第7章 碣石潇湘(六)
碣石潇湘(六)
下了馬車洛翎背着包袱,尋宮外圍四通八達,只是問了門口把守的小妖往哪個方向可到內宮,說是直朝北走就到了。
于是洛翎深信不疑,每條岔路都選擇與北方更靠近的一條,終于,她迷路了。
洛翎想變成貓身跳到房檐上看看內宮究竟在哪,怎麽走了這麽久還不見一點熟悉的琉璃瓦。
此時身後傳來車馬的聲響。
洛翎回頭看見一乘黑楠木制的馬車,雕镂着流雲的窗牗環繞着深藍色的幔帳,幽遠的車鈴當啷響個不停。
一只修長幹淨的手撩開布幔,卻看見舒朗含笑的眉眼,又是季司寇。
馬車在洛翎旁邊慢了下來,季司寇居高臨下地看着車外走的微微冒汗的洛翎。
“洛翎,又見面了,上來嗎?”季司寇問道。
洛翎其實不想與季司寇有過多正面交鋒,洛翎不知道他隐藏了多少,關于她,他又知道了多少。
但是現下拒絕又太刻意,洛翎便笑道:“多謝季司寇。”
洛翎坐上馬車,車內有一種沁人心脾的
清香,倒像是……
薄荷。
洛翎沒忍住咳了一聲。本就因微微出汗而呈淡粉色的雙頰更增了一絲紅。
季司寇用好似戲谑的語氣道:“洛姑娘可喜歡車裏的熏香。”
“香是極好的,只是夜深了不适合熏這種醒神的香。”洛翎正襟危坐道。
“只是本官喜歡的很。”季司寇悠悠地說道。
洛翎只是點了點頭,并未回話。
“洛姑娘,不算第一次在毋罪司,我們已經第二次見了,你怎麽不問問我的姓名?”季司寇稍一偏頭,似是想要對上洛翎看着地面的眼睛。
“那,司寇叫什麽名字?”洛翎終于看了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修長溫和,攝人心魄。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季司寇又問道。
“司寇随意而定。”洛翎答道。
半晌沒有回音,車內彌漫着微妙的沉默。
“本官叫——季——喵,喵。”
……
洛翎總算到了尋音閣,此時剛入夜,還有不少樂師從主閣走向皆祥樓,于是都看見洛翎從一乘精美的車馬上下來。
或許大家都與洛翎不熟,不多過問,看了二三眼便離開了。
洛翎回到房間發現浮柳也在。
“洛翎,你回來啦。你今天去哪了?”浮柳問道。
“我回家了一趟,帶點東西,诶,東西呢?”洛翎發覺自己的包裹沒帶。
回神一想,落在季司寇的馬車上了。好在洛翎沒帶什麽不該帶的東西,也不用過于憂心。
“落在馬車上了,明日去取。”洛翎微微一笑道。
“對了浮柳,你可知季司寇叫什麽名字?”洛翎問。
“好像叫季承弦。我曾聽巡檢司的人說過,他是毋罪司的掌事,管倉央的刑事,但是也會監察尋宮各司。”浮柳答。
承弦,喵喵,真是一點也不搭邊啊……
方才季承弦脫口而出說他叫季喵喵,洛翎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正是不知道當不當再問一遍的時候,馬車到了尋音閣,洛翎就落荒而逃了。
明日還需去取包袱,洛翎相當後悔忘記帶包袱的事情。
不過彩晴還沒死,洛翎也應該去看望一下。
一夜無夢,翌日。
洛翎到了毋罪司的門口,此時她穿的是昨日在洛府換的衣服,绛紫色蓮紋交領襦裙,一條紫色發帶紮在在發間,随着如瀑的長發落在腰間。
洛翎剛踏進毋罪司的門楣,一個熟悉的墨綠身影從裏間走出來。
季承弦又穿着那件墨綠箭袖,這應當是他的官服。
“洛翎,你怎又來了?”季承弦問道。
“抱歉叨擾,我的東西落在你的車上了。”洛翎低聲說。
“你還記得你坐的我的車啊,昨天連謝都不道就逃命去了,怎麽一回事?”季承弦一步步靠近。
“忘了,”洛翎連忙退卻幾步道,“昨夜很感激季司寇。”
季承弦看着洛翎,一手握拳抵着下巴,似在忍笑。
這個人怎麽無時無刻不在笑,是他喜歡笑,還是她洛翎好笑。
“在毋罪司的大堂,我桌案上,你去取吧。”季承弦說道。
随後他便轉身從毋罪司出去了。
好在洛翎記得那大堂怎麽走,于是自己往那處走去。
縱使是白天,毋罪司牢內依舊昏暗不明,一點點從窗口散落的卻是燭螢末光。
大堂裏點着琉璃燈,幽幽的光亮靜靜鋪滿每個角落,倒也不顯昏暗,反多了一絲曼妙的靜谧。
洛翎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包袱,但她卻不想即刻拿走,她路過了大堂繼續往深牢裏走去。
彩晴,還不知你這幾日過的是否暢快呢。
洛翎循着牢中熟悉的黑氣,不費力氣找到了彩晴。
只見她被架在刑架上,頭發蓬亂,滿身條狀血痕,黃白色囚服與傷疤一同融合到血肉裏,她昏迷着,看起來就像是死了。
洛翎施法喚醒了彩晴,她方清醒過來便從唇中漏出兩三聲痛苦的呻吟。
彩晴睜開混濁失焦的雙眼,哪有往日傲慢的神色。
“清潇,你……你沒死。”彩晴看着眼前的女子驚恐叫道。
“我要親眼看着你們死才能安心啊。”牢前的紫衣女子冷笑道。
這紫衣女子的容顏竟和死去的清潇別無二致。
“你這個賤人,你明明死了,不可能,不可能……”彩晴直搖頭。
“當然是君辛救了我,他後來跪在我面前哭喊着叫我原諒他,至于你,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
牢中幽暗的光似乎在醞釀着一場浩劫。
“那符咒根本傷不了我,只會讓你修為散盡,生不如死。這是君辛留給你的愛啊。”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怎麽會?”彩晴顯然已經發怒,此時已經口不擇言。
君辛被滅口,而彩晴活着,背後之人或許與彩晴有情誼。
接下來要試探彩則是不是他們陰謀的一環。
“對了,還有彩則,他被君辛供出來了,估計也沒有什麽好下場,但肯定比你要好一些,因為他把一切都說出來了,毋罪司的酷刑不是誰都受的住,對吧。”紫衣女子仿佛在引導什麽。
彩晴混濁的眼裏閃過一絲絕望的痛苦,“都是你這個賤人,要不是你,我們也不會走到絕路,都怪你,啊——啊——”。彩晴悲嚎起來。
“不,不,不。”彩晴不住地搖頭。
鐐铐由于彩晴的發力而發出一聲一聲沉重的濁音。
彩晴未辯解,看來此事确與彩則有關,那浮柳的事或許也有彩則的手筆。
“你猜,我最後有沒有原諒君辛?”那紫衣女子問。
彩晴看着眼前的“清潇”,已經失語了,眼淚順着臉上的血痕落下。
“我沒有原諒,他和你在一起,太髒了,不過他死時,眼裏全是悔恨,你猜,他後不後悔和你在一起?”那女子笑起來,笑聲卻令彩晴毛骨悚然。
“這個我沒辦法回答你,你去陰曹地府問他吧,哦,我忘了,你去不了陰曹地府,你們都會魂飛魄散啊。”紫衣女子的笑更加暢快。
彩晴已像是癡傻了,不停地搖着頭喊着“我不想死”,甚至向“清潇”求助。
“清潇姐姐,我知錯了,你沒事就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糊塗了,對不起你,救救我!”彩晴嘶吼着。
“本可以不如此的,是你們非要把事做絕,又憑什麽要我為你們留一線生機,這,是你應得的。”那紫衣女子留下這句話離開了。
牢房裏回蕩着彩晴的哭喊聲,比百妖宴那日白天回廊裏的笑聲回環千倍百倍。
離開的“清潇”恍然間變了樣子,原來她是洛翎。
少女眉目如畫,神色卻絲毫沒有柔弱,讓人想到沙地的曼陀羅。
她變成清潇的樣子,替她看了背叛她的二人的下場。
且得知了和鬼市有關的,還有彩則。
洛翎急忙趕去毋罪司大堂,在彩晴這裏耽擱太久,只怕會節外生枝。
十分不巧,洛翎剛到大堂便看見季承弦坐在帽椅上把玩着一個小物件,而那雙纖長勻稱的手旁是洛翎的包袱。
“洛翎,你又亂跑了。”季承弦語氣悠悠的,直接挑破。
“我方才迷路了。”洛翎不複之前的鎮定,每逢對上眼前這個人,洛翎心間都有隐隐的不安。
“哦?”季承弦眉梢輕斂,語調拉長而緩慢。
“你說,我該不該信你?”季承弦站起身一步步走下來。
“那是自然,誰願意在這般陰森的牢獄裏閑逛,只是牢裏一個守衛也無,我這也是無奈之舉。”洛翎看着他的眼睛道
他只是輕嘆一聲,“帶上你的東西走吧。”稍頓了頓,他用着語焉不詳的腔調說道:“尋宮沒有你想象的簡單,焉知這裏的真相,你受不受的住?”
季司寇在洛翎怔然的眼神裏離開了,那墨綠飄揚的衣角消失在牢道拐角。
他好像知道她是誰。
洛翎有一瞬間覺得,她和季承弦似乎執迷于一個真相。
加之笛聲那晚他的出現。
洛翎不得不重視起這個總是嘴角噙笑的男子。
洛翎回尋音閣的路上心中混亂。
那鬼氣是何人放的,君辛和笛音有何關聯,浮柳是他們哪一步棋,淵帝和鬼界有何淵源,季承弦在這場博弈中到底扮演什麽角色?
一連串的問題沒有答案。
那日後,直到彩晴處死,洛翎沒有見過季承弦,洛翎平時接觸不到淵帝,彩則亦沒有什麽動作,一切仿佛陷入了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