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柚子樹
柚子樹
晚上十一點，周秉文從醫院回來，一身疲倦坐進沙發裏。
白嫣的傷不重，麻煩卻不小。
手機在吧臺上振個不停，周秉文起身過去接起，順手給自己倒了杯酒。
周星楚問：“怎麽不接電話？”
周秉文喝一口酒，“送白嫣去醫院，忘了拿手機。”
周星楚沉默片刻，“家裏現在這情況，你那個計劃還要執行嗎？”
周秉文放下酒杯，看着腕表上的裂縫，“你扛得住嗎？”
“我是不怕，只怕兩位老人會頂不住，還有雲姨。”
良久，周秉文輕嗤了聲，“誰都能走，唯獨我走不了。”
“樂薇一時半會肯定不會回來，她那攤子事先就讓老田管着，換人估計大伯又會有脾氣。”
“好。”
電話兩頭一同陷入沉默，片刻後，周星楚語重心長道：“白家不是個好選擇，雲姨不清楚情況，你應該清楚。”
周秉文端起酒杯又喝一口，用力咽下去，“我知道。”
電話挂斷，周秉文低頭查看手機信息，手指不由一頓。
5個未接來電中梁瓊的名字第一時間搶奪了他的視線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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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是一個半小時前。
這是分別五年來梁瓊第一次主動聯系他。
可是他沒有接到。
點下回撥的手指不自覺有些顫抖，周秉文抿一口酒，把手機輕輕舉到耳邊。
電話接通那一刻，他不由屏住了呼吸，然而下一秒，梁瓊的稱呼讓他一顆心掉落下去。
“周總，您好。”疏離而不失客氣。
周秉文解開衣領兩顆紐扣，清了下嗓子，解釋道：“剛才在有事，沒接到電話。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梁瓊輕聲笑道：“不好意思，打擾您了。本來是想問下關于我們想要調整項目投資的事周總是否已經知情，後面問了張助，已經沒事了，最遲下周五之前我們就會拿一個新的合同文本出來。”
周秉文半晌方道：“好。”
默了片刻，梁瓊又道：“這次我們的變動可能有點大，關于新寶遷過去，我們的投資變動……”
周秉文走到後院門廊下的藤椅坐下，望着院子正中的柚子樹，靜靜聽她說話。
這棵柚子樹是他特意為梁瓊移栽的，他喜歡看她每次從她家小區那棵柚子樹下的窗口探出頭來叫他的名字。
有一年梁瓊和壞球跟他來家裏給老太太慶生，在這裏住過一晚。
那時候柚子樹結了一層青色的小果子，梁瓊撿地上落的，削了皮切成一片片，泡在水杯裏騙他是檸檬水。
他早就聞到了滿屋子的青澀味，但他還是假裝什麽都不知道，一口喝下去，清苦味直沖腦門。
“奸計”得逞，梁瓊笑得前俯後仰，他當即又抿一口，抱住她對準她的唇喂了下去。
她一蹦三尺高，差點一拳把他打飛。
即便這裏有柚子樹，梁瓊還是不喜歡這裏，壞球也不喜歡。
他們待在這小小院子裏無所事事，梁瓊就讓壞球爬上樹去給她摘柚子，哪知壞球直接跳上院牆就跑了。
梁瓊擔心它跑丢，一着急，跟着爬上院牆，結果往下跳的時候草坪打滑，一屁股摔在地上，正好被林雲岫和幾個來給老太太祝壽的親戚看見，當即受了一頓嘲諷。
這件事當時他并不知情，是後來才從林雲岫嘴裏聽說。
當時梁瓊心裏在想什麽呢？
是不是在想，周家不适合她，他不是那個能給她一個家的人？
“周總……您在聽嗎？”
“在。”周秉文立刻回應道，“可以具體說一說你們想要的優惠條件嗎？”
透過挂滿青果枝繁葉茂的柚子樹，可以看見夜空中繁星閃爍。
夏夜熱鬧而富有生機，就好像梁瓊在他身邊時一樣。
不管怎樣，再多說一點吧。
再讓他多聽一會吧。
……
電話挂斷的時候，手機已經開始發燙，梁瓊拿開手機，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通話時長01:15:20。
梁瓊端起杯子一口喝幹整杯水，清了清嗓子，這一個小時十五分鐘她一個人至少說了一個小時。
一開始她并沒想說這麽多話，但周秉文一開口她就聽了出來，他情緒很低落。
比早上他離開的時候更灰暗。
周家給了他大多數人努力一輩子也得不到的東西，但好像也剝奪了他大多數人平平常常就可以感受到的東西。
比如家的溫暖，比如發自內心的快樂。
他的世界是孤寂的，灰色的，冰冷的。
但其實，他的內心是熱烈的，是充滿色彩的，是灑滿陽光的。
只是被困住了。
時隔五年她才真正看清楚周秉文的困境。
可惜一切依然無解。
-
周二下班前梁瓊拿出修改好的合同文本報給何永昭。
“法務一起參與了修改，明天是不是召集幾個相關部門開個會讨論下，然後報給于總。”
何永昭看完報告，擡頭看向她的眼神頗有些意味深長，“你跟華曜都溝通過了？”
“嗯。”梁瓊停頓了一下，“大概提過我們的想法和條件，華曜很樂意我們把新寶遷過去。”
那天晚上電話裏周秉文向她表明過華曜對新曜項目的态度，他們非常清楚新寶的價值，所以于立平那些苛刻的條件并沒有引起反感，相反，他願意看到新銘為新寶而“加價”。
當然，梁瓊不能直接說是跟周秉文溝通過的，她不能暴露自己和周秉文的關系。
何永昭也沒再多說什麽，只道：“我先跟于總彙報下。”
事情進展很順利，一周後，新銘和華曜雙方高層坐到一起進行項目變動後的正式溝通，這一次是周秉文親自帶隊來到了新銘。
暗藍西服配淺灰襯衣，同色系寶藍領帶紋路精細微光暗湧，超出衆人大半個頭的高挑身材一進大門就掀起不小動靜。
梁瓊清楚聽見身後前臺同事努力壓低的驚嘆聲，禁不住笑了。
她一直都知道周秉文很帥，但常常會忘記他帥得人神共憤。
她也一直都知道他很有錢，但也常常會忘記他有錢到財富榜上有名。
在她眼裏，周秉文就是周秉文。
但事實上，周秉文不只是周秉文。
華曜集團未來繼承人的身份賦予他的能量和光環遠非常人能夠想象，她見過，所以她知道，周秉文是周秉文，梁瓊是梁瓊，他們是生活在不同世界的兩個人。
“梁小姐，你好。”
“周總，歡迎。”
梁瓊伸手握住面前寬闊的大手，擡睫迎上一雙幽深的桃花眼。
她微微笑着，直到對面不得不移開視線。
手松開，指尖暖意飄散，周秉文自她身側走過，熟悉的沉靜氣息拂面而過，梁瓊微微屏息，緩緩吐一口氣，擡腳跟上。
寒暄過後，會議進入正題，梁瓊作為項目負責人逐條彙報合作條款的修改。
這次變動于雙方都是利好，周秉文那天晚上說過華曜的接受度會很高，但幾乎全盤接收還是讓梁瓊有些吃驚。
她的兩位領導也明顯有些出乎意料。
于立平笑道：“沒想到周總對我們如此重視和支持，新銘一定竭盡全力，早日促成項目達成合作。”
周秉文回道：“新銘願意把技術水平最高、市場前景最好的新寶遷過去，華曜求之不得，有了新寶，華曜有信心把新曜産業園建成不久後的行業中心。南城當地政府那邊還需要做一些溝通，我們希望最快能在下個月底前完成項目簽約，今年年底之前完成第一批廠房和辦公樓等主體施工，明年這個時候正式投入使用。于總，您覺得這個進度怎麽樣？”
“我覺得很好。”于立平欣然回應，“華曜不愧是産業開發數一數二的行家，我非常慶幸能有機會與你們合作。”
周秉文淡然笑過，轉而對梁瓊道：“後面還有很多工作要繼續辛苦梁小姐，南城那邊預計也還要請梁小姐一起再去一趟。”
梁瓊禮貌笑回：“應該的，我全力以赴。”
周秉文輕輕點頭，似乎想再說些什麽，但終究沒有開口，視線收回的同時右手不自覺探到左手手腕處按了一下，“那我們今天的會議就到此為止。”
于立平轉頭看看梁瓊，又看看周秉文，但笑不語。
離開新銘的時候，周秉文引起的動靜比來時更大，短短兩個小時他的照片已經傳遍全公司大大小小各種聊天群，借故來華南事業部所在22樓偷瞄真帥氣霸總的人“埋伏”在他的必經之路上，在他走過之後發出一聲聲贊嘆。
不知怎的，梁瓊心裏莫名有些異樣，就好像自己的私藏寶貝突然被曝光在衆人面前，誰都能看上兩眼評上幾句。
但很快她又暗自苦笑了一下，搖頭把異樣的感覺甩出去。
周秉文早已不是她的什麽“私藏寶貝”。
“梁小姐，再見。”
熟悉的手再次伸到她面前，梁瓊醒神，回手握住，仰臉笑回：“周總，再見。”
沉靜目光像春陽下的湖，漣漪漫漫，波光粼粼，靜靜停留好一會才收回。
梁瓊再一次打量他，全胳膊全腿，全須全尾，好好一個大活人就在她面前，跟她握手說再見。
噩夢帶來的心悸此刻終于得到真正平息。
她再沒有更多牽挂，只要他此後都能平平安安。
目送周秉文一行的車離開，于立平臉上露出壓抑許久的喜色，高興道：“接下來的工作你們要抓抓緊，盡快把合同簽下來。梁瓊，你做得不錯，這個項目能這麽快談成，你居功至偉。我當初說你是這個項目最合适的人選，果然沒錯。”
何永昭笑笑沒說話，梁瓊忙應道：“謝謝于總認可，不過最重要還是于總和昭姐的指導和決策，我不過是盡力做好本職工作。”
于立平轉頭看她兩秒，忽地笑了起來，指着何永昭問：“這也是你昭姐教你的？”
“啊？”梁瓊一下沒反應過來。
于立平心情好，繼續道：“梁瓊，我記得你以前可不會這麽說話，以前有一次我在老鄭辦公室看見他誇你，你還記得你怎麽回的嗎？”
不等梁瓊回憶，于立平自問自答：“你說，謝謝領導誇獎，但我覺得這件事做得還不夠好，如果一開始按照我的建議，這件事會做得更好，怎樣怎樣的，你一口氣講了十分鐘，嘿，老鄭都插不上嘴，氣得，眉毛都歪了。”
電梯裏一群人都笑了，梁瓊簡直無地自容，那時候她根本就是愣頭青一個，哪懂什麽蜿蜒曲折的職場話術，為此吃過的虧，差不多得拿籮筐裝。
一路說笑回到辦公室，梁瓊繼續一頭紮進工作中，直到手機接到一個意料之外的電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