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墜落
墜落
月亮西沉，星星隐入厚重雲層中，空中沒有一絲光亮溢出。
樹影随小區兩側路燈的光流入窗臺，被切割成不規則形狀鋪在地上。
楚兮晚慢慢睜開雙眼，緩了好一會兒才适應這漫無邊際的黑暗。
她用手梳了梳略顯蓬雜的頭發，思緒很亂。
接着楚兮晚将蓋在身上的空調被掀開，膝蓋曲起，下巴抵在膝蓋上，伸出雙臂把自己抱得很緊，酒店暖氣很足，即便穿着單薄睡衣坐在床上也不會感到冷。
只是整個人看上去極度缺乏安全感。
又夢到他了。
18歲是她最痛苦的一年，也是她人生中經歷的第一個轉折點。
母親離世，父親新娶。
真相一步步被解開，從前種種美好和幸福變幻為泡影，她引以為傲的家庭在朝夕之間瓦解。
為了逃避令人崩潰的現實，也是為了增強自己的實力，她毅然選擇出國留學。
但在國外生活進行地并不順利。
語言不通、飲食不習慣、睡眠質量急劇下降……
一系列事情皆使她身心遭受到巨大折磨。
第一次遇見謝斯遇，是來到愛丁堡之後的第五天。
因為一件很小的事情導致她藏匿于內心的委屈盡數爆發，情緒近乎決堤狀态。
事情很小，小到現在已經記不起來當時發生了什麽。
晚上十點。
國外治安無法與國內相比，夜半時分，大街上幾乎看不到出行的人，只有少許居無定所的流浪漢。
更別提正值花季，長相美豔的女生會單獨出門。
可她卻這麽做了。
一手捂着饑腸辘辘的肚子，一手擦拭懸挂在睫毛上要落不落的淚珠。
街道旁大部分商店都已關閉，少數幾家還亮着燈的也是店員在做最後的收拾整理。
偶爾路過一個街燈，光亮傾灑而下，漆黑修長的影子從腳底向前蔓延。
她踩着自己影子繼續漫無目的地前行。
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像極了晃蕩在偏僻山野間的孤魂野鬼。
不經意間擡眸，‘王姐面館’幾個大字鑽入眸底。
終于看見熟悉的母語，鼻頭忽而一酸，眼眶內淚水悉數湧出。
懸挂在門口牌子上的字是用中文寫的。
‘正在營業中’
下面跟着一小行英文‘open’，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顯然是為了華人而開。
沒有絲毫猶豫，她推門走入。
店面不大，與她以往去過的餐廳比起來差遠了，但勝在幹淨。
地面瓷磚被拖得幹淨到仿佛能當做鏡子使用，牆壁上也是一片白白淨淨的樣子，找不到一丁點兒油漬或污點。
“你好，我要點餐。”下意識用中文開口。
或許是時間很晚的原因，此時面館中只有她一位客人。
很安靜，她似乎都能聽見自己說話的回音。
“不好意思，我們已經打烊了。”一道清潤低沉的男聲從裏傳來，話語間透露着禮貌和疏離。
她循聲望去，手中捧着剛在桌邊拿的菜單。
人總是會被好看的事物吸引注意力，她也不例外。
男生身姿高挑挺拔，猶如天生的衣架子，即便最簡單樸素的黑色工作服也能被他穿出一種難以讓人忽視的時尚感。
視線逐漸上移，暖黃色燈光搭在他側臉，眉眼深邃，鼻梁立挺，是純正的亞洲面孔。
耳垂上似乎還有顆小小的黑痣，正當她微微眯眼，想要看地更真切一些時，視線被迫阻斷。
不知道是不是她打量的目光過于炙熱，男生微微側身，正臉朝向她，面上一片漠然，婉拒的意思很明顯。
“可你們門上明明寫的是正在營業。”她的手往門口指去，表情展露出勢在必得的倔強。
“都說了打烊了，聽不懂的話需要我用英文重複一遍給你聽嗎？”
與方才那道男聲的清潤截然不同，這句話裏透露出的滿滿躁意與細微諷刺，讓人心生不快。
又一位男生走過來，手中拿着半濕的抹布，腰間系着圍裙，身上穿着店內統一定制的黑色工作服，氣質外貌卻遠遠比不上先前那位男生。
她情緒本就不佳，聽完這話後，委屈更是來得擋都擋不住，還未消散的水汽重新浮上眸底，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使人動容。
“我只是想吃中餐，哪怕只是一碗簡單的清水面都可以。”
“不會耽誤你們太多時間。”
到愛丁堡後每天都是吃漢堡、薯條、牛排這類油炸食品，導致她現在看到西餐就生理性地想吐。
“可是我們……”系着圍裙的男生的語氣不似之前堅決，面露糾結之色。
這時，一直安靜站在她對面的男生開口：“小海你先下班回家吧，我去給這位客人煮面。”
那位被稱做‘小海’的男生仍不死心，繼續勸說：“鍋也洗了，竈臺也擦幹淨了。”
“沒關系，我等會兒再收拾一遍。”男生聲音依舊溫潤平緩，讓人尋找不到一絲別樣情緒，仿佛此刻有比天還大的事情擺在面前，他都能夠從容平淡地處理。
小海兩手一攤，取下腰間圍裙，連同抹布一起放在身旁的桌上，語氣裏帶着些谄媚：“遇哥，那這些也麻煩你幫忙收一下啦。”
說完，小海便一溜煙地跑出門。
“你要點什麽？”
男生從工作服胸前的口袋裏拿出筆和紙，然後又伸出手指在桌面的菜單上點了點。
“我想吃這個。”她指着菜單上最大的那張圖片，眼眸亮了亮。
不敢想如果能吃到和圖片裏一模一樣的牛肉面，她會是一個多麽幸福開朗的小女孩。
聽到這個回答後，男生手指有一秒僵硬，停滞在半空中沒動。
看到這一舉動後，她不解地問：“怎麽了？”
“沒有，我現在就去做。”男生轉身向後廚走去。
沒等多久，一碗熱騰騰的牛肉面被端放在面前桌上，即使這面湯上牛肉的分量與圖片上比起來微不足道，她仍舊十分滿足。
特別是在前幾天英國菜的襯托之下，從來沒覺得面條可以做得如此美味，堪比五星級大廚。
十分鐘不到便被清盤了，連同碗裏的精心熬制的濃湯都沒放過，一齊進入她肚子中。
“吃完了嗎？我要關店了。”
聽見一道陌生的聲音後，她才想起為她加班煮面的男生。
俗話說：“要想抓住一個男人的心，首先得要抓住男人的胃。”
可她現在卻覺得這句話用在女人身上同樣合适。
她的胃和心都被這碗牛肉面狠狠地抓牢。
然後看了看正在後廚收拾餐具的人，又瞧了眼被自己橫掃一空的面碗，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角，說：“我想再要一碗牛肉面。”
本以為男生還會像之前一樣答應自己的要求，可是并沒有。
“沒有了。”男生擺擺手，眸底一片澄澈，“剛剛那碗面用盡了僅剩的一點兒食材。”
這也解釋了為什麽牛肉面上只有零星散落的幾片牛肉。
她依依不舍地放下手中筷子，輕輕答：“好吧。”
那天晚上經歷的種種畫面逐漸淡去，剩兩樣東西清楚烙刻在記憶深處。
牛肉面的味道和煮面男生的容貌。
後來她時常步行三公裏去到‘王姐面館’用餐，次次都點牛肉面，碗裏面和湯被最上面的牛肉片掩蓋得嚴嚴實實，但再也沒遇見那個男生。
再後來，通過與店員的閑聊，她知道這個男生是附近大學的學生在這兼職，并且只上晚班，也知道他有一個好聽的名字。
謝斯遇。
……
房門忽而被人推開，回憶就此終止。
來人腳步聲很輕，好像怕驚擾到房間裏沉沉入睡的人。
“晚晚，你醒了？”
“身上還難受嗎？”
周晗悅試探般的開口，嗓音含着些驚訝。
楚兮晚稍稍擡臂，手掌覆上後頸，搖頭。
“那就好。”周晗悅長舒一口氣，然後把預先準備好的溫水遞給她，話裏是止不住的後怕，“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對魚肉過敏，你對自己太放縱了。”
楚兮晚默默垂下腦袋，手指無意識将身側床單攥緊，心頭生出幾絲負罪感，卻仍想為自己辯解：“我以為吃一點不會有事，之前也嘗試過，吃過一點魚肉後沒有産生任何過敏反應。”
驀地擡眸，恰巧對上周晗悅将信将疑的目光。
“真的，我只吃了一點點，連牙縫都不夠塞。”怕周晗悅不相信，她還特意用大拇指和食指比了個‘很少’的手勢。
周晗悅沉默幾秒，似乎在認真思考着什麽，但背着光，楚兮晚看不見她臉上神情。
沉默時間越久，楚兮晚越是心慌，以為她生氣了，遲疑開口：“悅悅，你生氣了嗎？”
“沒有。”
“我只是在想，你不是那種會拿自身性命開玩笑的人。”
周晗悅一手橫放在胸前，一手托着下巴，做出一副思索狀。
聽完這段猜測後，沉思無言的人瞬間變成了楚兮晚。
隔了好一會兒，她才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
“對，我不是。”
“但我想借此驗證一件事情。”
說着，楚兮晚倏而輕笑出聲，唇角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苦笑，最後那句話是用氣聲擠出來的。
“結果好像……”
“還是失敗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