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墜落

墜落

時間倒回二十分鐘前。

“晚晚,你餓了嗎,要不要點些吃的?”周晗悅坐在房間自帶的沙發裏,一手搭在扶手處,另一只手捂着肚子。

楚兮晚這才想起來,她這位好姐妹的作息時間不固定,原本在國外時生活就十分随意,一日三餐都是餓了才吃,睡覺也是困了累了才上床休息。

察覺到周晗悅此時的微動作,她不太确定地問:“你是不是沒吃飯?”

“對呀 。”聽見楚兮晚的詢問,周晗悅放下手機擡眸望了一眼,“我下午四點起床吃了今天的第一頓飯,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感覺到餓。”

“就你這陰間作息,總有一天會把自己身體作垮。”雖然楚兮晚自己作息也沒多健康,但也不妨礙她‘訓誡’周晗悅。

在外人眼中楚兮晚是非常自律的人,事業和生活發展地風生水起,但除了她自己以外,沒人知道這幾年把日子過得多糟糕。

周晗悅拉長尾音道:“知道了,放心,我身體倍兒棒。”

“你想吃什麽,今晚我請客。”楚兮晚大手一揮走到周晗悅身邊空位坐下,彎了彎眼角,眸底溢出璀璨明媚的笑意。

周晗悅提議:“我們去吃火鍋吧,我都好久沒吃過了。”

楚兮晚答:“好呀,但我晚上吃了很多現在還不餓,只能在旁陪你。”

“啊,一個人吃火鍋多沒意思。”周晗悅擡手摸了摸下巴,歪頭思考了會兒:“這樣吧,我看你好的也差不多了,正好有個冤大頭送上門說請我吃飯,你這頓飯就先欠着。”

正好眼下時間過于晚,楚兮晚也不太想出門,于是沒多說什麽答應了周晗悅這段提議,然後對她比了個‘OK’的手勢。

周晗悅離開前朝楚兮晚抛了個飛吻,喜滋滋地說:“寶貝,準備好給你的錢包放血,我可不會手下留情。”

楚兮晚臉頰泛起一個無奈笑容,語氣縱容:“放心,不用擔心我的錢包。無論你要吃什麽,要吃多少,保證管夠。”

随着周晗悅離開,大門緊閉,整個房間重新回歸死寂氣氛,滿室的暖橘色燈光也無法将楚兮晚的心髒捂熱。

接着楚兮晚把室內頂燈全部關閉,慢步走到窗邊。

正當她要以熟悉的姿勢蜷縮在窗臺一角尋找安全感時,眼角餘光忽而掃到了抹熟悉的身影。

對面馬路上停了一輛黑色越野車,如果不是路燈照明效果好,黑的車差點兒就要與黑夜融為一體。

楚兮晚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對如此平常的黑色汽車多看幾眼。

視線收回之際,腦海內忽而閃過一個莫名的猜測。

這輛黑色越野車看上去似乎有些眼熟,與今天晚上送她回家的那車很像。

該不會就是謝斯遇的卡宴吧?

楚兮晚心跳倏然漏了一拍,呼吸有一秒鐘的暫停,手指不自主地攥緊身側窗簾。

輕輕拉開窗簾一角,側頭探向窗外。

這會兒才注意到,原來車旁還站着一個人,全身上下只能尋到黑這一種顏色,完全融入夜色之中,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好像真的是謝斯遇。

不是疑問,兩人相識多年,對彼此身形了如指掌。

楚兮晚可以肯定站在馬路對面的人就是謝斯遇。

只不過,謝斯遇為什麽大半夜不睡覺來到酒店樓下‘罰站’。

說是‘罰站’也不為過,從發現謝斯遇那一刻起,楚兮晚就沒見他切換姿勢,仍由樹梢間的霜雪墜落在身上。

心間驟然一空,絲絲密密的甜意争先恐後湧出。

不會是因為她吧。

此刻,楚兮晚又想起床頭短櫃上拜訪的抗過敏藥。

某個想法浮上心頭。

随後又被自己否決,太不可思議了,簡直能夠算得上是無稽之談。

是她打電話給周晗悅的,抗過敏藥是周晗悅從酒店樓下藥房中買的,她怎麽會認為這藥是謝斯遇買的呢?

可能是閑的吧。

人一旦有空閑時間就愛胡思亂想。

所以理智告訴她:楚兮晚,你現在應該立刻馬上去處理一下與工作有關的事情,不能再對謝斯遇産生過多關注。現在謝斯遇和你沒有一分一毫的聯系,如果硬要扯上點兒關系,那也只能是繼姐的男朋友,僅此而已。

目光投向正閃爍呼吸燈的筆記本電腦,但身體卻沒有進行下一步動作。

不知道流逝了多少時間,直到馬路對面男人身上出現了除黑色外的另一種色彩,霜雪染白他的頭發,為他披上一層銀白色外衣。楚兮晚在心間糾結良久,深吸了口氣後,終于做出決定。

楚兮晚稍稍用力,正打算将擋在自己身前的紗簾拉開。

她想,她要把選擇權交給命運。

如果謝斯遇能夠準确找到她站在哪一扇窗戶後面,她就遵從自己內心想法,跑下去找他。

如果不能。

這種情況不在楚兮晚的假設裏。

因為只要謝斯遇和楚兮晚同時出現在同一場合中,謝斯遇就能一眼鎖定楚兮晚的身影。

但天不遂人願。

窗簾拉到一半時,視野內冒出了道新身影。

是一個女人。

還是一個十分眼熟的女人。

楚兮晚能分辨出來,這個人是楚韻宛。

她看見楚韻宛嘴唇在動,似乎說了些什麽,然後謝斯遇回頭,循聲望去。

接着楚韻宛朝他所站的方向小跑,滿臉雀躍地挽住他,看向他的雙眸清透瑩亮,愛意充盈。

距離太過遙遠,無法聽清楚兩人的聊天內容,也不會依據口型讀唇語。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們聊得很開心,楚韻宛面上笑意越來越多,周身流露出顯而易見幸福。

最後,她看見楚韻宛拉着謝斯遇坐上車,沒多久車輛啓動逐漸駛出她的視線。

楚兮晚停留在原地,手指不斷緊縮,窗簾布上褶皺越來越多,如同她破損不堪地內心世界。

“呵……呵呵……呵……”

她手指虛捂着嘴唇,唇角控制不住地溢出幾聲譏笑,回蕩在空曠房間裏,尾音久久未能消散。

滿滿的嘲諷和悲恸。

“楚兮晚,看吧,你又自作多情了。”

“當年是你自己堅決要分手的,現在這個狀态不是正合你心意嗎?”

“謝斯遇對你的所有愛意早就四年前悉數斬斷,再次相見彼此也只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楚兮晚輕聲呢喃,忽而感到心中某個重要東西正在往外流逝,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抓,卻只能觸碰到一團空氣。

這時,耳邊陡然響起另外一道聲音,語氣尤為理智。

“楚兮晚,其實你心裏早已經放下謝斯遇了,不是嗎?”

“回國之後因他産生的一系列內心波動無非是将他看作自己的所屬物太久,接受不了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擁有他。”

“特別是,這個‘任何人’還是被你當成眼中釘,肉中刺的楚韻宛。”

楚兮晚雙眸微微眯起,眼神裏的迷茫一閃即逝,繼而恢複之前的平淡。

是自己占有欲在作祟,對謝斯遇仍懷有幾分感情?

還是不想讓馮玉霜母女日子過得太舒心?

她比較偏向于後者。

畢竟當年提出分手的人是她,違背兩人之間約定的人也是她。

楚兮晚目光微沉,側過身去,纖細清薄的背部抵在光滑牆壁間,身體不斷往下滑落。

最後跌坐在厚軟地毯上,膝蓋微微彎曲,雙臂環膝。

她把自己抱得很緊,整個人墜落回憶的深淵中。

謝斯遇不是第一次如雕像般在路旁‘罰站’。

以前他們在一起時,數不清發生了多少次這種情況。

楚兮晚脾氣不好,時常因為某件小事感到不滿意,把氣撒在謝斯遇身上,而他沒有絲毫怨言,全盤接受。

從第一次的不知所措到第n次的習以為常。

謝斯遇本能道歉,将錯誤攬在自己身上,哪怕那件事情與他扯不上一點兒關系。

記不清是第幾次。

楚兮晚站在窗前,目光直直投向站在樓下綠化帶旁的男人身上。

謝斯遇身上黑襯衫微皺,鼻尖架着個金絲眼鏡,給人一種病态的斯文感。

上個星期,謝斯遇導師團隊的研究數據出了些問題,他不得已飛去倫敦處理,直到昨晚才将這個棘手事情解決。

飛機落地,他連行李都沒來得及放回家,迫不及待地直奔向楚兮晚住所。

興高采烈地拿出手機撥出電話,對面隔了會兒才接通。

一開始,謝斯遇并沒有發現楚兮晚的異常,黑眸閃爍着點點光亮:“晚晚,你在家嗎?我回來了。”

“在。”楚兮晚只說了一個字,之後便噤了聲。

僅一瞬,謝斯遇察覺到了不對勁,放柔聲線,語氣含着點兒哄人的意味:“你能下樓來見我一面嗎?”

楚兮晚與周晗悅共同住在一個公寓,她肯定不會同意讓他上去找她,他便知趣地沒提。

楚兮晚反應依舊平淡:“不想。”

不想下樓,還是不想見他?

謝斯遇摸不準她眼下的想法,心頭無端滋生出幾絲慌亂,然後小心翼翼地試探:“我不應該離開這麽久,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

說完後,對面久久沒有聲音傳來,謝斯遇以為自己猜對了。

“晚晚,我錯了,不會有下次。”

“你下樓見我一面好不好?”

“我們都快一周沒見面了,我很想你。”

楚兮晚還是沒有說話。

謝斯遇放低身姿,繼續乞求:“不想下樓,也不讓我上去找你都沒關系,那你站到窗邊讓我看一眼好不好?”

安靜幾秒後,他近乎呢喃地說:“我真的很想你。”

謝斯遇牢牢盯着面前高樓的某個窗口,眼睛都不曾眨一下。

他知道,此時楚兮晚正在在窗戶後面注視他,但隔着一層如蟬翼般薄的白色,他無法看清楚她的人。

謝斯遇固執地站在樓下,手中保持着接電話的姿勢沒動。

同時,楚兮晚也一直站在窗後陪着他。

天色緩緩變得黯淡,暮光毫無保留地落在他周身。

有一瞬,楚兮晚捕捉到整片天空被夕陽染成熱烈的紅,雲層好似團團火焰,不停歇地在空中翻滾,而受到夕陽獨愛的謝斯遇,連頭發絲都在發光。

楚兮晚紅唇微動:“前天晚上愛丁堡下了一場暴雨,雷聲和閃電持續了快一個小時,但是你不在。”

這才是楚兮晚今天生氣的真正原因。

他曾答應過她,以後每個暴雨夜都會陪在她身邊,不會再讓她感到害怕。

謝斯遇喉嚨幹澀,艱難說出幾個字:“是我沒有遵守約定,我會接受懲罰。”

他不能控制天氣變化,也無法預料意外的發生,但只要楚兮晚認為是他的錯,他就不會反駁。

“我們這個星期不要見面了。”

“你回去吧。”

這是楚兮晚給予他的懲罰。

短短兩句話,卻如同一塊巨石在謝斯遇心間炸開,接着身形不穩地往後退了一步。

喉結上下滾動,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從嗓子裏擠出了個字:“好。”

兩人再次相見果然在一個星期後,但不能見面的這段時間裏他天天守在她家樓下。

天剛蒙蒙亮就來了,夜幕降臨才不舍地離去。

這一次謝斯遇沒做錯事情,不用接受任何懲罰。

同樣,他在樓下等的人也不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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