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墜落
墜落
“他真說要幫你呀?”周晗悅的聲音通過車載音響外放, 猶如蒙上了一層失焦濾鏡。
楚兮晚瞥見路口綠燈一閃,而後倒計時開始跳動。
她緩緩踩下剎車,直到行駛至離白色實線一米遠處, 踩死剎車、挂擋、拉手剎,三個動作一氣呵成。
楚兮晚一手搭在車窗邊緣,另一只手無意識地輕敲着方向盤。
“對呀。”
“他主動找我提出合作, 倒是挺出乎我意料的。”
話音剛落, 暧昧的笑聲在車廂內回蕩,周晗悅調侃道:“你那繼弟該不會看上你了吧, 畢竟你那張臉男女老少通殺。”
下一秒,楚兮晚親手把周晗悅的幻想打斷。
“把你那點八卦的小心思收起來, 沒這可能。”
“不過許璟确實對我開了條件,他想要我的車。”
周晗悅語氣帶着些狐疑:“你地下車庫停放的都是收藏級別的豪車,舍得輕易給出去嗎?”
“這有什麽舍不得, 又不是花我的錢買的。”
“而且花楚東振的錢來扳倒他,你不覺得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嗎?”
前幾年,楚兮晚并沒有收集豪車的愛好,後來她發現這種方式可以迅速消耗資金,于是開始變着法地‘坑’楚東振。為此還特意在國內買了一棟帶有三層地下車庫的獨棟別墅,專門用來存放她的‘寶貝豪車’。
周晗悅靜默幾秒。對于這種壕氣沖天的行為,她只能默默豎起大拇指。
‘滴——’
眼瞧着紅燈變綠,後方汽笛聲此起彼伏地響起,楚兮晚猛地踩下油門, 揚起一陣完美的發動機轟鳴。
沒開多遠, 熟悉的癢意重新浮現在肌膚表層, 身體也有微微發熱的趨勢。
要死。
這是她過敏的前兆。
意識到這一點,楚兮晚眉頭微蹙, 不自禁地将車速提高。
上次托周晗悅買的過敏被她落在酒店,沒帶回去,現在還要去一趟藥店。
楚兮晚在導航中輸入‘藥店’兩個字,一衆藥店标志瞬間湧入地圖中。
她挑選了一家最近的藥店驅車前往。
到達目的地後,進入沒兩分鐘,楚兮晚精神恹恹地回到車上。
意料之中的結果。
沒有她要的那種抗過敏藥。
不願浪費時間,四處找藥房買藥,楚兮晚打算直接去原先住的‘鼎盛酒店’的藥房。
上次周晗悅就是在這裏買到的。
沒有猶豫,楚兮晚立即發動汽車趕往‘鼎盛酒店’。
剛過一半路程,忽然有幾滴水珠落在前方擋風玻璃上,而後劃出一條彎彎曲曲的水痕。
正當她疑惑這些水珠從何而來時,跌落的水珠越來越多,甚至有連成線的架勢。
下雨了?
楚兮晚仰頭瞟了一眼後,猜想得到證實。
先前湛藍清透的天空已經變得灰白,塵土漂浮在空中模糊了視線,她隐隐感覺将有大暴雨降臨。
好在踏進‘鼎盛酒店’時,暴雨還未形成。
楚兮晚沒有在意被雨水微微打濕的發梢,步履急切地走進藥店。
“你好,請問XX牌子的抗過敏藥在哪裏?”
店員似乎被她的問題難住了,思考幾秒後道:“抱歉,我們藥店沒有您說的這種藥。”
“不可能吧。”楚兮晚露出茫然的表情,很認真地說,“我朋友前幾天還在這裏買到了。”
“或許是我記錯了,我現在幫您查一下,請您稍等。”店員拿出自己良好的服務态度,面帶微笑地開口。
楚兮晚點頭,手掌撫在脖子上泛紅的地方。
思緒在‘好癢,想抓’和‘不能抓,抓了會更嚴重’兩者之間反複橫跳。
“女士,很抱歉,我們藥店确實沒有您說的那種抗過敏藥,前年開始就沒進過貨。”
楚兮晚垂落在身側的手緊了緊,紅唇抿成一條直線。
兩年前就沒進過貨了。
如果真是這樣,那麽就代表着周晗悅在騙她。
不應該呀,周晗悅為什麽會騙她呢?
意識到這一點,楚兮晚頓時感到一陣頭痛。
“轟隆——”
洪亮的雷聲在半空中炸開,烏雲滾滾籠罩住大半邊天幕。
窗外雨珠跌落在地上的聲響越來越大,帶着穿破行人耳膜的架勢。
楚兮晚卻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恍若未聞。
好癢,好癢。
她快要被折磨死了。
“悅悅,我過敏了。”
一句話說完,楚兮晚徑直走進雨幕中,完全感知不到自己身處的環境情況。
雨水毫不留情地沖刷而下,不一會兒渾身上下便濕了個透底。
“啊?又過敏了?你現在感覺怎麽樣?你在哪?我給你送……”周晗悅語氣有些焦急。
只不過話還沒說完,直接被人從中截斷。
楚兮晚一手拉開車門,附身坐入車內。
“我去了酒店樓下的藥店,沒有你上次買的那種藥。”
“或者說這家藥店從來就沒有過那種抗過敏藥。”
她抽出幾張紙巾,随手把滑落到臉上的雨水擦幹。
“可能是我記錯了,不是在那家藥店買的。”周晗悅立刻想出對策。
話音落下,餘音因繞在通話兩端,久久未曾消散,也沒再有聲音傳出。
直到紙巾全部濕透,楚兮晚再次開口,聲線淡漠,帶着幾分無奈:“悅悅,現在還不能對我說實話嗎?”
周晗悅明顯慌了神,話中氣息愈漸動蕩:“我……我……”
‘我’了半天再說不出其他的字,見實在瞞不過去了,她才将實情全盤托出。
“抱歉呀晚晚,我對你撒謊了。那天抗過敏藥的确不是我買的。”
得到了預料之中的答案,楚兮晚沒表現出喜悅,沉思幾秒後,問出了心中疑慮:“是謝斯遇讓你這麽做的,對嗎?”
即便是以疑問句的方式問出口,答案卻可以肯定。
“是他。”周晗悅的聲音伴随電流,一并從聽筒傳出。
楚兮晚靜靜地坐在車上,溫度逐漸升高,不止車溫,更是體溫。
車外狂風大作,樹枝被刮得東一塊西一塊,樹葉被卷到空中,宛若一只殘翼飄飛的蝴蝶。雨珠還在不斷往下墜落,形成一條筆直的斜線。
整個世界都是悶悶的,令人喘不過氣。
楚兮晚恹恹地趴在防線盤上,然後她聽見自己的聲音,仿佛極力從肺部擠壓出來似的。
“悅悅,你幫我喊他過來,我在鼎勝酒店對面的街上。”
“就說我快死了,讓他來幫我收屍。”
“楚兮晚。”聽完這句話,周晗悅似乎有點兒生氣,聲線染上幾分淩厲,“我不準你這樣詛咒自己。”
回答她的,只有楚兮晚一聲又一聲極度痛苦,卻在極力忍受的呼吸聲。
她知道直接讓謝斯遇過來找她,他肯定不會答應。
這場無言的拉扯,最終還是周晗悅率先敗下陣來:“好,知道了,我現在就去。”
楚兮晚唇角牽出一絲笑容,繼而将腦袋埋進搭在方向盤上的手肘中。
挂斷電話,結束的‘嘟嘟’聲回蕩在如死寂般的車廂內。
心頭忽而浮上一點兒期待,可她不知道這點兒期待從何而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楚兮晚感覺到車外的雨變小了些許時,暴雨又在頃刻間灑下。
她真的覺得可能一語成谶,自己下一秒就會在車上被過敏折磨死。
思緒混沌之前,車窗陡然被人敲響。
楚兮晚循聲望去,思思念念的人終于出現在視野之中。
她按下車窗,完全不在意雨水會不會順勢飄入,朝站在窗外的謝斯遇莞爾一笑:“謝斯遇,你終于來了。”
說完之後,她便像漂浮在海面上,毫無支撐的浮木,軟軟向前倒去。
失去意識的前一刻,楚兮晚看見謝斯遇臉色驟變,蒙上了層恐慌神色,聲音也扭曲地不成調。
“楚兮晚——”
——
接到周晗悅電話時,謝斯遇正在主持公司的每月例會。
禧譽大樓16層,會議室。
“你們看看,這是我根據市場調查情況計算出來的數據。最新贊助的那檔綜藝沒有一點兒利潤可言,先不說被邀請上節目的人知名度不夠,甚至還有名不見經傳的小網紅,只要參與錄制的人都能得到一整套禧譽研發的智能家居。價值高達七位數的東西說送就送,要我說,這簡直就是上趕着為別人送錢……”
等他烏泱泱地說完一大段後,謝斯遇扶了下夾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框,不急不緩地說:“這個項目是我親口同意後實施的,李經理,你是在懷疑我的決定嗎?”
公司裏沒有人不知道禧譽是謝斯遇一手創建出來的科技帝國。
禧譽的出現讓整個行業發生了不小動蕩,‘謝斯遇’這個名字也被內行人捧成了神一般的人物。
“當……當然不是。”被稱作李經理的男人下意識擦了擦鬓間并不存在的細汗,說出來的話帶了些結巴,“我怎麽可能懷疑您做的決定,我只是提出來一點兒自己的小拙見。”
謝斯遇輕揉了下自己微微皺起的眉心,擺了擺手道:“這個項目按照原計劃繼續推進,如果後期給公司帶來了虧損,從我私人賬戶裏劃錢填補。”
此言一出,在座的對這個項目有意見的人都噤了聲。
有利大家一起分,虧損由謝斯遇一人全權承擔,只有傻子才會有意見。
“下一個部門。”謝斯遇輕輕轉動指尖鋼筆。
話音落下的同時,放在右手邊的手機倏地亮屏。
他微微掀眸瞥了一眼,指尖轉筆動作驟然暫停,鋼筆‘啪’的一下落在桌面上。
周晗悅給他打電話幹什麽?
謝斯遇下意識望向聽各部門彙報正聽得昏昏入睡的李軒麟,他手機反放在會議桌。
可能是周晗悅沒打通李軒麟,所以打到他這兒來了吧。
正當謝斯遇準備挂斷電話時,一個荒誕的想法驀然冒入腦海之中。
他與周晗悅之間的聯系只存在于兩個人身上。
一個是上眼皮和下眼皮還在打架李軒麟,看上去沒什麽事。
所以此時周晗悅來找他只能是為了另外一個人。
楚兮晚。
這個名字躍進腦海後,便深深紮根其中,無法再抹去。
謝斯遇拿過手機,趁發言人喘口氣的機會插了句話:“我出去接個電話。”
“謝總,需要等您回來再進行彙報嗎?”有人問了一聲。
“不用,你們繼續。”謝斯遇微微拉開椅子站起身,說,“記得做好會議記錄。”
走出會議室,他找了一塊安靜的地方接通電話。
沒有禮貌性地寒暄,周晗悅直接切入主題,語氣含着無盡焦急。
“謝斯遇,你快點過來。”
“晚晚她過敏了,快要不行了。”
“你說什麽?”謝斯遇機械性地問出這句話,連他自己都沒注意到握着手機的手指在止不住地顫抖。
寬闊的休息間的空氣驟然變得稀薄,他感覺呼吸不上了。
用盡全身力氣才遏制住一湧而上的恐懼。
謝斯遇緊緊地閉了閉眼,竭力穩住慌亂的心神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她在哪兒?把地址告訴我。”
周晗悅快速報出一串地址,最後補充道:“上次你讓我給她送藥的事情,她已經發現了,你自己想辦法跟她解釋吧。”
楚兮晚過敏已經讓謝斯遇方寸大亂,在這件事情面前其他都無足輕重。
室外狂風呼嘯,閃電夾着雷鳴先後襲向這座沿海城市。
為了生活奔波的行人一邊撐着傘,一邊小心翼翼地在路上走;道路上的車輛也保持着安全的行駛速度。
狂風暴雨之下,所有事物都表現的如此安靜,除了方才一閃而過的黑影,以及随着黑影飛濺至半空中的水花。
繁華的、客流量大的城市中心地段,車輛限速40碼,可謝斯遇的車的儀表盤顯示,行駛速度已經到達了70碼以上,甚至還有繼續往上加的趨勢。
正當儀表盤上的指針臨近80時,謝斯遇猛然發現前方十字路口堵塞了,他被迫降下車速,最後停留在原地。
心中的不安情緒愈發擴大,整個人也陷入無盡焦躁之中。
又等了兩分鐘,前方沒有一點而松動的跡象,謝斯遇再也坐不住了,用手狠狠地捶了下方向盤,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楚兮晚在等他。
楚兮晚,一個人,暴雨天,路旁車內,等他。
每一個詞語單拎出來都足以擊潰謝斯遇的所有理智。
好想就這樣不顧一切地撞過去。
然而這個萬分不現實的想法只在腦海中停留了0.1秒,0.1秒之後理智回籠。
謝斯遇眼眸微微眯起,仿佛在思考着什麽似的。
既然車開不了,那就只能靠雙腿跑過去。
他推開車門,連傘都忘了拿,徑直朝雨幕沖去。
“在這種極端的大暴雨天氣期間開車還不放慢車速,真是不要命了,也不知道有事情什麽比安全還重要。”
“聽說造成前方道路堵塞的是一位女司機,她在開車時忽然感覺到不舒服,一時間身體失衡無法掌控方向盤,直接沖了出去,把馬路中間的隔離欄都給撞飛了,那場面只能用一個‘慘’字來形容。”
“也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麽情況,唉。”
聊天聲如絲絲密雨飄入謝斯遇耳內,寒意浸透他的四肢百骸。
身體不舒服的女司機?
不會是……
謝斯遇不敢繼續往下想,更不敢讓某個将要脫口而出的名字浮現在眼前。
肯定不會的,周晗悅說了她只是過敏了,不是現下出現在眼前的慘烈車禍。
即便在心裏清楚他們說的人不是楚兮晚,但是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幾率發生車禍的人是她,後果都讓謝斯遇無法承受。
不安和恐慌逐漸将他吞噬,本能加快腳步,從小跑變成了狂奔。
此時,謝斯遇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
他要見到楚兮晚,親眼确認她的安全。
于是海城市中心的主幹道上出現了這樣一幅詭異畫面。
一位西裝革履的男人正在狂奔,好像感受不到驟然墜下的瓢潑大雨似的;而臉色陰沉,似乎與壓迫感十足的烏雲融為一體。
每邁出一步,謝斯遇內心的恐懼就加深一分,導致他忽略了某個重要的細節之處。他不知道楚兮晚的車長什麽樣,周晗悅也沒告訴他楚兮晚的車的車牌號。
他僅得到一個信息:楚兮晚把車停在了鼎勝酒店對面的路旁。
謝斯遇怔怔望着眼前‘鼎勝酒店’幾個大字,而後目光朝對面道路投去,頓時看傻了眼。
路旁滿滿當當地停了一整排車,并且在防窺膜阻擋之下,很難看清車內情況。
怎麽辦?
他……又找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