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西玦青
西玦青
宴席擺在了禦花園中,王爺公主後宮嫔妃來使朝臣均已落座,前菜業以備齊,只等那上位之人到來便能開席。
随着司禮監大太監一聲高亮的“聖上駕到!”,全場衆人皆離席行禮。
拐角處一抹明黃衣擺由一衆人擁簇而來。
西緘攸鬓發高懸,身着一襲明黃九龍盤日錦袍,外面是淡灰狐皮襖。虛辰走在她身側,她照例穿着虛王的朝服,玄色的莽蛟雲錦長袍罩了黑豹皮裘。
二人來到上座前,衆人紛紛低首口稱萬歲。西緘攸一撩衣袍落座“衆卿平身。”
衆人聞之謝恩起身,回了各自席位。
西緘攸開口,“今日是家宴,一賀新年新禧,二慶朕太女六歲生辰。大家都別拘束,這宴要飲得暢快,朕才暢快。”
下頭人見皇上那眉梢一挑,趕緊紛紛端起酒杯“謝皇上!”
眼見着一副又要起來行禮的模樣,西緘攸擺擺手示意一切從簡。
宴會正式開始,身姿婀娜的宮婢将一道道精致菜點端上席間,庭中也上起了歌舞演樂。
西緘攸居于上位,虛辰就坐在她身側。眼見她也不吃菜,只是斷斷續續給自己杯中添酒,有些離神。
西緘攸今晚似有些心不在焉,嫔妃朝臣一個個上來敬酒的,大多都沒得她什麽反應。
那霄貴妃上官衍本還想坐她邊上,擾得她煩了,被她一個眼神瞪了回去,後來幹脆就回宮去了。
一只手端着筷子夾了顆水晶蝦仁到眼前,西緘攸渙散的神思一下被拉了回來。
便見是虛辰在給自己夾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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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看她,眉頭又是蹙着,“皇上,你這光喝酒不吃菜可不成吶。”
西緘攸聽了,也沒有伸手執筷去夾碗裏蝦仁,避過虛辰的話另問她,“自從到了天都,你就好像老是在皺眉頭。”
虛辰有半刻的愣神,随即低頭淺笑,“真是不容易哇,你還能注意到我皺眉頭?我看你平日待那些大臣妃嫔的模樣,還當你心裏,早就什麽都不在乎了呢。”
“開什麽玩笑。我怎麽不在乎了?那些都是外人,與我又有何幹?我在乎青兒,在乎你,在乎我這社稷江山,不就夠了?”,西緘攸似是略帶嗔怒地反駁,臉上卻帶着笑意。
話畢虛辰擡眼看她。四目對視,虛辰面無表情,兩只眼直勾勾盯向她。不出片刻,西緘攸竟有所躲閃。
西緘攸目光轉走那一刻,虛辰冷漠的表情一下子便垮了,嘴角勾起一抹淡淡悲哀,“有些話,我不用說的。你心裏明白……西緘攸,你不能這麽對待自己。”
西緘攸沉默片刻,剛想反駁,便聽跟前傳來了笑聲,“皇上和虛王好深的感情,大庭廣衆便眉目傳情起來,都不給別人留縫兒的。”
西緘攸與虛辰一同擡眼去看,便見來者是五王爺西楚堯,邊上是她的王妃洛夙。
這五王爺本不是王爺的,該是位公主。與四公主乃一母同胞的雙生姊妹,只是性格脾氣自小便勝似男兒,本事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本來這西楚堯是有極大可能要繼承蒼淵王位的。只是她傾心于洛夙,洛夙又是個厭惡王家的人。于是五公主縱失江山寧愛美人,從此做了個閑散王爺,與王妃一道神仙眷侶去了。幸好先王後來有了西緘攸,西家的天下自也不愁無人繼承,反倒是愈勵愈強了。
西楚堯的開場雖說有些調笑,卻恰到好處地為西緘攸解了窘境。
說實話,剛才虛辰那幾句,她是想反駁的,卻也想不出到底該如何反駁。這五皇姐的出現,倒也真是及時。
一旁洛夙聽了西楚堯的話,擡手抽了她一記肩膀,“怎麽說話呢你?跟皇上這麽不客氣,也不害臊。”
雖說這洛夙生性不喜皇家,但自這些年接觸下來,卻也發現這西家的王室并非那麽讨人厭。另外,西緘攸小的時候洛夙見過,那性格脾氣倒是符合她的喜好,是故洛夙還是挺喜歡這個皇帝的。
西緘攸看着這素來厭惡天家的皇嫂都給自己說話了,便笑着道,“無妨,都是自家姐妹,這些話大可說得。不過,我與虛辰是有婚約在身的人,怎麽還不能看了?你說是不是呀,五皇姐?”
西楚堯看着這小皇妹也不賴,一句就給頂了回來。心下暗道這皇帝不得了,不愧是開國的君主。她西家果然不是池中物!
心喜之下,便大笑出聲,“皇上說得是!是楚堯看着恩愛,羨慕嫉妒了。唉,你說我家這……”
她話還沒講完,便被洛夙一把捂上嘴,“皇上別理她,這家夥喝多了就是如此。我二人就來敬皇上與虛王一杯的,祝皇上鶴壽年長生辰吉祥,虛王身體康朗,太女萬事順遂。”,說罷洛夙飲盡杯中酒,又将西楚堯手中那杯澆進了她口中。都不等她咽下,就拖着人走了,免得她又話多。
虛辰見這兩人拖拉而去的背影,不禁笑着搖頭,朝西緘攸道,“你這個姐姐倒是有趣,邊上那個皇嫂更是厲害。”
西緘攸飲了杯中物,低眉淡笑,“只是多年閑散罷了,骨子裏都精明着呢。西家沒一個不厲害,尤其是女人。”
虛辰飲去自己的酒,笑着應她,“你這是在誇自己呢?”
西緘攸不置可否,只是笑笑。虛辰自己扯開了話題,興許她自己也不願去提……
庭中有片刻的安寧。
原來不知何時,已有一名紅衣少女站于庭中。
這少女二八的年紀,手中執着一把暗銀色的短笛,也看不出是什麽材質。
便見她朝着主座這邊點了點頭,便開始了吹奏。
也不見她身邊有人伴奏或是同奏,亦不見有歌舞在旁。
只是那笛聲傳出,便莫名叫人心安。說不出是怎樣的一種感覺,說它悠揚卻也婉轉,說它動人卻有幾分哀戚……
包括西緘攸,都放下了酒杯,半眯起眼盯着那只笛子,靜靜聽了起來。
一曲不知何時終了,只知庭中人都沒什麽反應,一時間靜悄悄的。
忽然,廊道另一頭傳來急促的快跑與急喘。
“陛下!大事不好了!”雲顏那一聲呼喊在這靜谧的院中格外響亮。
雲顏沖進院中,便見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瞧,一個個都不說話。便知自己失态了!
頂着西緘攸略顯愠怒的目光,雲顏走到她近前,湊到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西緘攸臉色猛然大變,但随即很快又恢複了常态。
堂下似乎有人看出了些端倪,便問“陛下,可是出了何事?”
西緘攸眉頭都不皺一下,草草兩句“無事,家事。”,随即拂袖而去。
虛辰看了看庭下,代她開口,“無事無事,該是有人發小脾氣呢。大家繼續,別擾了興致。”
聽虛辰這麽說,衆人也就以為是霄貴妃那事兒。自也就調笑兩句,繼續吃酒了。
虛辰見沒鬧出什麽動靜來,便向還留在邊上的雲顏使了個眼色,一道迅速離席了。她心裏自是清楚,自己那說辭也就是哄哄外人的,西緘攸怎麽可能會搭理個嫔妃。這後宮裏唯一能讓她這麽臉色大變的,也就只有西玦青了!
虛辰帶着雲顏一道回絕浪殿,路上便聽她說,果然是西玦青出了事。
原來方才自己與西緘攸離開後,雲顏就想哄西玦青轉醒。結果哪知剛喊了個半醒,便被一名黑衣人給劫了!
雲顏當場便傻了,回過神來哪裏還有西玦青的影子!是故,便立刻沖來找西緘攸。
虛辰聽完雲顏的敘述,八成也猜得出來此事該是延陵無派人做的。只是她也不會說出來,她也算答應了延陵無會幫她。況且,延陵無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傷害西玦青的。
估計這回劫人的目的,也莫過于是要引西緘攸一見了……
西緘攸匆匆趕回絕浪殿,便見門柱上用小镖紮着一張紙。
紙上只寫了五個字——高處不勝寒。
西緘攸取下紙條,拇指緩緩撫過上頭的字跡。鼻子一皺,将紙攥在手中,再張開時已是灰飛煙滅,被夜風一吹随即消散不見。
片刻過後,西緘攸腳下運氣拔地而起,直躍上屋頂,幾個縱躍便不見了!
皇宮至北有座高塔,足有七七四十九層高。天都本便是北高南低的走勢,加上皇宮又建在靠西的位置。是此,這座高塔便是城中最高的建築。此塔已是百年前建的了,名作重天塔。
此刻重天塔最高一層的外屋檐上,坐了個白衣之人。烏黑的發絲随着夜風不斷揚起又落下,連身上的雪白貂裘皮毛都在随風翻拂。
白衣人坐在帶彎兒的飛檐外側,懷裏抱着個五六歲的小娃娃。
小娃娃半睡半醒,還拉攏着眼皮子,穿着小襖裹着厚毛氈子躺在白衣人懷裏,舒服得都快哼哼了。
白衣人細長的指端撫過小娃娃的臉頰。略嫌冰冷的指尖觸得小娃一個激靈,由此轉醒。
小娃娃睜開眼,便見眼前是個極度好看的人,甚至超過了自己的母皇!一時有些呆。
直到白衣人開口喊醒她,“冷不冷呀?”
這白衣人真真是好看,皮膚極白,不說話像作冰玉雕像。可是說話的聲音又極度溫柔!比母皇還溫柔!
小娃娃看着白衣人一臉的關切模樣,趕緊搖搖頭,“不冷!”
看到白衣人放心的表情後,她又開口問,“你是誰?我怎麽會在這裏?我不是該和母皇一起去參加晚宴的麽,怎麽會跑到重天塔上來的?”
小娃娃一籮筐的問題,眨着大大的黑亮眼睛看向白衣人。
白衣人也不急,伸手摸摸她腦袋,笑得寵溺,“問別人名字之前要先報自己的姓名的喔,這是禮貌。”
小娃娃眨巴眨巴眼,笑着道,“我叫西玦青,母皇和幹娘都叫我青兒!你叫什麽名字呀?你長得這麽好看,名字也一定很好聽!”
白衣人一聲輕笑,笑得好看極了。咱們小青兒這下便又有些看呆了,“我沒有名字。我是個一無所有的人。”
西玦青回過神來,聽到白衣人這麽一句話。忽然鼻子就有些酸。
為什麽這人說起自己一無所有,連名字都沒有,卻仍然可以笑得如此好看?
西玦青吸了吸鼻子,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伸出小手去摸白衣人的臉,她覺得這冰雕似的人也該是冷的,不想,卻是觸手溫熱。
“你不會沒有名字的,青兒給你取名字!唔……既然你說自己一無所有,那便叫你無無好不好!”
說完,還不等白衣人點頭或是搖頭,她自顧自就繼續說了,“還有!從此以後你就不是一無所有了!我們可以做朋友,這樣你就有朋友啦!你說好不好,無無?!”
白衣人笑着聽完西玦青這一骨碌的話,笑意更深,點點頭,“好。以後無無和小青兒就是朋友了……不過無無是個不存在的人,所以小青兒一定要保守我們之間的秘密。只有你見過我,不可以告訴第三個人喔!”
“嗯!”西玦青一聽這個天仙似的白衣人真願意和自己做朋友,立刻高興得什麽都答應了!
“一言為定!見過無無這事,我誰都不告訴,連母皇都不告訴的!”
“這可是你說的喲,不可以反悔哦。”
“嗯!絕不反悔!我們拉鈎鈎!”
西玦青伸出嫩嫩短短的小手指頭與白衣人又細又長的指頭勾到一起,笑得滿臉歡喜。
“無無你怎麽會出現在皇宮呀?”
“這裏的夜景很美……那邊,也很熱鬧啊”
“今天是我的生日呀!也是母皇的!那些都是來給我們慶賀的!”
“是嗎?青兒六歲的生日呀。”
“無無怎麽知道我六歲了?!”
“看來我猜得很準哦。”
……
這一大一小不知聊了多久,白衣人身後忽然出現了一個黑衣人。
白衣人伸手輕輕捏了捏青兒的小臉蛋兒,“青兒,你出來這麽久,你母皇會不會着急呀?”
“啊!忘掉了!光顧着和無無說話,我忘掉母皇了!母皇找不到我現在一定急壞了!”,一想到她母皇,西玦青瞬間便哭喪了臉。
“沒事,讓這個大哥哥送你回去好不好?他會飛的喔,青兒很快就能回到母皇身邊了。”白衣人伸手指了指身側的黑衣人,朝西玦青豎豎大拇指。
“好哇好哇!我要快些回去母皇身邊了!”說着,青兒自己主動伸手給黑衣人。
黑衣人輕輕将她抱起,西玦青跟白衣人招招手,“無無再見!我們什麽時候還能再見面呀?”
“放心吧,我自會去找你的。再見,青兒。”
“再見無無!”
黑衣人一閃便沒了影,白衣人照舊坐在原地,一動不動……
約摸過了一炷香的時辰,塔下出現了一個人。一襲明黃,不是當朝皇帝西緘攸還能是誰?!
西緘攸昂首朝上方看去,塔頂的白衣人低頭朝下。
四目對視,冰冷在這寒夜裏肆意得無休無止。
“西緘攸,好久不見。”
“延陵無,你終于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