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少有的如此高昂的正向情緒,心髒都好似工作得更加努力,或許也是因為宋晚終于放下了時刻折磨着自己的枷鎖。

呼吸都輕快了,就連宋绮憶來喊她去吃晚飯時,宋晚聲音裏都溢着鮮活。

宋绮憶心情好時,确實是一個很常見又很溫柔細致的母親。

見着宋晚親昵的環着自己母親的臂彎,宋绮憶坐在一旁眼底也漾着笑意,手裏削着蘋果的手卻是一刻沒停,“小晚吃點水果,你看你平時在學校是不是沒怎麽吃水果?”

“還天天熬夜吧?臉色都蠟黃的,這黑眼圈都快比得上大熊貓了。”

宋绮憶的話着實有些誇張。

宋绮憶打小都是家長老師嘴裏的漂亮孩子,年輕的時候更是恃美行兇,接觸的異性要是長得不夠好看,根本不會有第二次約她的機會,入了宋绮憶眼的柏然自然也是長相優異。

集了二人優秀基因的宋晚自然不會差到哪裏去。

巴掌大的臉膚若凝脂,哪怕眼底因着昨夜沒有休息好而染上一點烏青,也沒有破壞水眸盈盈的美感,眼睛澄澈,自帶一股無辜感。

“我天天在學校吃了些什麽你又不是不知道,水果也有吃的呀。”

說着,宋晚想起點什麽,“媽媽,接下來幾天假期你有什麽安排嗎?”

國慶假期還有這麽多天,按照宋绮憶的習慣,該是已經做好了安排了。

聞言,宋绮憶削着水果的手頓了頓,神色有些不自然,“晚晚是有想去哪裏嗎?”

宋外婆張了張嘴,正想說些什麽,卻被宋绮憶張口搶了先。

她垂下眼眸,繼續着手裏的動作,恍若剛才的不自然不存在,“今年我們就在家裏好好相處幾天吧?假期裏哪哪都是人,還不如在家裏,媽媽跟外婆學了幾道拿手的糕點,晚晚幫我嘗嘗看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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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晚沒注意到這個插曲,隐隐察覺到些許不對勁,并沒有放在心上。

有一句沒一句地聊着,宋晚隐約真的以為昨晚的争吵不過是一場虛假的夢境。

做這樣的夢未免也太吓人了。

宋晚當然知道不是夢,隐隐吐槽着。

直到宋外公說可以開飯,客廳裏閑聊着的三位女性才收住了閑聊的勁頭。

宋外公和宋外婆都是海城人,嗜好各類的海鮮,宋外婆生日的晚飯一向由宋外公操辦,自然少不了各種老妻愛吃的菜。

只是宋晚看到的時候還是不免心沉了沉。

她跟父親柏然一樣,對海鮮過敏,症狀不算嚴重,只是每次發作的瘙癢總是令她心有餘悸。

宋绮憶自然清楚,只是她總是想要證明着她與那個男人的割裂,好像證明了她不畫畫、可以吃海鮮,她就跟柏然毫無關系一樣。

宋绮憶挖了一滿滿一勺金黃的蟹黃過來,神色毫無異常,語氣溫和到宋晚差點要以為她是忘了自己海鮮過敏。

不,她怎麽會忘呢,每一年都要上演一次的事情,她不可能會忘記。

見着宋晚沉默着沒有動靜,輕聲催着:“小晚,怎麽不吃,今天的蟹特別新鮮,媽媽跟外婆特意起大早去買的,你快嘗嘗啊。”

她看着宋晚,一副要看着她吃下去才安心。

宋外婆不明所以,見着宋晚垂着頭不動作,剛要開口,忽然想起來一件事,迅速與身邊的老伴對視一眼,對方略有渾濁的眼中顯然也閃着驚詫。

顯然對方也想起來了,兩個老人頓時心下打鼓,宋外公開口,有些猶疑,“小晚是不是現在不愛吃蟹啦?沒事,吃別的,今天的雞肉也是特意訂的走地雞,特別鮮!”

他說着,正要伸手拿開宋晚身前的那碗飯。

還沒碰到那碗飯,視線緊緊抓着宋晚,一直沉默着的宋绮憶一把拂開宋外公的手,嘴角漸漸抿平,神色冷硬。

那碗盈着蟹黃的飯依舊一動不動的擺放在宋晚面前。

“小晚,吃啊。”

宋外婆連忙就要起身攔下。

開玩笑,過敏的事怎麽能随便開玩笑?!也不知道這倆瘋母女前十幾年到底是怎麽瞞下去的,她們居然沒有發現過!

“……知道了,媽媽。”呼吸凝滞的感覺又來了,宋晚說話的聲音有些艱澀。

在三人注視之下,那抹鮮黃終于被宋晚吃了下去。

直到見女孩聽話地吃了一口,宋绮憶臉上才浮現滿意地笑意,似是想要再夾蟹肉過來,“哪有人不愛吃這麽鮮的蟹啊,我們家的人都最愛這個時節的蟹了。”

宋绮憶的話隐隐含着暗意,桌子其他三人一下就能聽懂。

宋外婆神色微緊,說出口的話顯得小心翼翼,“小晚,你怎麽樣?”

宋外公狠狠呼吸着,眼見着就要提氣呵斥。

哪怕再怎麽瘋,也不能随便拿過敏玩鬧!

“不嚴重的,外婆。”宋晚狠狠心将泛起的惡心壓下,冷靜地打斷兩位老人想要發作的趨勢,“外公,您別生氣,對不起。”

兩位老人家已經夠愧疚了,本事該贍養天年的年紀,不該再勞他們費神了。

對不起,她真的不想再隐忍了。

宋晚深呼吸,終于鼓起勇氣--

“媽媽……放下爸爸吧。”

那句無聲了十幾年的話終于發出聲音。

桌上的人紛紛停下了手裏的動作,紛紛将目光投向了宋晚。

兩位老人已經微微淚濕,卻沒有阻止宋晚的話。

宋外婆嘴唇嗫喏,最後只是神色悲苦的說了句,“真是造孽啊。”

他們真的虧欠這個外孫女太多了。

一向氣質優雅的小老太太頓時顯得蒼老了幾分。

宋晚沒有接下任何一個人的視線,低頭看着碗裏宋绮憶夾過來的金黃色,腦海中無數次閃過過往每次強忍着不适的畫面。

忽如其來的,宋晚感受到的一股濃郁的厭倦,放下手裏的筷子,輕嘆了一口氣,看向自己依然愛着的母親。

後者顯然沒想到她會提起那個已經在她口中消失了十幾年的稱呼,顯得呆愣,“小晚……?你、在說什麽?”

一室寂靜,恍若時間凝滞,只有桌上菜隐隐升起着白煙。

宋晚看着不知道什麽時候瘦弱了許多,顯得有些精神萎靡的母親,眼底閃過不忍。

但箭已開弓,她沒有回頭路,也不想回頭,“也放過我和你自己吧,明明我們都已經……疲憊不堪了啊。”

“你不許提那個人渣!你不許像他!不好的人是會被抛棄的!”

宋绮憶一下把手裏的筷子砸了出去,砸到桌上瓷白的菜碟上,濺起棕色的餐汁。

沒有人在乎這道不起眼的污跡。

“晚晚不要媽媽了嗎?”

宋晚不可以離開她!

“你憑什麽和他在一起幸福?憑什麽媽媽還在泥沼裏掙紮你就能脫身,我們是一樣的人啊,晚晚。”

憑什麽只有她留在泥沼裏掙紮至死!

“承認吧,晚晚跟媽媽一樣,都是瘋子,不是嗎?他不可能真的喜歡你!”

沒有人會愛上瘋子!

晚晚……聽話……媽媽是在,保護你啊!

宋绮憶無聲的吶喊着,隐隐絕望,她不想承認。

她好像又要把最愛的人逼走了。

宋绮億爆發的突然,驚了一室。

宋晚有些輕松地發現,原來這樣的場景,她已經早在腦海中上演千百遍了。

原來,在每次的沉默裏,那個聽不清的聲音在說的話,是這些啊。

見着宋绮憶情緒激動到想要伸手抓住宋晚,宋外婆和宋外公連忙過來攔住,兩位老人的臉上痛苦又無奈,

“阿億,不要說了,媽媽求你了,我的阿憶啊!”

宋绮憶目眦欲裂,已經聽不進宋外婆凄切的聲音,眼周透着可怕的紅,死死地盯着宋晚,嘴裏說着的話似這世界最深的詛咒。

仿佛站在她身前的人,不是她相依為命多年的女兒,仿佛靠這樣的話,就能按下自己心底隐隐要失去眼前這個人的恐慌。

已經聽不進宋外婆的話,不斷掙紮着,兩位老人家合力才能勉強将她按下。

宋晚無力地苦笑,無比希望此刻她聽不見這番話,也就不會這樣痛苦。

“媽媽,我知道我不會幸福的。”

最愛的人總是最了解她的,宋绮億的話,每一句都在揭露她靈魂深處的最恐懼。

所以——

“媽媽,求你了,別說了。”

宋绮憶句句刺骨的話像是還在耳邊回響,吵得宋晚頭疼欲裂。

宋晚忽然好累,渾身的力氣像一下被抽光,她只剩個空空如也的軀殼,孤立無援,下一秒就要倒下。

再在宋绮憶面前待下去……她會控制不住自己的,她不想傷害那個身為母親的可憐的人。

但她…應該也保護一下自己了。

“媽媽,我們都冷靜一下吧,我先上樓了。”

轉身的一瞬,強撐着的淚水一滑而落,沒有任何人看見。

“你站住!你給我站住啊!宋晚!你要聽我的話!”

宋绮億嘶啞着嗓子拼命想要伸手去抓住那個背對着她漸行漸遠的身影。

恍惚間又回到了當年被抛棄的瞬間,一下失了氣力癱坐下來。

“不許走……”

“你們都……回來。”

“阿憶啊,咱忘了他吧。”宋外婆抱住了自己唯一命苦的女兒,渾濁的眼裏摩挲着掉着眼淚,心裏更加怨怪着當年撮合着女兒和柏然的自己和老伴。

宋晚轉身離開了這場以她為中心的争吵,自然聽見了身後老人的哭泣,褲縫邊的手細微顫抖着。

她幾乎是落荒而逃,把自己鎖回空蕩漆黑的房間裏,埋身在被褥之中。

就像是在陰暗的泥沼裏不斷掙紮、不斷沉沒,宋晚的手控制不住的顫動。

陰郁的想法像潮水一樣不斷向她洶湧,怨恨跟與之相反的自毀的念頭快要将她吞沒,令她窒息。

過往裏刻意壓抑着的、刻意遺忘着的,全都像突破了那道枷鎖,在宋晚早已脆弱到不堪一擊的神經上撕咬,怒吼。

無數的控訴紛擾而至,讓宋晚的太陽穴一抽一抽地疼着,捂住了雙耳卻仍猶聽得見那些刻意壓抑的質問。

她不明白,她也想不清楚,為什麽,明明小時候的記憶是快樂的,為什麽長大後的她卻這麽痛苦。

宋晚想要去恨,可她不知道該恨誰,甚至,無端的、莫名其妙的恨意讓她感到害怕,她不該恨的,太可怕了。

好痛苦啊……好想放棄。

可是……

真的好不甘心啊。

明明她已經那麽努力了,明明已經快要觸碰到陽光了。

宋晚毫無聲息地俯身埋在被子裏,仍覺不夠溫暖,單薄的肩依稀見到微不可聞的顫抖。

幹燥的被子悄無聲息地濕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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