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章

第 37 章

從大掌櫃房間裏出來,我心裏空空落落地。很多事情,知道了之後,反而不想去追究。

晌午之時,恰逢天字三號房沒有襯得上它的貴客,我便在玉妍樓前的階梯上坐着曬太陽。如果老天允許的話,我希望就這樣過完李循的一輩子。

但是老天不允許。人生走到一個時間點,累積了一定的技能和關系網之後,身邊的人必定會逼你選擇一個關系網繼續走下去,俗稱站隊。

有時候,是在某件事上站個隊;有時候,是在某個陣營上站個隊。

無論你是惟命是從,還是理想至上,都不可能逃避站隊這件事。哪怕你在玉妍樓掃地,也得面臨廚子找你理論和丫鬟之間的糾紛。你若發美夢,想兩邊都不得罪,那就是牆頭草,兩邊都得罪光了。

躲得過初一,你也躲不過十五。躲得過廟堂,你也躲不過江湖。

在哪都一樣。

最可笑的是,人生不斷地站隊,但最後總是剩下孤獨的自己。沒有哪兩個人,在任何事情上都保持一致。只要你有時間追究,任何分歧和争端,都足以讓你和他人之間吵到決裂。

于是覺得過去的自己可笑,這個世界或許有短時間內志同道合的人,或許有一輩子志不同道不合的人,不可能有一輩子都志同道合的人。

我又仔細盤算了自己的儲蓄,如果這個世界按如今的模樣繼續運轉,那我其實也可以算是高枕無憂了。

可是,這個世界,會一直是這個模樣嗎?

我不知道。

我的眼前,一雙皂面暗鑲藍紫邊的靴子停在我眼前。我瞬間停止了亂七八糟的想法,他鞋子好貴。

平臺真的很重要,集美們。

我以前在刑部,雖然說起來是官差,聽着風光,但總是光顧燒餅攤,眼前晃來晃去的不是隔壁張大爺,就是前街李二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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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在玉妍樓,雖然只是個上菜的姑娘,聽着低賤,可在我身邊走來走去的不是儲君就是貴人。

當然,無論選擇哪種平臺,都要保護好自己,不要有害人之心。

那雙靴子停在我面前,主人卻一聲不響。

得,又是一個裝逼的貨,等着我去開口。于是我擡起頭看這人的面貌。也不知道是陽光刺眼,還是他頭上那頂藍寶石蓮冠太閃耀,我情不自禁地擡起手擋住眼睛。

“閣下可是李小花姑娘。”他緩緩開口,雖是疑問句,但半點猶豫都沒有,分明早就盯上我了。

“不是。”我沒好氣地回答,伸伸懶腰,從階梯上站起來,甩甩袖子,轉身回玉妍樓。

“且慢。”那人跟上一步,攔住了我的去路。

步法頗為不凡,目前為止,我還沒見誰有如此快捷的身手。我停下腳步:“公子還有何事?”

“小花姑娘可知我從何處來?”他問。

“算命請出門左拐。”我不客氣地推開他,反被他不露痕跡地避開,且抓住了我的袖子。

“閣下這麽好的身手,胤王爺是想炫耀什麽嗎?”我覺得這種人好煩,講話也不講清楚,拐彎抹角地。

“胤王爺想納你入麾下。在下名叫景朔,是胤王爺年少時的陪讀,承蒙他不棄,成年之後還一直收留在下。”景朔微微颔首側身,向我行了個禮。

“景老板身手絕佳,不如直接把我抓回胤王府,何必行禮?”我破罐子破摔地說。反正動手我是贏不了你。

“若是強迫,又如何能得到小花姑娘的盡心盡力呢?”景朔笑着說。

“胤王爺怎麽得到你的盡心盡力?”我單刀直入地問:“什麽知遇之恩,就不要拿來騙我了。人和人之間只有互相利用,大家坦白一點比較好。”

“看來小花姑娘今日心情不好。可否與在下說說?”景朔問。

“被狗咬了。”我平靜地說。難道我要告訴你,我剛發現我被人利用了,而且我剛跟這個人睡了!這人還打算繼續愚弄我!難道這些也要告訴你嗎?

你當我三歲小孩啊?

“小花姑娘不願說,那也無妨。不知小花姑娘,是否願意跟在下去見一個人?”景朔問。

“你不是來試探一下我而已嗎?”我不解地問:“這又是什麽套路?”

景朔眉毛揚起:“小花姑娘,此話何解?”

“我說了,大家坦白,更好合作。胤王爺剛被我拒絕,你後腳就跟着來。我自問還沒這麽大吸引力,讓胤王爺時時刻刻牽挂,屢敗屢戰。最有可能的是,你聽了胤王爺說起被我拒絕的事,心中好奇,也替胤王爺叫屈,就來找我晦氣。”我噼裏啪啦地推理一番。

“言重了。确實想來看看小花姑娘,但卻沒想找你晦氣。”景朔一怔,随即明白他被牽連了:“今日是在下冒昧,挑着了姑娘心情不好的時候。在下道歉。”

“那倒不必。”我借故發火,景朔又不接茬,搞得我有點悻悻地:“景老板以後常來我天字三號包廂。你是胤王爺身邊的紅人,他能去一號,你就能來三號。屆時還望多準備點賞銀。”

他掏出一錠銀子:“小小薄禮,想借姑娘一個時辰的時間,不知道夠不夠?”

“這裏至少有五十兩。”我接過銀子掂了掂,“不要去太遠,我還得趕回來給晚膳的客人上菜。”

景朔做了個請的手勢:“姑娘這邊請。”

如果,我知道這一去就打亂我整個人生,我就不貪那五十兩銀子了。

景朔帶我去了郊外一個寺廟。本來也挺遠的,但我收了他不少錢,不好太斤斤計較路程問題,打不了就是回程的時候施展一下身形。

那破敗的寺廟裏,只有一個老和尚和一個負責掃地的小和尚,香爐中只有寥寥幾根燃盡的香。香火的氣味非常嗆鼻,應該是農家自制的劣質貨,雜質太多了,燃燒起來很難聞。

求神都不會挑這種地方吧?這裏的菩薩明顯自身難保啊?

我滿心疑惑地跟着景朔,一路随着老和尚的引路來到一間殘舊的房間。門框和牆都是黑乎乎地,不知道多少年沒有修繕過了。

進了門之後,冰冷簡陋的石板床上躺着一個中年人。蠟黃的面色,幹瘦的體型,我差點以為那是木乃伊。

“小花姑娘,走近些。”景朔站在床邊,招手讓我過去。

“我不。”我斷然拒絕了。

“這是你哥哥。”景朔也不廢話。

我像是被雷擊中一般,下意識地說:“不可能,李循全家都沒了。”

我說完才反應過來,急得咬舌頭:“你怎麽知道我是誰?!”

“刑部李循,三代宗烈,滿門英魂。”景朔一字一頓地說。

雖然這一切都是原主李循的經歷,與我無關,但是我仍然聽得渾身雞皮疙瘩,頭皮炸開。

親人一個個離開,這是原主李循刻骨銘心的痛楚吧,她也不是個傻子,只是無處訴說罷了。

“那眼前這個人是誰?”我伸出手指着床上那個半死不活的人,指尖止不住顫抖。

“你親哥哥,李恆。”景朔示意我過去查看。

我一步步走過去,心裏還在提防景朔會否暗算我。當我看到那人的面龐時,我已經無心再顧景朔了。

那人雖然面黃肌瘦,但是和李循幾乎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臉型端正,大眼高鼻,唇峰上翹,下巴上有一道明顯分界,看起來像是把下巴分成了兩半。

我還抱着最後一絲希望,仔細地摸了他的臉、脖子,上半身。确認不是喬裝易容的,而是真真實實的與我長得一樣的男子。

“這不可能,他不是上戰場了嗎?他不是戰死沙場了嗎?他怎麽會在這裏?”我死死盯着景朔,如果他不給我一個合理的說法,我會當場直接把他吞下去。

“李恒,率兩萬右衛從燕州切斷戎狄退路,戰術不可謂不高明。可惜啊,還是折在自己人手裏。”

“你什麽意思?最好下一句話你就說清楚了,不要再陰陽怪氣地。”我威脅他。

“事情也不複雜。朝中有人,擔憂李恒對戎狄幹淨殺絕,一來會造成只忠心于皇上的李家崛起,二來戎狄滅絕則削弱了邊疆大臣的地位,于是朝中的人互相勾結,威逼利誘,欺上瞞下,騙得皇上停戰。李恒不願意放棄乘勝追擊的機會,違背了皇命,造成戎狄拼死反撲。”景朔突然停下來。

“說下去!戎狄反撲絕不是李恒喪命的理由!”我如果有刀,景朔可能就不會賣關子了。站隊站隊,又是站隊!這群人一天到晚只知道站隊!

“戎狄反撲,自然是得到了內奸的配合和指點,所以李恒一開始是處于劣勢。但是他很善于作戰,很快就扭轉了局勢。不過,在內奸的幫助下,戎狄成功擄走了當時一個小副将。非常不湊巧,那個副将的身份非比尋常。李恒知道若失去該副将,必然會導致朝廷大亂,于是瞞着衆人,帶了十幾個親信外出營救。還是那句,很可惜,親信中有人便是內奸。李恒就是如此被害的。李恒被害之後,你們李家朝中無人,勢力一落千丈,得罪過、妨礙過的朝廷官員都來給你們使絆子。你能進刑部,還算是聖上體恤了。”

“我湊!你什麽都推到內奸身上,你當我是傻子嗎!”我咆哮着:“你嘴裏那個朝中人是誰!”

老子這就提刀去砍了他,死了也得掘墳。

“這個……”景朔毫不客氣地說:“就看你願不願意加入我們了。如不願意,恕在下絕不奉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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