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大海
大海
“提問。”
“問。”
“冬天看海和夏天看海的區別是什麽？”
奇歡歡伸手撥開被風吹得糊了一臉的頭發，看着空空如也的沙灘，失落地回道：“沒有比基尼。”
“诶？！”
但不管是冬天還是夏天，大海還是那片大海。
雖然風也大，天也冷，人的臉像是被扔進冰櫃裏，被刀一下又一下地割着，但看着這一望無際的海面，與之交接的天空，落日卻又像是被火焰燒紅了的鐵球，扔進這一片冷調的藍中，看着蒸氣化作雲……
奇歡歡縮成一團，坐在沙灘上，眨巴着眼睛，腦子像是被清空了一樣。
原來，山與海，是如此的不同。
“啪~嗤~”，氣體聞到了自由的味道，化作泡沫往外湧。
奇歡歡聞聲看過去，蘇洵也剛好把手中的菠蘿啤給她遞了過來。
“給。”
“謝謝。”
她仰頭喝了一口，水果的甜味和假啤酒的味道在拉扯，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喝的到底是酒還是果汁。
“真的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會希望自己能快點長大，這樣就能喝真的酒，而不是喝這種拿來騙小孩的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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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洵聽了，笑了笑，反問道：“既然知道這是騙小孩的，不是酒，那為什麽要喝呢？”
奇歡歡卻轉頭看他，答非所問：“那你呢，明知道我做的是無用功，為什麽不攔我？”
“嗯？”蘇洵歪了歪頭，腦子裏甚至回想了一下自己到底是哪裏露餡了。
奇歡歡卻不再看他，看向大海，神情複雜地說道：“我也真是傻，你都已經快大學畢業了，專業對口，畢業後想做個歌手，目标也非常明确……我竟然沒想過，你肯定早就努力過了，而且一定比我還要努力。所以你才會那麽淡定，因為你早就已經習慣了。有人曾跟我說，這個世界，本就不是努力就會有回報，真正決定人一生的，是運氣。我以前不明白，現在，徹底懂了。原來，這就是努力得不到回報的感覺……困惑、虛無、委屈、無奈、自我懷疑……”
蘇洵看着她的側臉，聽她靜靜地說着這些話。
藏在記憶裏的某些情緒像被她翻了出來一樣，放在天空之下，本以為會很醜陋，以為會讓人很難受，卻沒想到風一吹，便散了。
他笑着否認道：“我可沒覺得你做的是無用功。”
“嗯？”
“因為你做得很好啊！不管是妝造，還是拍攝，規劃也做得很好，而且只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真的很厲害，厲害到讓我覺得，這次真的有可能成……可惜的是，你遇到的人是我。要是換個人，長得好看點，就成了。所以你不要氣餒，你這麽聰明，心這麽細，相信我，等你長大後，你的運氣一定配得上你的努力，你的努力一定會有回報的。”
明明在這件事裏頭，最受傷的人是他。
奇歡歡沒想到，到頭來被安慰的人，竟是自己。
海風旁若無人地吹着，海浪也毫不講理地一邊往前湧，卻一直往後退。
眼前明明是讓人心曠神怡的世界，她卻只覺得心裏頭卻堵得慌。
“你也一樣。”半晌，奇歡歡低着頭回道，“你實力這麽好，你的運氣也一定會配得上你的努力，你的努力一定會有回報的。”
她用他的話，當做祝福送給他。
“你一定會成為夏國最有名的歌手，一定會站上很大很大的舞臺，讓很多很多的人，都聽見你唱的歌。”
海風把她的祝福送到他的耳邊，在他的心上刻下烙印。
“你一定會成為你想成為的人，那一天，一定會到來的。”
蘇洵感覺自己都快被感動哭了。
緩了很久，才深吸一口氣，把手中的酒遞了出去：“謝謝。”
罐子在空氣中相撞，液體在其內裏激蕩。
奇歡歡喝了一口那齁甜的啤酒，接着道：“別再跟我說謝謝了，我的命都是你救回來的，要謝，也是我謝你才對。”
她這麽一說，蘇洵倒是回想起了那天她坐在窗臺上的樣子。
清冷柔美，也脆弱易碎，和現在爽朗的樣子判若兩人。
他突然有些好奇：“那天，如果我沒能勸住你，沒能把你救回來，你真的跳了下去，你會後悔讓我跟着你嗎？”
“你是覺得，我讓你跟着我，是想讓你把我勸住？”
“不然，還有什麽別的理由？”
奇歡歡眨巴着眼睛，想了一會。
可能吧，雖然确切的她也不太清楚。
“沒有。”
“那你會後悔嗎？”
奇歡歡搖了搖頭。
“為什麽？”
“因為我知道，你會把我勸住。”
蘇洵沒有接着問下去。
萍水相逢的陌生人，硬要算，在那之前，他們之間也就只有一個眼神的交集。
她會如此堅信的理由，蘇洵想，大概自己也是知道的。
“那你呢，你為什麽一直跟着我？”
蘇洵也搖了搖頭，回道：“不知道，就覺得應該跟着你，不然……”
他說到一半，沒了下文。
奇歡歡追問道：“不然什麽？”
“不然感覺……你會做傻事。”
奇歡歡也沒有接着問下去。
因為他會如此堅信的理由，她想，應該和她是一樣的。
人大概，都是這樣的。
從不曾相信命運，可當命運降臨時，卻總能在那個瞬間，聽見齒輪開始轉動的聲音。
奇歡歡從位置上一躍而起，奔跑向大海。
蘇洵見狀也起身，跟在她的身後。
“你知道嗎，如果是在山裏，聲音只要大點，就會有回聲。可是大海不一樣……”
“怎麽個不一樣法？”
“大海，是無論你做什麽，它都會無條件包容你，就像這樣……”
碧海落日之下，響起一聲吶喊。
“啊————————”
停下之後，能聽到的，就只有浪聲和風聲。
那些夾雜在吶喊中的痛苦、糾結和無奈，消失在了時間與空間之中，海浪一卷，像是被打包帶走了一樣，沒留下任何痕跡。
奇歡歡像是如釋重負一樣，看了眼蘇洵，眼神裏滿是慫恿。
蘇洵猶豫了一下，但最終還是閉上了眼，咬咬牙，學着她的樣子，吶喊出聲。
“啊————————”
夕陽下，此起彼伏的吶喊聲混雜着浪聲與風聲，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
不曾明說，但酣暢淋漓。
少年的影子被拉長，灑在沙灘上。
周遭無人，只有大海能聽見他們的聲音。
兩人喊累了，都下意識地看向了對方，眼神裏寫滿了興奮。
奇歡歡卻突然起意，手握拳頭，豎直往他眼睛處去。
像是那天在地鐵通道裏，握着那根樹枝那樣。
這一次，這根無形的樹枝仍停留在他的眼前。
只是蘇洵的眼睛，緊緊地閉上了。
拒絕的是對死亡的期待，迎來的是對死亡的恐懼。
也是對生的渴望。
他說：“謝謝。”
奇歡歡笑了。
因為不止她一人被救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