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這次進宮,實與姜裳的初衷有些出入。

二皇子的閑話沒了機會探聽,反而是被人引出個秘密來。

但……姜裳仍覺得此次前往,也算作是有用的。

至少是知道了這太子妃與自己所想的并無差錯。現下她更關注的便是這棵大樹,可當真能替她遮風擋雨。

回程的路上,又起了小雪,這冬日總愛下些連綿的細雪,姜裳很是不喜,她喜歡有陽光,天空開闊的日子。

而不是這總沉着臉的天,生怕一個不注意,這天就得撒潑大哭。

轎子搖晃間已停到了姜府門前。

姜裳剛從轎子裏出來,就見紅木大門前站着的婢女朝着自己跑來。

“怎麽了?”

司音跑過來時,額頭上都起了汗漬,鬓發間藏着些塵土。

“小姐!你可算回來了!李管家他要用府上的規矩懲治窦懷啓。”

姜裳聞言,雙目睜大,有些不信。“窦懷啓平日裏寡言,又不愛出院子,哪裏會犯得上什麽大事,李管家為何要這麽做?”

“聽說是他用了夥房的食材,做了碗面,但他又不會下廚,害得這夥房差點燒了起來。”

“邊走邊說,現下他此刻在哪裏?”

司音連連點頭,帶着姜裳往朗庭的方向走去。“他正在朗庭裏跪着。”

姜裳怎麽也不信這窦懷啓會做出這種事。

畢竟他平日裏,雖然在禮數上有些問題,但也不至于做出這等事情。

一路上走去,心亂如麻。

又聽司音在耳邊絮絮叨叨的說着。

“今日他不在院子裏,原來是早早的就起了床,在夥房的地方候着,等到午時過了,夥房裏的下人都回到下人房裏用食時,他才溜進夥房裏燒火煮面,誰知道他用了食材也就罷了,竟然還将夥房差點點燃了。現下正在朗庭裏跪着,李管事已将此事告訴了夫人,估計用不了多久,就要受鞭撻之苦了。”

姜裳皺着張臉,小短腿走的飛快。

在回廊間繞了好一陣,才走到了朗庭。

朗庭本身就是她們姜府用來懲治下人的地方,所以極為偏僻。

剛進了朗庭的大門,姜裳便一眼看見了正跪在石板路上,低着頭的窦懷啓。

身側站着的是教導規矩的管事和李管家。

管事手上正搖晃着的那根鞭子,晃得姜裳眼疼,又怕這鞭子當真甩到了窦懷啓的身上,那豈不是真得受苦。

姜裳人還未到,卻已經大呼道。“慢着。”

“大小姐,這裏是下人待的地方,大小姐來這裏有失身份。”李管家回頭一看,早先替那孩子磕頭求情的司音,帶着大小姐往這邊走了過來。

“他犯了何事?”

李管家心想,這司音都将你求了過來,哪裏會不知這窦懷啓犯了什麽錯,可面上還是恭敬的,将此事的來龍去脈一一交代清楚。

“那他可有說是為何這麽做。”

李管家低頭瞥了眼沉默着的窦懷啓。

“回大小姐的話,此人頑固,至今尚且未開一口。但奴才已經将這事上報給了夫人,按照姜府的規矩,犯了如此大錯,至少得抽鞭二十下,然後打斷雙腿,扔出府裏。”

姜裳見跪着的窦懷啓面色不變,仍然不發一言的盯着地面。

這個悶葫蘆。

姜裳心裏輕罵了聲,可又不能不管。“他這樣做,是我叫的。本來此事我是想悄悄的,沒想到他一個窮苦人家的孩子,居然連燒火做飯這種小事都不會。”

“恕奴才愚鈍,不知小姐為何要這麽做。”李管家是不信的,言語裏也透出了疑惑。

“管家應該還記得,這離新春也不過一月上下了,爹爹平日裏極為忙碌,我本是想偷偷的學會做碗長壽面,等到了新年好做給爹爹品嘗,哪裏知道院子裏的這個奴才,連碗面都不會做。還鬧出這麽大通笑話。”

姜裳走到窦懷啓的面前,伸出手指往他頭上戳了戳。

“更何況這事本就是因我而起,若是因此對他用了重刑,我這院子裏其他奴婢,以後如何聽我差遣。”

李管家能到現如今這個地位,自然知道大小姐是要保住這闖事的小子。

可現下已經将此事告與夫人。

他面露難色,最後還是猶豫着說道。“小姐一片孝心,想來夫人知道了也不會過于重責。既然這樣,且等奴才先行向夫人禀告。這天太冷,還望小姐保重身子,先回院裏。”

既然松了口,姜裳也就不再強求。

她點了點頭,臨走時又看了窦懷啓一眼,從司音身邊經過時,小聲道。“等會事情了結後,帶他到我面前來,我有事問他。”

回院的路上,姜裳板着張臉,任誰都能看出她的不樂意。

她自然是不悅的,若不是她今日回來得及時,窦懷啓指不定會變成何種模樣。

他平日裏極有分寸,這次又如此莽撞。

可驀地,姜裳突然憶起,前世臨死時,窦懷啓說過自己曾在朗庭救過他一命。

莫非,他說的朗庭有恩,便是今日?

姜裳猜不明白,這麽久遠的事情她哪裏還記得,只得先回院裏,等他回來了,再詳細詢問此事。

……

窦懷啓回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有些暗了。

大概是下了雪的緣故,加之他跪得太久,從院門走進來時,肩部處仍有未消融的白雪,走路也是一晃一晃的。

司音跟在他身後,屢屢擡頭看他,似乎想要扶他一把,卻又因為之前這人的拒絕,讓她不敢再問。

姜裳正坐在圓木凳上,用手撐着下巴盯着外面。

見等了許久的人終于晃晃悠悠的出現在自己的面前,不覺間眼前一亮。

“小姐。”

窦懷啓擡腿進門時,身形一頓,咬牙跨過門檻,低聲道。

“小姐,是奴才的錯,奴才本以為這燒火做飯是件容易的事。哪裏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

窦懷啓雖腿部不适,但還是咬着下嘴唇,如松般站立在一側。

“你……”姜裳見他這模樣,氣不打一處來,對着司音司涼說道。“你二人先行退下,把門給我關上,我今天一定要懲治這個不懂事的奴才。”

司音向窦懷啓投了個關懷的眼神,然後被司涼扯着袖子拉出了屋,末了還将這房門拉了過來。

“你先給我坐下。”姜裳起身将一旁的窦懷啓拉到自己身旁的圓凳旁。

“你今天到底怎麽回事?我不是請了司涼教你規矩了嗎?如果你餓了你大可以告訴司音,她自會有辦法的。”

姜裳見窦懷啓的小嘴微紫,伸手覆到他的手背處,發覺一片冰涼。

也是,這麽冷的天氣。他雖然穿得比其他奴才要厚實一些,但在屋外的石地上跪了好一會兒。怎能不冷?

她長長嘆了聲氣,起身從內室裏取了個手爐出來,放到桌面上,将窦懷啓的手拿到手爐旁烘暖。

不知是不是姜裳的舉動,讓窦懷啓放下了心防。

他嘴唇微動。

“今日是我生辰也是我娘親忌日,往年我雖然不用親自下廚,但長壽面是一定要有的,哪曾想到……竟有這麽困難。”

“你……唉。”

姜裳站起身來想要安慰他,卻突然想起,這人的娘親分明才去世了一兩個月,怎麽算,今日也不是忌日。

“你娘親才去世不過幾月,怎麽也輪不到今日,你可是在騙我。”

窦懷啓心裏一頓,他知道姜裳口中的那人,指的是他‘賣身葬母’裏,他的乳娘。但他口中的娘親,分明是他的親生娘親。

“娘親去世的時間雖不及兩月,但今日逢及奴才生辰,奴才心裏悲痛,便想祭奠娘親。”

姜裳隐約覺得他并沒說真話,但是她也不想戳穿,只是安靜的看了他一眼,替他倒了杯熱茶。

“既然這樣,你便與我随着廚子們學做長壽面吧。”

見窦懷啓面露不解,她雙手一攤,頗有些無奈的語氣。“你這般瞧着我也沒辄,誰讓你犯下這個大錯,我既然拿了長壽面的幌子出來,之後定然還是要做給爹爹的。而你,既然想做長壽面,到時候我便讓你跟着吧。”

窦懷啓的目光停留在熱茶的水面上,許久,才悶悶得問道。“你為何一直待我這般好?”話說到最後,聲音越發小了。“我還真羨慕你那個兒時舊友。”

這後半句聲音太小,竟像被他自己吞了進去。

“你是我的書童,我的奴才,待你好自然是應當的。”

姜裳以為他還有心結,連忙笑着将話題撇過。“平日裏就我二人時,你大可不必用奴才自稱,就用你我之稱,一會兒晚些時候,我請個廚子來我院裏教我長壽面,你也是,院裏有竈臺有鐵鍋,偏要往外面跑,你呀。”

姜裳的手指在他額頭上輕輕一點。

連着幾下皆點在他的眉心。

面前這人離他眼睛的距離,不過一尺,窦懷啓瞧得見這人的眉眼和帶笑的臉色。

所有之前被掩下的火花,一時間像是在他心口炸響,當日不知是何原由。

多年以後,方知。

所有的心動皆是一時興起,而後情深。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後面應該不會這樣好幾天更一章了!

(捉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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