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夜仍舊深沉,翻牆而越,朝着東邊飛去的窦懷啓,此刻已飛下屋檐,鑽進條小巷裏。

小巷裏沒有燈光,一片黑暗,窦懷啓靠近石牆往前面走去。

經過了三個大門,他才停下腳步。

“叩叩。”

敲門聲在深巷裏顯得異常清晰。

“是誰?”屋內有人在問。

“是我。”窦懷啓低聲道,手指微微彎曲,往房門上輕叩了四下,兩長兩短。

屋內有人點了油燈,還有桌子拖拉的聲音。

不過片刻,便有人上前将房門打開。

“公子,回來了?”

開門的這人大約四十歲的年紀,身形卻已幹瘦,嗓音像是破了的大鼓裏溜出來的。

“嗯,回來了。”窦懷啓應了聲,“秦老又一人在喝美酒?”

窦懷啓進了屋,趁着秦老關門的時候,用手敲了敲木桌上微微傾斜的酒壺。

“真是好酒量。”

“瞧公子說的話,我只是在喝悶酒,哪裏知道算不算好酒。”秦老短促的笑了聲,而後走到內室的床榻旁,伸出只左手扒着床頭,稍微一使勁,床榻便移了方向,露出個往下走的地道。

“公子你且先去,我就不去了,替公子守着這地方。”

窦懷啓點了點頭,向着地道裏走去。

秦老見他的身影消失在地道中,又用手推了床頭一下,看似力道微弱,床榻卻已回到原地。

見已如之前一樣,秦老收回手,佝偻着身軀坐回了木桌旁,酒壺已空,他便從木桌下又取了壺酒,倒進玉杯中,杯內光滑,承滿玉露,待一人獨飲。

窦懷啓已不是第一次來這地方,他剛入地道,就伸手在牆壁上的某處地方,摸了把火折子出來,猛地一吹,火折子上的小火突然竄起,又取了放火折子旁的油燈點燃。

待一切搞定,窦懷啓滅了火折子的火,擱置到牆壁的內凹處,右手拿着被點燃了的油燈前行。

長長的甬道,四周昏暗,唯窦懷啓所在的地方有光照。

他的身影被燈的光線拉得細長和昏暗。

穿着的深色長衫随着動作翩飛,大約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面前顯出個十幾級臺階,臺階上被塊厚重的石門遮擋。

他上前将油燈放在石門旁的牆壁空位上,然後向右轉動一圈,石門應聲而開。

石門外是個布置簡潔的廂房。

藏藍色的帷裳低垂,白色的錦被上放着塊半邊銀面具。

窦懷啓走到床榻處,拿起面具覆到臉上,面具是特地為他打造的,貼合着他鼻梁以上的皮膚。

見一切打整好,窦懷啓走到門前,伸手拉開了大門。

門內和門外又是不同的世界。

他将大門關好,冷着張臉往前面走了幾步,走到樓梯口站着,偏頭往下看去。

他正站在二樓的黃木樓梯上,樓下是十幾張檀木桌,每個木桌旁都圍着一圈的人,叫喊聲,大笑聲,以及咒罵聲,大到快要掀開了這兒的屋檐。

木桌間是骰子飛舞,五木投擲。

這地界原來是用來賭博的,只是這外間的裝飾并不高等,一見就知只是用來給平民玩鬧的。

“公子,岩三在二樓裏間等着公子。”

來人是追随他的暗衛中的一人,窦懷啓沒有印象,點了頭,朝着裏間走去。

岩三早就等在門前,見主子慢悠悠的朝着他走來,他反而有點急迫,匆忙上前将窦懷啓迎進房間裏。

“主子,你可知夏國與楚國這場戰役,本是糾結了幾年,可就在前些日子,夏國兵敗楚國,退回到邊城,夏國公主被俘。”

岩三将門一關,語速飛快的對着窦懷啓說道。

“嗯,知道。”窦懷啓想起白日裏見到的畫面。“那又如何?”

“主子,夏國此番兵敗,楚國定會乘勝追擊,或許會取下幾座城池,或許夏國認輸,以馬牛羊與各種物件,亦或是俯首稱臣換取一時安穩,不論如何,得利的都是楚國。到時候楚國兵強馬盛,我涼國又該如何自處?”

窦懷啓安靜的看着他,眼神深沉,并未慌亂,只是輕聲道。“那是三叔的事,可不是我的。”

岩三被他的話一哽。“可主子,我們始終是要回到涼國,奪回主子皇位的。我們蟄伏四年,開賭場,以汴丘為點,将暗衛送到各個地方,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回到涼國?”

“既然,這麽多年都能忍過來,你今日又在煩躁什麽?”

“我……”岩三哀嘆了聲,想了想還是将心裏的話說了出來。“我是怕殿下不與我們一起離開。”

窦懷啓欲解釋,卻又被岩三搶了先。“殿下,你早就可以離開姜府,卻遲遲不肯,奴才不得不多想,是有人絆住了你前進的腳步。”

說完,岩三便低頭跪到地面上,他知自己此次語言激進,過了奴才的界限,可他只是擔心,擔心小主子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回到涼國,取回本該就是他的東西。

窦懷啓知道他的想法,也明白他是一片忠心。“岩三,楚國在這一兩年裏,都不可能成為一霸。你不明白,我就說與你聽。楚國皇帝近年來沉迷仙術,甚至為他那些‘能通天命’的道士,修建了一棟‘聽命閣’,專為他修煉丹藥,哪怕是夏國與楚國交戰之際,也往這聽命閣裏投入了大量的白銀,民間早已怨聲載道。”

“不論是什麽戰役,兩國所消耗的物資都不是一兩年就能緩和的。更何況,這局面尚未成定局,你便催我回國,太過急躁是不能成事的。”

“怎麽會?夏國的公主都被俘了,有信息傳回來,夏國的大皇子,不日也将來到楚國,聽說是将用一座城池換回二公主。”

窦懷啓搖了搖頭,讓岩三先起來。

“夏國與楚國糾纏多年,為何突然出兵?既然屯兵多年了,又怎麽一年之內就被楚國打敗,若是信息來得沒錯,這一年裏兩國交戰不過數次,夏國損耗并不大,又怎麽會淪落到公主被俘,甚至要用城池來換?其中怕是有詐,但不論如何,現在着急的應是三叔。你只需派人将他謀害親兄的證據備好,要不了多久,我自會帶你們殺回涼國。”

“對了,殿下,二殿下再過半月将來汴丘。”

“懷昔來此地做什麽?”

“二殿下是來見大殿下的,多年未見,恐是想念殿下了。”

“想念我?”窦懷啓陷入了深思中,他仿佛又看見了兩個小小的人,在泥濘中掙紮着,奔跑着。“既如此,保護好他。”

窦懷啓見時候不早了,起身道。“夜已将明,我先離去。對了,再送幾壺清酒給秦老。”走到門口時,似想起了什麽,側身道。“不準叨擾姜府。”

他眼神裏的冷意讓岩三一愣。

“奴才不會用這些小事,去叨擾姜小姐。”

窦懷啓推門的手一停,輕舒一聲,原來我的心思這般明顯。

……

又過了幾日,春日越發暖和,陽光裏都似藏着春花的氣味。

姜裳從書院回來時,正好撞上司音從院裏出來。

“大小姐,牙婆今個帶婢女來府了,此刻大夫人正在挑選,馬上就要來南雲院了。”

姜裳點了點頭,“那等她來了再喚我。”

挑選婢女時,窦懷啓就站在離姜裳兩米的位置。

他看見姜裳在一群穿着舊衣,身形消瘦的女子身前,走過去又走過來。

突然,在他們都沒有反應過來時,姜裳卻已指着這婢女中的一人說道。“她留下。”而後又朝着後面,随意點了幾個。

“這幾個就留在外院吧。”

窦懷啓有些不解,姜裳最先留下的那人,身材雖然消瘦,可她的手卻是不會騙人的,指尖隐隐有老繭的身影,這老繭卻又不是做了苦力活留下的,分明是習武之人。

又見她眼神裏全是恨意,這人分明不是來當奴婢的。

但姜裳似乎很是滿意,她甚至在這女子面前,帶着笑意,打量了幾眼,而後才揮手讓司音帶着她們下去收拾自己。

“主子。”窦懷啓心裏着急,等這幾人一離開,連忙跨步到姜裳面前道,“你不能将她留下,此人定藏着其他心意!”

姜裳似乎還沒明白,她歪着頭,眼神迷糊。

窦懷啓更是心急了,“我這就去将她拿下。”

轉身欲走時,衣袖一緊。

“窦懷啓,你不是不願離我太近嗎?往日都要離得遠遠的,今天怎麽一時想不通透,離我這麽近?”

窦懷啓身形一僵,這才發現自己越矩了,慌忙退回。

可他的衣袖仍在姜裳的手中攥着,他猛地退後,衣袖拉着姜裳往前倒去。

窦懷啓嘴唇一抿,就欲一個側身,将身形穩到右側,然後再借力,将她向下倒去的身體給帶起。

哪知道他剛這麽想,姜裳似乎就猜到了他的想法,眼睛裏的笑意一閃,右手肘抵着窦懷啓胸口,往下壓去。

窦懷啓眼神微沉,怕自己使力會傷到姜裳,只得認命的往地上倒去。

一時間塵土飛揚,窦懷啓的頭發與衣服上全染上了灰塵,倒是被他護着的姜裳,什麽事也沒有。

窦懷啓心裏剛松,就見姜裳的雙手往地上一壓,滿是塵土,又将沾了灰塵的雙手,往窦懷啓臉上拍去。

“下次再敢離我那麽遠,你就別指望我聽你的話。”

窦懷啓說不出心裏是什麽感受,他斂了斂眼神。“那若我離你近些,那個婢女能否放出府。”

姜裳認真的想了想,燦爛一笑。

“這個婢女不能放,但是一個月以內,她自然會消失。”

“那小姐,你先起來?”窦懷啓只覺滿鼻尖全是姜裳的女子香,胭脂味清淡。心突然跳得厲害,眼神只能停留在天空上的某朵浮雲上。

許是他的話起了用,姜裳慢條斯理的爬了起來,他心裏一松,眼前卻突然闖進來一人的笑臉。

這人似天上仙子雲中客,巧笑若兮如桃花歡喜。

“雲有我好看?”她戳了戳窦懷啓的臉頰,而後起身離開了。

一時間院裏安靜得只有風經過的聲音。

窦懷啓的眼神還是沒有從天空移走,不知看了多久,方才輕輕呼了口氣。

可謂是,既盼此刻時光綿長,又盼此刻短暫。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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