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逃避可恥,但對我有用

9.逃避可恥,但對我有用

“別說,這還真是,我之前同時接收過兩個一邊大的孩子,兩方家長一個照書養一個照豬養,都是肺炎,那個皮點的孩子五天就回家了,另一個拖拉了半個多月都沒好利索。”

時璟站在專業角度贊同他的話,孩子确實不能養的太精細,免疫力低,再加上常見的脾胃不和,生什麽病都不好養。

“你當大夫,有沒有接收過像瑤瑤這種的特殊孩子啊?”

“有,殘障兒童在醫院可不少見,瑤瑤這還算輕的,我印象最深的一個孩子不僅聾啞還眼盲,當時是全身燙傷去的醫院,看孩子無聲地嚎啕大哭,我們全科室都跟着揪心。”

時璟撥了撥瑤瑤額前被汗水打濕的胎毛,

“那天我嘗試讓瑤瑤練習發聲,她是可以出聲音的,應該像你說的,只是聽障,而不是聾啞。不過具體的還得用專業儀器查,我沒法百分百确定植入耳蝸,瑤瑤就能變成正常孩子。”

袁滿輕嘆口氣:“原來城裏的孩子也會有不健全的。”

“這跟地域沒關系,孩子不健全有很多原因,比如備孕時孕體用藥,缺葉酸,父體抽煙酗酒熬夜,導致精子質量下降,或者是基因突變,早産等等因素造成。”

“葉酸是什麽?”

“是一種備孕時建議omega吃的補藥,可以預防胎兒的心腦血管疾病,不過不吃,影響也不是很大,瑤瑤這種情況,問題肯定是她父親酗酒。”

時璟一聽小滿哥第一反應是自己的問題,心疼壞了,幹脆一股腦把責任都推到了那個該死,也确實死了的alpha身上。

作為一個醫生,他知道自己說的太過絕對了。

但作為小滿哥的朋友和瑤瑤的幹爹,他對那個素未謀面的alpha深惡痛絕!!

因為他有了點錢,毀了小滿哥的一輩子。

因為他的不在意,讓瑤瑤承受一輩子的痛苦。

因為他的不負責,抛下孤苦伶仃的父子三人艱難度日。

雖然他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但時璟仍然提到他就來氣。

“怪我,早知她是個不健康的,還不如當初不強留,那樣她就不會受這種罪了。”

袁滿望着女兒的小臉,眼裏浮現一絲淚光,第一次主動講起了過往,

“我懷她七個月時,她父親沒了,又偏趕上小寶摔傷了胳膊,我冒着大雪去陳大夫家,半路上腳下一滑,肚子着地,雖然疼,但我還是忍着爬起來到了大夫那。”

“等陳大夫給小寶處理好傷,我已經疼的受不了了,檢查過後,陳大夫說孩子要早産,才七個多月,八成保不住了。”

“可她是我的孩子,哪怕大夫說幾率渺茫,我也不肯放棄。生下來後,她就跟個小猴子一樣皺巴巴的,呼吸很微弱,陳大夫勸我放棄,說這孩子哭都不哭,肯定養不活。”

“人都有見面情,更何況她在我肚子裏呆了七個月,我怎麽能眼看着她離開我呢?所以我就求陳大夫,讓她救救我的瑤瑤,或許是注定我們有這輩子的父子緣,奇跡,發生了。”

“胎兒的聽力一般在七個月時就發育完全了,所以和早産沒關系。”

時璟聽完,更加肯定是那個老alpha的問題了,可小滿哥一直在自責,覺得瑤瑤的不健康是他造成的,這種痛苦,他雖無法感同身受,卻也跟着揪心。

“真的嗎?”

“嗯,早産兒一般都是智力或是四肢有缺陷,跟五感沒關系,所以瑤瑤的不健康,從來不是你造成的。”

袁滿苦笑:“你那麽說,我心裏還好受點。”

“我不是為了哄你,這是事實。”

“我信你,只不過是我将她帶來這個世上,總歸是我欠她的。”

“瑤瑤要是能聽到,肯定不希望你這麽想。”

時璟認真地看着袁滿那雙漂亮卻布滿憂傷的桃花眼,

“你已經竭盡全力的去愛他們了,孩子們懂事,将來會加倍回報給你的。”

“希望如此。”

袁滿從鼻腔裏哼出個似是笑意的單音節,嘴角的弧度帶着些許苦澀和無奈。

聽完他的故事,時璟不免聯想到了那個小姑娘,他換了個姿勢,從躺着變為手肘支着頭,目光悠遠:

“你知道我為什麽不願回城嗎?”

“我記得你說有個心結。”

袁滿側過身,微微搖頭,他當時說過是散心,而且通過傳話,他好像有個解不開的心結。

“對,不過也不是心結吧,就是對于生老病死有了實質感,覺得人生沒有什麽意義。”

“我畢業之後在各個科室都呆過,最後選擇了去兒科當醫生,本以為兒科事兒少,患者也都是小朋友,不會刁難人,更不會出現因為醫藥費太貴,兒女們眼看着老人垂死掙紮,還在争論誰出手術費的事。”

“但那都是理想,我入職第二年,收到了一個病人,那是個活潑開朗的小姑娘,才八歲,先天性心髒病,是孤兒院院長送她來的。”

“檢查後,發現小姑娘的心髒已經惡化了,找不到配型的話,最多還能撐兩年。”

“心髒病這個東西,不跑不跳不激動,跟正常人沒區別,小姑娘愛畫畫,愛看動畫片,尤其是海綿寶寶,她也畫了很多個海綿寶寶,我是她的主治醫師,每次我去查房,她都會用很開朗陽光的笑臉問我好不好看?”

“一開始,畫的的确不大好看,可後來,她的畫技越來越好,身體也一天不如一天,但她還是堅持每天畫一副,日複一日。”

“我佩服她的耐心和定力,也在極力幫她找尋配型,皇天不負有心人,終于在小姑娘要油盡燈枯前,找到了合适的配型。”

“對面是一個癌症患者,雖然作為醫生,我的想法很不道德,但我真的盼着那邊早點來報喪,這樣,小姑娘的生還幾率就大一分。”

“終于有一天淩晨,那邊來了通知,說人走了,讓這邊趕緊安排手術。當晚不是我值班,但我聽到這個消息後,半夜趕回了醫院,想去和小姑娘分享這個天大的好消息。”

“可當我來到她病床前輕聲喊她時,她的監護儀器突然開始報警,很快,一堆值班大夫蜂擁而至,除顫輸氧心肺複蘇都用上了,但監護儀上的心率,還是成了一條直線……”

時璟眼圈已經通紅了,聲音也幾度哽咽,

“她明明已經看到生的希望了,只要再多堅持一個小時,她就可以活下來了,但……”

“我恨我自己,為什麽那一晚不在,為什麽我不早點來,我要是早點發現她的情況惡化,起碼一針腎上腺素下去,她也能堅持到新的心髒來臨……”

說到這,時璟幾乎是泣不成聲了,聲音斷斷續續的,字句裏都能感受到他的無力和悔恨,那種眼睜睜看着在乎的人死在自己面前,自己卻無能為力,那種痛苦簡直刻骨銘心。

他忘不了小姑娘那恬靜如睡着般的遺體,運走火化時,他比孤兒院院長哭的還兇,兒科有名的年輕有為的alpha時醫生,那一天坐在小姑娘的病床上,看着她的畫哭成了淚人。

袁滿心裏也怪不是滋味,眼圈通紅,雖然小姑娘很可憐,但更牽動他心弦的是時璟的哭聲,就像是受傷的小獸低啞的嘶鳴嗚咽,讓人聽着心碎。

“兩年,我和她相處了兩年多,她的離世我接受不了,尤其是當那個病床來了新的病人時,還是個小姑娘,還是先心病,相似的場景讓我整個人都崩潰了,我怕相似的悲劇再度重演,所以便請了長假想逃避。”

袁滿有些茫然,似是在問他,又像是自言自語:“逃避能解決問題嗎?”

“能的,逃避雖然可恥,但對我有用。”

時璟把蒲扇拍在臉上,不想讓袁滿看到他涕淚橫流的狼狽樣。

逃避或許不能解決問題,但有時的逃避,會讓人冷靜下來,從而更好的處理問題。

“小滿哥,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矯情?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更何況我是在醫院裏,早該習慣的,我不該因為這點小事走不出來。”

“無論在哪兒,人命都是最重要的,你會覺得傷心,是因為你的本心善良,看不得人間疾苦。”

袁滿反過來安慰他,

“不過人生就是一個學會接受的過程,接受生活,接受老去,接受病痛,迎接死亡,生老病死是避免不了的,或許在我們接觸不到的另一個世界,我們所想念的人,也在想念着我們。”

“沒有永遠的分別,我們遲早會再相見的。”

袁滿沒有多高的文化水平,他只是有感而發,或說經歷過太多的坎坷,學會了接受和勸慰自己,用自己淺薄的見解,去開導另一個想不開,走不出來的人。

“遲早會再見的……”

時璟喃喃地重複着,将蒲扇拿起,怔怔地看着如同天神般溫柔的袁滿。

“會的,他們只是換了個地方,無病無痛的生活,你要這麽想會發現,死亡對他們來說,或許是一種解脫,一種新生。”

他的聲音輕柔如徐徐微風,如山澗溪流,溫柔中透着堅定,讓人不自覺聽入了心,哪怕知道是安慰的話,也會生出信服之感,不自覺的願意去相信。

他的身上有一種出淤泥而不染的氣質,像是九天下凡來的仙子,知世故而不世故,看破凡塵的庸俗,卻仍舊保持着那顆最純粹的心。

一向信奉唯物主義的時璟此刻動搖了,小滿哥一定是下凡渡劫的仙子,上天才給他如此多的坎坷與痛苦。

時璟不知是哭累了,還是多日來的痛苦終于發洩出來輕松了,不知不覺間,伴随着自己時不時地抽噎聲睡了過去。

袁滿聽到他逐漸平穩的呼吸,從孩子們的腳下繞過去,把他壓在身下的蒲扇拿出來,坐在孩子們和他中間,一手一個,幫他們消除着暑氣。

時璟做了個夢,夢到自己回到了小學,班裏突然來了個插班生,旁人不認識,他卻一眼看出,那是小滿哥。

小滿哥和他齊頭并進,學習不相上下,初中,高中,一路披巾斬棘,最終攜手站在了頂級學府的校園內。

畢業後他還是當了醫生,而小滿哥一路碩博連讀,二十多歲就拿下了博士學位。

那一天,時璟在他的畢業典禮上,抱着花對他單膝下跪,拿着戒指虔誠地向他求婚。

眼前的小滿哥白襯衫配金絲眼鏡,兩條鏈子垂在兩側,襯得他貴不可言,一身寬松的學士服,給他添了幾分清冷儒雅,而唯一不變的卻是他那溫柔又強大的氣質。

他彎腰接過捧花,将左手伸出來,嘴角是那抹熟悉又清淺的笑:“我願意。”

時璟起身,霸道地攬過他的腰,将要擁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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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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