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

第 20 章

“你作畫要用這麽多東西?”

容惟看着女娘指揮着侍婢放顏料宣紙後,又放置了一個金香爐,點上了女娘素來喜愛的海棠香。

在旁置了爐子,将茶煮上後,那侍婢又擺上了時新的瓜果,琳琅滿目,色澤鮮妍,擺了滿滿一盤。

正當容惟覺得這已足夠時,那侍婢又擺出了一疊鮮花糕,像是午時剛蒸出來的,仍散着熱騰騰的霧氣。

接着,那侍女不知從哪又掏出一個花樽,将新采的灑了清水的鮮花插進花樽裏。

容惟終于忍不住問出口。

他作畫時也不過煮茶焚香罷了,這女娘竟這麽大陣仗。

賀之盈一邊指揮,一邊抽空回答他,“焚香飲茶是必不可少的,這瓜果糕點不過是作畫時解渴解饞罷了,而且也占不了多少地方。诶——霜雲,将這花樽往那兒挪些,對。”

他從前實在不知,作畫焚香就罷了,擺了一桌子的瓜果糕點也罷了,怎麽還要放個花樽,他們今日也不畫花。

容惟咬牙切齒,“那你這花樽是怎麽回事?”

“表兄,作畫時沒有鮮妍的花兒,我會沒有興致的。你畫累了看看這朝氣蓬勃的事物,不會覺得精氣十足嗎?”女娘理直氣壯。

容惟院裏一向極簡,物少而精,小院裏只在花架下放了納涼的榻子和茶案罷了,再就是石桌一張。今日要作畫,他也只令人擡了張紅木桌出來。

而女娘一來,便帶人洋洋灑灑放置了半天,使他不甚寬闊的小院一下子豐滿了不少,卻只為作半個時辰畫。

容惟氣道:“不會。”

賀之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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罷了,不和這沒有情調、油鹽不進的男人計較。

霜雲将宣紙鋪開,用鎮紙壓好,潤了筆擺在筆架上,對賀之盈點頭示意。

女娘坐在右側的軟凳上,她作畫時用未受傷的左手,而容惟以右手帶着她,坐在她的左側顯然方便些。

“開始吧,表兄今日想畫什麽?”少女眸子亮晶晶的。

容惟移開視線,“随你。”

賀之盈偏頭一想,“不如畫幅采蓮圖吧,夏日将至,倒也應景。”

男人沉聲拒絕,“我從不畫荷。”

從不畫荷?賀之盈心下疑惑,望了眼男人一下陰沉下來的臉色。

她沒有追問,目光轉向一盤的瓜果,顏色濃厚的紫紅葡萄很是突出,“那便畫幅葡萄圖吧。”

容惟不答,只傾身将那潤了的筆蘸上墨水,原本潔白的毫毛頃刻被彩色染上。

“拿着。”他将筆遞過。

眼前兩根修長的手指握着那細細的筆,賀之盈心裏一跳。

從前竟沒發現表兄的手這般好看。

許是見她愣神,男人又有些不耐煩的揚了揚手,于是那骨骼分明的手指就離她更近,她甚至能看到食指上的小痣。她抑住呼吸,怕鼻尖噴灑出的熱氣會撲散到那玉指之上。

女娘怔怔地用左手接過筆,他握過的地方仍帶有幾絲餘溫。

左手不便,她有些慌忙地調整姿勢,單手調整并不順利,她正想小心地用右手輔助。

這時她先前看呆了的那兩根手指觸碰筆端,左手指尖受到一股大力,被這股力帶着握好了筆。

女娘擡頭看了眼罩在她頭上方的身影,男人依舊如尋常那般面無表情,但她卻覺得胸腔微動,握筆的手指緊了緊。

“你先試着畫枝桠。”容惟并未坐下,只負手站在她身後。她仿佛能感受到他說話間傳出的熱氣噴灑在她的頭頂。

左手畫枝桠并不難,但賀之盈畫得有些歪歪扭扭。

身後傳來一身嘆氣,緊接着手中的筆傳來勁頭,帶着她畫完了長長的樹枝。

男人的手指握得很高,并未觸到她的手指。

但他的衣袖自然垂下,不可避免地挨着她的衣袖,賀之盈感覺左臂燙極了,那股熱流順着左臂而上,直燒到她的左頰。

似是這般握筆令他并不舒适,他無奈道:“手往下握些。”

這回他真的将熱氣噴灑在她左面了,她的左耳感受到了。左耳旁垂下的未梳上發髻的碎發,如被雪突然壓下的細枝,猛地一顫。

她并不仰頭,這個角度只能看到男人高挺的鼻梁,以及,紅潤的嘴唇,他剛飲過花茶,午後日頭足,照得嘴唇上未幹的細微水漬瑩瑩,她看着恍若還能聞到那花茶的清香。

賀之盈壓下心頭顫動,手順着直挺的筆杆往下挪動些許。

男人也将手下挪,衣袖覆在她左臂,如有千斤重。

直到香爐裏的香都式微,賀之盈盯着面前這幅畫了一半的紫紅葡萄,才神魂歸位。

說是教她作畫,可卻不是教,分明是男人直接把着她的手作了半個時辰的畫。

“今日便到這裏吧。”

容惟的手松開,賀之盈差點沒握住筆,幸而她反應快,迅速握住,才沒讓那筆尖的紫紅沾上她今日的鵝黃衣裙。

女娘頓感尴尬,忙擡眼去看郎君。

他不會看到了吧?作個畫她竟失神至此,真丢人。

見容惟早已背過身去飲茶,應當是沒看到她失神的一幕,她才放下心來。

雖說作畫這個主意,甚至是他把着她的手作畫這個主意,是她提出來的,她本想着靠親密距離和舉止把住郎君的心。

沒想到整整半個時辰裏,失神的只有她一個人,他與她同握着筆,衣袖交疊,他未坐下,只俯身只手牽着筆作畫。

因着俯身,她感覺到的男人氣息便更加強烈,想必他也能聞到她身上的海棠花香,但這些,都不妨礙他筆下流水行雲,紙落雲煙。

那色澤豔麗的葡萄雖只畫了一半,圓圓滾滾的紫紅只展現了部分,但依舊栩栩如生,紫紫紅紅刺激着人的視覺,直令人想咬上一口。

“霜雲,快收好。”賀之盈收起心神,忙朝門外喚道。

望着女娘的侍婢又一件件地将東西收起來,容惟開口道:“明日就別帶這些了。”

“不行!”

見好看的郎君蹙起劍眉,賀之盈這才意識到她反應有些大了。

“不……不是,我是說,這些放着也未礙着表兄作畫呀。”女娘軟了音調。

高傲的郎君不吃這一套,指指桌上的物什,“這些,這些,明日都別帶,看着花眼。”

賀之盈讨價還價,“你若不喜,瓜果糕點我不帶便是了,但這花還是要擺的。”

“你的院子就塞滿了這些東西?倒真夠亂的。”

女娘不服,提高了聲量,“怎麽能叫亂呢,分明是彩飾琳琅,八窗玲珑,朱門繡戶。”

容惟嗤笑,“那你的彩飾琳琅,八窗玲珑,朱門繡戶就是放了一堆不用的東西?”

說着看向霜雲正往回收的瓜果,給出有力一擊,“這瓜果你一口未動。”

女娘順着他挪動目光,看向那盛滿瓜果的彩瓷盤,仍是剛擺好時的樣子,甚至還招了幾只蟲子在周圍舞動,喉頭一滞,說不出反駁之言。

見賀之盈語塞,他乘勝追擊,“明日,都不準帶。”

女娘氣極,又說不出辯駁之語,恰巧霜雲手腳利落地收拾完了,将那副畫也妥帖收好。賀之盈便氣鼓鼓地帶着婢女風風火火地離開了。

男人勾起的嘴角在長風跨進院門時壓下。

“殿下,有消息了。”長風低聲。

容惟拾起先前随意放在桌上的折扇,“進屋說。”

容惟撩開外袍坐下,“什麽事?”

“殿下,我們的人在莊子外探查了兩日了,但都還未見到徐家或是洪家的人出現,莊子裏也只有幾個仆人在做事,因着主人家不來,做事都十分懈怠。莊子安靜極了,看上去并沒有什麽動靜。”

沒有動靜……容惟将幾個字在嘴中嚼了一下。

“那收到什麽消息?”

“屬下發現,還有一批人也在盯着這個莊子。”

還有一批人?容惟腦中立刻浮現出幾個人名。

“誰派的?”

“聞思樓。”

聞思樓……容惟在腦中搜了一圈,才記起上次他正是在這間香鋪聽到了徐夫人和洪夫人的談話,才知曉這間莊子的存在。

容惟冷笑,“竟是一家探聽情報的作坊。”

上回去他未見到那掌櫃,但先前聽長風所搜集到的情報表明,那掌櫃并不簡單。

原來不僅想賺取那黃白之物,還想插手進朝堂之事。

“主家是誰,你不要告訴我你查不到。”容惟語氣森冷。

“查到了。殿下,這人殿下也認識……”長風語氣支吾,表情十分不自在。

容惟看出長風表情中的幾絲訝異,是他意料之外的人嗎?他将先前腦中浮現的人名劃去。

“誰?”

“賀娘子。”

三個字猶如平地驚雷,炸得郎君腦中一空。

“你說賀之盈?”

容惟确實沒想到,這探聽情報的香鋪竟是賀之盈置辦的。

“是,屬下也覺得出奇呢。賀娘子一個大家閨秀,平日裏調調香,借手藝開鋪子賺點銀兩也實屬平常,京城裏的高門貴女們手下也都握着不少鋪子。但這賀娘子所開香鋪又是幹的這種事,照理說賀娘子五月便要往京城去了,此時開這鋪子意欲為何?屬下實在納悶。”長風如倒豆子般将腹中的疑惑全都說出。

容惟劍眉緊皺,口中喃喃:“是,她一個女娘,卻在探聽情報……”

他實在沒法将那開鋪搜集情報之舉與今日午後,花架下與他讨價還價,不肯棄了那些繁雜又無用的物件的女娘聯系起來。

長風觀察着郎君的神色,小心道:“殿下,那那批人馬該如何處置?”

容惟沉默。

半晌,才開口:“掩護着他們,莫叫徐家或洪家的人發現了。”

長風目瞪口呆。

容惟又補充道:“我倒想看看,她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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