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
第 31 章
容惟垂下眼, 聲線平穩:“走吧。”說罷轉身就走。
賀之盈皺皺鼻子,連忙跟上。
小道上,暮色漸沉, 見不着人影,只有兩匹馬随意地拴在樹邊。
賀之盈傻眼:“表兄, 我們三個人,兩匹馬怎麽回去?要不,你同長風……”說着聲量漸小,只一雙水靈的眼睛在他與長風之間穿梭。
長風聞言一顫, 連忙觀察一旁的容惟神色。
他和殿下共乘?賀娘子在說什麽夢話呢, 他是不想活了麽?
容惟瞥了一眼長風, 長風立馬換上讨好的笑容。
男人薄唇微啓,“你走回去。”
長風一驚, 脫口而出:“公子, 這兒離賀府那般遠,您讓賀娘子走回去不合适吧。”
容惟神情更加不耐煩, 掀唇道:“我說的是你。”
“啊?這、屬下,可是……”
容惟冷聲發問:“那我走?”
長風縮了縮脖子,他哪有膽子這麽幹啊!殿下真的變了,他竟然叫他讓馬給一個女娘。
不過想想也是, 殿下素來不讓女娘近身,上次同賀娘子共乘也是為了套問賀娘子消息,這次又無特殊情況, 自然是不肯和賀娘子同乘了。
長風以一種我為了你付出了很多的眼神看了眼容惟,忍辱負重地走上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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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之盈不忍, 此處到賀府怎麽着也得走上近一個時辰。
“表兄,要不你送我回對岸, 我的馬車停在那兒。”
容惟面無表情,擡眼看着她,道:“你若是能尋條船來,我便送你回去。”
賀之盈利落地閉嘴了,她的船早被沈若真劃走了,總不能拜托江皠借人給她吧?
“上馬。”容惟以一個爽捷的姿勢,行雲流水地翻身上馬。
賀之盈愣愣應了一聲。他們郎君騎的馬不同于她騎的小馬,她踩着馬镫使出吃奶的勁,好不容易才翻上去,尚且還趴在馬背上未直起身子,忽聞前頭一陣馬蹄破塵的聲音。
她對着那個已跑出幾步遠的背影嚷聲:“表兄,你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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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霞被月光代替,月海樓在天色微暗時就紛紛點亮燈盞,檐廊下挂着的寶蓋珠絡琉璃燈被徐風吹得微微轉動。
通室明亮,橘黃的燭火自薄紗中透出,映照着軟榻上專注的女娘。
賀之盈卸了發髻,将一頭青絲披散下來,換下了白日裏穿着的衣裳,初夏夜間仍舊帶着寒涼,女娘松松垮垮地披了一件袍子在寝裙外。
不知為何,許是白日出游太乏,女娘只覺得紙上的字如螞蟻在爬,密密麻麻的看着眼疼,平日裏有趣的書冊此刻成了無味的蠟塊。
“娘子。”
賀之盈擡頭,見紫錦神色猶疑,眉頭微擰。
“發生何事?”
紫錦似是掙紮着,不知是否該告訴她。
“你說。”女娘從容地放下書冊,微微仰頭,澄澈的眼傳達着肯定。
“表公子他……将娘子挑的荷花都丢了。”紫錦越說聲量越小,微微低頭,擡着眼看着自家娘子的表情,生怕她為此難過。
一旁的霜雲正為賀之盈收拾着妝奁,聞言怒道:“娘子挑了最好的幾支送去,他竟這麽不識相,不想要便推拒了,收下又丢了是怎麽回事?白瞎那幾朵好花了。”
賀之盈卻是神色平靜,洩不出一絲愠怒或是委屈,只是剛聽聞時通發的手一頓。
霜雲将妝奁阖上,微碰出聲音,為自家娘子抱不平道:“娘子,您就不生氣嗎?”
賀之盈自顧自地拿起書冊,翻了一頁,“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他的脾性了。”
一如既往的喜怒無定,教人看不明白。
霜雲見賀之盈平淡的反應,一下噎住,瞬間啞了火。
手中的書冊是徹底看不下去了,她将書冊往案上一丢。
“安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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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連兩三日,她都未見到容惟,只知曉他常早出晚歸。
她借着手上有傷停了練習,但只有紫錦和霜雲知曉真正的原因。
自然是因為不需要了,更何況賀之盈本就實力不俗。
賀之盈是難得幾月來的輕松,更是借此機會同着交好的女娘出游,不是今日這家辦小宴,就是相約着一同郊游。
這日更是相約着一同去濟江城中香火最旺的寶明寺進香。
進完香,賀之盈一手輕撫着額間。
沈若真無奈地看着她:“你磕那麽用力做什麽?”
方才賀之盈許願時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虔誠,許完更是用力地對着肅穆莊嚴的神像狠狠地磕了三個頭,果不其然,白嫩的額頭迅速漫上了紅。
賀之盈捂着痛處,但心下微微放松,在靈驗的寺廟裏許了願望,又捐了不少香油錢,定能被神明照拂一二吧。
“心誠則靈嘛。”
“之盈,若真,快些。”其餘幾個女娘們已拉開距離,回頭叫道。
賀之盈應了一聲:“來了。”
幾個女娘們求的不是姻緣便是健康,結果有好有壞,但總歸不算太差。
賀之盈不欲讓沈若真她們旁聽,只扮作嬌羞姿态,令她們以為她是要求與表兄的姻緣,打趣一番便走到遠處的樹下了。
賀之盈這才将自己手上的竹簽遞過去,那道士拿出寫着對應簽文的紅紙,攤在桌上。
那道士看着簽文,眉頭微皺,面色凝重。
觀察道士神情的賀之盈心裏輕輕一聲咯噔,莫非是個下下簽?
幾息後,那老道終于擡起了頭,嚴肅地問她:“娘子所求何事?”
賀之盈道:“我目前手中事,是否已實現我所求?”
那老道看着紅紙,嘴角拉下,片刻後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他的反應對賀之盈來說無異于晴天霹靂,一瞬間賀之盈心中閃過無數疑問。
究竟是哪一環出了問題?
難道是因為她現下同表兄還未成婚,所以仍有危險?
……
那老道又開口道:“娘子所求,為逆轉命數之事,簽文顯示大難已消。”
賀之盈心中的大石頃刻落地,但又漫起疑惑:“那您為何搖頭嘆氣?”
那老道用兩指點點簽文,“娘子,萬物自有規律,因果循環,一難消,一難便因此而生,娘子眼下要面對的,是另一難。”
賀之盈還未輕松多久,心又随着老道這話高高提起。
是她還不夠努力嗎,怎麽還有劫難?
她忙急切地問:“什麽另一難?我該如何解?”
那老道只是一臉高深莫測地搖搖頭,語焉不詳:“此難随另一難而生,是娘子命中注定的劫數,老道見娘子面相貴不可言,福澤深厚,若娘子順利渡此劫難,之後必定否極泰來。”
賀之盈悵然若失,只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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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若真挽着賀之盈走出寺廟,見她一副失魂落魄地模樣,試探着問:“怎麽了?說你那個表兄不好?”
賀之盈不欲她擔心,只勉力揚唇扯出一個僵硬的笑,“沒有,說了一堆我聽不懂的話,我正琢磨呢。”
沈若真聽完立刻撤下緊張的表情,“嗐——我還以為是什麽很不吉利的簽文,可吓死我了。我們也不知那老道道行深淺,許是他也參不透那簽文,說了一堆似是而非的話來哄你呢。”
但賀之盈卻是信了個七八成。
女娘又垂下眼去,沈若真用胳膊肘捅捅她,“好了,你能瞎琢磨出個什麽?我瞧你還不若去抛個紅條。”
說着擡起手指向寺廟大門旁的那棵槐樹。
那棵槐樹約十幾人合抱之粗,葉蔽蒼天,無數紅條挂于樹枝上,樹葉沙沙作響之時也輕輕擺動。
聽聞寶明寺的許願樹一向靈驗,每日都有源源不斷的游人來此許願,甚至周遭的百姓會專程來濟江抛許願條。
既然來此一趟,自然也不能缺了這一環。
沈若真每日稱心快意,自然也沒什麽願望要許,只陪着賀之盈罷了,草草寫了幾筆便随意抛上枝頭。
賀之盈提筆慎重寫下,心中虔誠地将許願條抛上,瞧見它穩穩地落在枝頭,才放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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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女娘誠懇寫下的心願,于她離開後不久,就被悄然取下。
半個時辰後,女娘親筆寫下的紅條便被呈上金尊玉貴的太子殿下的桌案。
容惟望着那極致的紅上用濃墨寫下的簪花小楷,皺眉道:“這什麽?”
長風一五一十地彙報:“賀娘子今日同好友們去寶明寺進香,這是賀娘子寫下的許願條,我們的人親眼看她寫的,她一走便立刻取下,送來給殿下您過目了。”
許願條?她就這麽喜歡許願?
上回放燈時她只寫了八個字,但此刻這紅布條上卻布滿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
他就知道,她上回是顧忌着由他代寫,隐藏了自己的本心。
那她此次寫下的真心願望,不會是要順利嫁他雲雲吧,她現下最大的心願不就是這個嗎?
郎君噙着嘴角邊淺到微不可查的一抹笑,拿起那紅布條,手指被極豔的紅襯托得更加白皙。
他凝神細看。
“砰——”桌面狠狠一震,桌案上的茶杯都輕微一跳,躍出了不少茶水。
長風也随這突如其來的響動往後一躍。
“殿下?”長風失聲,擡首看向憤然拍桌的男人。
原本心情不錯的男人此刻面色鐵青,原本舒展的右手此刻狠狠攥着紅布條,大有将那布條捏碎的架勢。
“你說,這是她親自寫的?”容惟咬牙切齒。
長風眉心狠狠一跳,“是,有何不妥嗎殿下?”
心下不住嘀咕,這賀娘子是寫了什麽将殿下氣成這樣,不會是什麽大膽露骨之語吧?
長風心下好奇,忍不住傾身想要窺探那布條上的字跡。
怎料容惟反應更快,立馬将布條往懷中一收,沉聲道:“出去!”
長風低下頭,悶悶應了聲,連忙快步離開此地,擔心被容惟的怒火波及。
室中頃刻靜默下來,落針可聞。
容惟将那紅布條洩憤般地往桌上一丢,擡首揉了揉眉心。
那紅布條上的簪花小楷秀麗至極,恍惚中能窺見下筆的錦心繡口的女娘。
只見,那紅布條上寫着——
“信女不求真情,只求順利渡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