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章
第 66 章
賀之盈右手悄悄摸上那個繡着西府海棠的錦囊, 一面應道:“行,我跟你去。但是你若這般劫了我出去,定然會被旁人看到, 你也不想暴露于人前吧?”
這番話戳中了那人的顧及之處,那人顯然猶豫了起來, 似乎是正在思考該如何劫她出去,連刀刃都松了幾寸,自然也就沒發現眼前人的手已經悄悄伸進了錦囊內。
就在此刻!
她從錦囊內抽出銀針,那人這才反應過來, 下意識地要拉住她。
但已經來不及了, 那數根銀針已紮在了他身上。
醉夢藥效極快, 他手中一松,只聽清脆一聲聲響, 那人同匕首一齊倒在了地上。
暗衛們也為賀之盈這迅捷利落的反擊感到震驚, 方才他們還擔心她來不及使那暗器,又要陷入險境, 怎料女娘游刃有餘。
賀之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那人,同暗衛首領道:“把他帶去見太子殿下吧。”
畢竟他手上握有容恂和劍南節度使勾結的證據,若是此言為真,即使皇帝想着平衡權勢, 也不可能容忍自己的兒子逐漸壯大,染指兵權。
“是。”暗衛首領應了聲,忙吩咐其他人上來将那人捆好。
就在他們要把那人帶走時, 賀之盈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殿下現在在哪?”
暗衛首領斂眉答道:“殿下午後應當在城郊外處理公務。”
賀之盈垂眸, 算起來自從從隋山別宮下來後,她就沒有見過容惟了, 今天應該是第六日了。
心底的情緒翻攪起來,索性他們也是要将人送給容惟,她幫着送過去一趟,順帶見見他,倒也不麻煩。
況且,那人中了她的醉夢,她到時也可給他解藥,把醉夢給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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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瞬間,她就落定了主意,“我也去吧,”說罷又似欲蓋彌彰般地補充了一句,“我有事要同殿下說。”
賀娘子要見殿下,他們自然不能阻攔,忙低頭應下。
如今已是未時中,顧念着即将到達日落時分,一行人忙往郊外趕去。
賀之盈坐在馬車中,車內一片靜谧,香霧氤氲,女娘正靠着馬車壁閉目養神。
倏地,馬車停了下來。
緊接着,窗外傳來一陣刀劍相接的铮鳴之聲。
賀之盈一驚,下意識地睜眼,要去拉開車簾。
怎料剛拉開車簾,一柄長劍便橫亘在了她的脖頸處。
賀之盈呼吸一滞,順着長劍望去——
只見容恂正坐在馬背之上,與她平視,面上挂着陰寒的笑,溫聲道:“賀娘子,沒想到這麽快就見面了。”
賀之盈忙往身後看,見容恂帶了不少人來,而東宮中的暗衛要麽被傷得倒在了地上,要麽就是被容恂的人馬劫持着。
而先前在香鋪中劫持她,聲稱手上握有容恂同劍南節度使勾結證據的那人,自然也落入了容恂的人手裏。
而在容恂的一衆人馬中,她卻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怎麽會在這?!
賀之盈見到那人的那刻,杏眼圓瞪,渾身如同定在原地般,幾息過後肺間方才湧入新鮮氣息。
容恂順着賀之盈的目光往那處看,玩味地輕笑了一聲,“賀娘子見到熟人很驚訝?既如此——”
他同身後那人說道:“紀統領,便由你将賀娘子帶下來吧。哦對了,賀娘子錦囊裏的香很是厲害,我上次便同賀娘子讨要了,你也一同給我拿過來吧。不過,小心一些,那香可是會傷人的。”
最後一句話他拉長了尾音,倒顯得有幾分戲谑輕佻。
賀之盈渾身血液倒流,醉夢是她最有力的護身之物,若是被他拿走,那她便毫無反抗餘地了。
她悄悄地伸手去夠挂在腰間的香囊,面前忽的銀光一閃。
她的一縷青絲頃刻間飛揚在風中,被風卷走,消失不見。
賀之盈心頭一緊。
擡目便見容恂笑中充滿寒意,眼神如淬了冰一般,帶着警告意味地開口:“賀娘子,你安分一些,本王不過是想看看你手裏的香。若你執意不給,下次斷的,可就不是賀娘子的一縷頭發了。”
話語之間,紀明毓已從馬上下來,上了馬車要将賀之盈同霜雲捆住,再将賀之盈帶下馬車。
霜雲見着紀明毓,忍不住怒道:“紀公子,你竟然為這逆賊效命!我們娘子可是你看着長大的,還是紀娘子的好友,你如今做出此等惡事,也不怕哪日紀娘子知道嗎?”
提起紀明矜,紀明毓神情微變,手下動作頓了一下。
只聽一旁的容恂不耐道:“紀明毓,不要忘了你答應本王的事!這婢子可真是聒噪,把她嘴堵上。”
賀之盈從容恂的三言兩語中捕捉到蛛絲馬跡,忙對着已扯下她腰間錦囊,正在捆住她雙手的紀明毓道:“明毓哥哥,你答應他什麽?我真是沒想到,你竟然為他效力。”
紀明毓張張唇,正猶疑着要說什麽。
眼前寒光微動,容恂又将劍往賀之盈脖頸上抵了幾分。
“賀娘子,你沒想到的事可多了去了。紀明毓,別慢手慢腳的。”
見容恂已是不耐到極點,紀明毓只得加快了動作,将賀之盈捆好。
被捆住雙手,只有雙腳能動彈,腰間的醉夢又被收走的賀之盈此刻陷入絕境,毫無反抗之力地便被紀明毓拎下了馬車。
容恂繼續吩咐道:“快點将人處理了,等會容惟的人尋了過來可就不好脫身了。”
賀之盈被紀明毓押着,心頭狂跳,怒視着容恂,“容恂,你當真是——”
容恂冷笑着打斷她,“心狠手辣?冷血無情?賀娘子,你覺得容惟就是什麽善人嗎?本來我還想着留你一命,讓你嫁給容惟,不然豈不是辜負了我的一番苦心籌謀?可怪就怪在——唐交找上了你,你知道的太多了。”
賀之盈一愣,旋即回過神來,腦中靈光一閃,“端午那日的刺客是你安排的?”
他安排刺客在宮宴之上,衆目睽睽之下行刺她,就是算準了容惟會來救她,一向不近女色的孤傲太子突然舍命救下一個女娘,這事定然能在全京城引起一衆轟然。
而就連皇帝也會知道,太子鐘情于她。為着防備太子,自然也是樂見其成地為她與容惟賜婚。
皇帝聖旨一下,就算她再多麽不想嫁給容惟,她也不得違抗旨意,而若是退婚,又會連累家族。
容恂果然還是如此的陰毒,又心思缜密。
見賀之盈已猜了出來,容恂坦然承認,“是我安排的,誰叫你遲遲不肯答應嫁給我的好皇兄呢。說來他也是廢物,都将人擄回東宮了,還能把人放跑了。”
賀之盈聞言怒着就要辯駁:“你——”
他擡起掌來攔住了她的話,不再與她多說一句,側首吩咐她身側的紀明毓:“還不趕緊動手?”
一旁的紀明毓頓了一息,應下道:“是。”
賀之盈呼吸頓住,渾身都發起顫來。
難道她重活一世,還是躲不過慘死的下場嗎?
身側的紀明毓已走到她面前,将袖中的短劍拔了出來。
那短劍上的兔子劍墜在夕陽之下熠熠散着金屬光澤,刺得賀之盈眼眸一痛。
這俨然是她前世身死那日為數不多記得的片段中,殺死她那人的一個線索。
數道驚雷在賀之盈心中滾滾而過,劈得她腦中一片空白。
她瞬間激動起來,雙目圓睜,已是震驚到極點。
“原來是你!”
紀明毓愣了一瞬,看了眼方才賀之盈一直盯着的兔子劍墜。
那是明矜送給他的劍墜,他一直帶在身上,小心珍藏着,很少拿出來示人。
賀之盈的話令他面上浮現出了疑惑的神情,但很快就收了回去。
紀明毓将短劍拔出劍鞘,帶着歉意輕聲道:“之盈,對不住。三殿下手下的神醫可以治好明矜,明矜先天不足,沒有一日如同常人般快活過,你也不忍心看着她一直如此……”
賀之盈這才明白過來,為何前世她死前的那一段時日聽聞紀明毓尋到了神醫,往濟江送去了。
原來是因為紀明毓答應為容恂效力的條件,就是醫治好紀明矜的病!
“夠了!別婆婆媽媽了,快點動手!”容恂在身後忍不住催促道。
紀明毓閉了閉眼,心中默念了幾句對不住,将短劍對準了朝賀之盈刺來——
賀之盈忍不住絕望地閉上眼睛。
沒想到,兩世她都因着同樣的緣由死在同一人手中。
忽的,空中響起一陣破空之聲 。
那短劍在要挨上她的那一刻猛的失了力道,直直往下墜去。
面前的紀明毓唇角溢出一絲鮮紅。
而他的胸膛之上,插着一把箭矢,箭頭刺破了他胸前的衣襟,被鮮血染紅。
可見射箭之人的力道之大。
眼見紀明毓倒下,容恂忙道:“快将唐交殺了!”
聲音之中滿是倉皇。
只見紀明毓身後,那人一身玄衣,雙目淩然,将弓對準了正朝她奔來,想要挾持她的容恂。
弓箭刺破斜陽,直直末入容恂左臂之中。
容惟的人馬急急從後頭趕了過來,與容恂的人纏鬥在一處。
只見馬上握着弓的那人又從箭囊中抽出一支箭,将其對準了容恂,又要再射——
幾個容恂的人拼死擺脫了纏鬥,搶了馬上來護着容恂要走。
“殿下,快走!”
容恂面色發白,卻也明白大勢已去,此刻是無法同容惟硬碰硬,也不顧着左臂的傷,急急搭上護衛的手,翻身上了馬。
那護衛護在容恂身後,容惟手中的箭疾如雷電,又往前射了幾箭,也只是俱數射入那護衛背上。
斜陽之下,寬闊郊外上,一片交鋒後的殘亂之景。
容惟眉心微皺,沉聲命令道:“追!”
“是!”
長雲應下,耳側又是一陣馬蹄聲,黃土頓時彌漫在空中。
賀之盈稍緩的心口又劇烈跳動起來,見着手握弓箭的那人将弓箭挂在馬背上,急急地下了馬朝她走來。
夕陽為他周身輪廓鍍上金光,他面色是前所未有的緊張慌亂,快步朝她奔來。
賀之盈眼眶一熱,有晶瑩水澤滾過她的臉,她心中酸楚萬分,渾身因着劫後餘生的激動忍不住打顫。
容惟奔至她面前,見她雙手被捆,急忙抽出随身攜帶的匕首,将那些繩索砍斷。
繩索剛斷開,賀之盈便立即撲入了容惟懷中,雙手緊緊束着他的腰。
“蘭衡哥哥……”
容惟亦是心驚膽顫,牢牢将她抱在懷裏,顫着聲道:“還好你沒事。”
兩人抱了一會,待到心跳平穩了幾分,容惟才松開她,吩咐暗衛将此地處理幹淨。
他握了握她的手,溫聲道:“我先送你回朱府。”
賀之盈點點頭,上了馬車。
她方才坐下,為霜雲松了綁,便聽馬車門處傳來一陣響動,随後一道颀長的人影鑽了進來。
他身形高大,立刻顯得馬車有些逼仄起來。
霜雲忙識相道:“娘子,婢子去車外坐着。”
霜雲一走,馬車內就剩下他們二人。
方才發生了那般驚險的事,容惟心裏泛起好一陣的後怕。
他不敢想,若不是他收到暗衛的消息,說她正在來尋他的路上,他一時激動急忙将手上的公務處理好,帶人循路去接她,她會發生什麽事。
他忍不住将人又是緊緊攬在懷中。
“對了,”賀之盈從他懷中探出頭來,語氣滿是不可置信,“我沒想到,前世竟然是明毓哥哥殺的我……”
容惟雙眼微眯,重複道:“明毓哥哥?”
賀之盈激動之下話語淩亂無序:“對,就是禁衛軍統領紀明毓,他是我好友紀明矜的哥哥,我同他也是素有來往。若不是看到那兔子劍墜,我也沒想到會是他……他方才告訴我,我才知道,原來是容恂手下的神醫可以醫好明矜的先天不足,他這才……”
說罷,她面色已是一片唏噓。
容惟垂下眼眸,先前在濟江時,楊标便招了說容恂同禁衛中人勾結,他回京後事務繁忙,雖吩咐了底下人一直在查,但容恂那邊護着那人,短時間還未查明。
原來那人是紀明毓。
他帶着撫慰意味地捏了捏她的手,問道:“那你想怎麽處置他?”
怎麽處置紀明毓?
賀之盈杏眼中盡是茫然,她輕輕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他也是為了明矜才會聽命容恂,但他又差點再次将我殺了……不過說來說去,罪魁禍首還是容恂。”
容惟溫聲道:“那這事就交給我處置吧。”
她擔憂道:“可是容恂逃了,那說着有他與劍南節度使勾結證據之人也被他趁亂殺了,這該……”
“放心吧,那人是劍南節度使手下的副将,想來是無意中發現了上峰與容恂勾結的事,在帶兵巡視渝州時被上峰暗算,被一路追殺着逃到京城來。他雖身死,但那些證據他并沒有帶在身上,我已讓人去查他到京城後的住處了。容恂這回很難逃脫。”
見他神色篤定,賀之盈心中的擔憂也即刻消散了大半。
馬車中靜了一瞬,只聞他話鋒一轉,墨黑的眼眸微亮,染上笑意。
“你剛喚我什麽?”
賀之盈被他一問,想起她撲入他懷中時喊的那一聲“蘭衡哥哥”,面上立刻燒了起來。
她咬了咬下唇,低聲回道:“你分明聽清了。”
一道短促的笑聲從他唇角溢出,他再度張臂将她攬入懷中,下巴頂在她的發頂之上,感受着纖瘦的女娘安靜地窩在他懷裏,雙臂還緊緊抱着他的腰。
心中是前所未有的滿足,恍若冰雪消融成春水。
他誘哄道:“之盈,我沒聽清,你再喚一聲,好不好?”
賀之盈似是有些惱了,豁出去般地喚了一聲,聲音大了不少,直震得他胸腔發軟。
“蘭衡哥哥!”
容惟這才滿足,語氣溫柔,“既然你已清楚前世之事,現下該願意嫁給我了吧?待将容恂處置了,我就去讓聖上賜婚,好不好?”
懷中靜了幾息後,傳出一聲悶悶的“嗯”。
容惟胸腔微震,雙臂更是将她攬緊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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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惟将她送回朱府後,囑咐她這幾日莫要出門了後,便急匆匆地禦馬走了。
之後幾日,她一直未見到容惟,只聽聞宮中傳來了紀明毓革職下獄的消息,而三皇子容恂因勾結劍南節度使,被朝廷派人暗中捉拿,京城街路上也多了不少巡邏的侍衛。
這日,一向晴朗的天色也轉為陰雲密布,灰暗的天空低垂,陰雲籠罩着全京城,像是在醞釀着一場風雨。
賀之盈望着天色,喚來霜雲同紫錦。
“天色有異,想是要有一場暴雨,快将院子裏的幹花收起來吧。”
霜雲同紫錦忙領命下去忙碌。
倏地,院子傳來一陣腳步聲,聽上去甚是着急匆忙。
賀之盈心跳漏了一拍,手上握着的書籍一個沒拿穩,書頁翻飛地落在了厚實的地毯之上。
她透過雕花窗往外望去,只見賀岚身邊的婢女将長雲帶進了院中。
賀之盈心頭浮起一陣不祥的預感。
長雲在此時出現在朱府,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她忙迎了出去。
長雲朝她作揖行了一禮,語速飛快,顯是着急得很,“賀娘子,三殿下帶兵往宮中去了,太子殿下擔心他們會對娘子不利,特命屬下将娘子接往殿下的私宅。娘子快收拾收拾東西同屬下走吧。”
容恂帶兵入宮了?這是要發動宮變嗎?
賀之盈深知此事事不宜遲,急忙令霜雲同紫錦收拾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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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昏暗,被烏雲遮蔽整日的太陽終于落了下去,天空中的最後一點光也驀然消逝,黑壓壓地沉了下來。
未過多時,一場暴雨如期而至,肆意沖刷整個京城。
暴雨打在将士鐵甲之上,将其上的鮮血與灰塵都沖了個幹淨,煥出的冷光寒涼刺骨。
宮城之內,平日裏百官議政的大殿內,鮮紅濺上窗紙,以白為底,更襯紅的刺目。
巨浪過後,僅餘一陣沉寂。
容恂已被萬劍所指,大勢已去。
他嘲諷地笑了起來,雙眼通紅得似要湧出血淚,他看向上首已是蒼老萬分的皇帝。
“父皇,你最終還是選擇了容惟。為什麽?自他一出世便是太子,他被取名為‘惟’,而我卻是‘恂’?”
皇帝頹然地跌在龍椅之上。
片刻後,他疲憊而蒼老的聲音從上首遙遙傳來,“為你起名‘恂’,便是希望你謙恭、謹慎,如今你竟帶兵逼宮!”
經過今夜這一場宮變,他知道他已無法在玩弄帝王的權衡之術了,兩個兒子羽翼漸豐,鬥得你死我活,其中一個更是勾結了節度使,帶兵逼宮。
容恂笑得更是諷刺,剖肝泣血地吼道:“父皇你拿我掣制容惟之時,可有想過當初為我取名的用意?!”
一把劍尖直指他咽喉。
容恂滿眼不甘,順着冷劍朝上望去。
只見容惟一身明黃太子服制,眸中冷然湧着恨意,“他對你們母子還不夠好嗎?!你是不是不知道,當初我兄長容怡是怎麽死的?”
容恂猙獰地笑了起來,往日溫潤的樣子不複。
“你兄長心術不正,小小年紀便要害我母妃腹中胎兒,父皇不過小懲大戒,是他自己身子骨撐不住,父皇還補償你們母子,你一出生便把你封作了太子。容惟,你的太子之位,可是踩着你兄長的屍.首得來的。”
提起容怡,那直指着容恂的劍尖不可抑制的稍稍打顫,“我兄長當真是自己撐不住麽?需要我再傳召當初為我兄長醫病的太醫前來嗎?再者,我母後為何生嘉樂時難産,後再難有孕?容恂,這些年來,聖上偏寵的,究竟是你們母子,還是我同母後,你心中不清楚嗎?”
容恂面色灰敗,神情似哭似笑的難以辨明,“那又如何,到最後,父皇還不是選擇你?”
容惟冷笑一聲,“你自己棋差一招。”
兄弟交鋒間的話語俱數化做鋒利冷劍,紮入老邁的皇帝心中。
他緩緩站起,身形不穩,險些就要從龍椅上栽下去,“都別說了!”
說着口中咳嗽幾聲,蒼老的皇帝忙以巾帕捂口,望見其上的一抹鮮紅也已是習以為常,神色平靜地收入袖中。
“傳朕旨意,三皇子容恂蔑倫悖理,罔顧國法,私下勾結節度使,染指鹽鐵。即日起發配邊疆,今生今世不得踏出一步。太子容惟,護駕有功,特賜監國權。”
容恂聞言,再也忍不住大笑了起來,笑聲凄厲諷刺。
而上首的皇帝似是強撐着一口氣下的旨,說完後便身形一歪,從龍椅上跌了下來。
殿中頃刻忙做一團,“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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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的風雨打得雕花窗簌簌作響,容惟的私宅幹淨整潔,房中燃着的燭火将女娘的身影映在窗紙之上。
只見那纖瘦的身影在房中來回踱步。
自從到了這個宅子後,她心口就莫名跳得飛速,渾身血液都急躁起來,激得她難以平靜。
她忍不住朝外道:“長雲,還沒有消息嗎?”
門外長雲的聲音傳了進來,“還沒有。”
賀之盈握了握手中的錦帕,前世與今生時局大有不同,前世她死時容恂都未似今世這般,被逼入絕境,只得負隅頑抗,也不知容惟可否能夠順利應對。
此時,燈花跳了一跳,門外響起馬蹄之聲。
賀之盈猛然朝門外奔去,正好見到容惟撐着傘禦馬而來。
他手中握着的那傘不大,外頭狂風驟雨,他身上的明黃服制都被淋濕了大半,留下顏色深深的洇痕,就連他的烏發也是半濕,顯然是着急趕路而來。
只見馬上那人迅速翻身下馬,走到屋檐下時将傘往身側不管不顧地一丢,張臂就是将她緊緊納入懷中。
涼意襲來,賀之盈驀然觸到一陣雨水的冰涼,忍不住顫了一顫。
她敏銳地察覺到他的情緒有些不對勁,按理說他既然平安出宮,自然是将容恂制住了才是。
但他此刻卻全無大事了結的喜悅或是激動,甚至帶着幾分……脆弱?
賀之盈安撫地環住他的腰。
房中只餘二人淺淺的呼吸聲,以及窗外的淅瀝雨聲。
他清冽的嗓音中帶着幾分嘶啞,将頭靠在她頸側,輕聲問她:“你會永遠陪着我嗎?”
賀之盈一怔,他素來孤傲,當初她堅持着不肯嫁他時,他就算流露幾分難過,也不會像此刻這般脆弱。
一向聰慧的女娘已猜到了幾分,從他懷中掙脫出來。
容惟面色失了往日的桀骜,少見地露出幾分哀婉,見她松開他,眸中更是灰暗。
賀之盈心頭酸澀,用手臂将他拉了下來,紅唇猝然貼上了他冰涼的薄唇。
一觸即分。
賀之盈勾起唇角,如琉璃珠般的眸子流光溢彩,她笑得明媚璀璨。
“我會一直陪着蘭衡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