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往事

第09章 往事

沈晏如總有很多想不通的事。

譬如為何有歹人會謀害謝珣,又譬如謝父為何會這般針對她。

如今得知謝父不僅是針對,更是想要殺害她,沈晏如心頭一震,難以置信地看着臉色鐵青的謝父。

靈堂被焚毀,外面無人知謝珣的屍身是否留存,謝父完全可以把她暗中殺害後,借着昨夜的那場火,對外說,沈晏如守靈時不慎困在了裏面,和謝珣一同燒成了灰。

如此一來,既合情理,也無人在意她真正的死因,随意找具辨不清面容的焦屍便可指認為是她。

想到這裏,她不禁打了個寒顫,連着鞋底踩着的冰雪似是順着腳掌竄入了身體裏,寒意直抵天靈蓋,凍得她渾身抖得厲害。

可究竟是的為什麽?

究竟是怎麽樣的隐情,值得她被謝父如此費心設計?

沈晏如循着方才說話之人聲音看去,只見搖晃的枝桠下,兩列婢女從院內齊出,恭謹地立于路徑兩側,微微躬身。殷清思從其中走出,雖是由着貼身女使攙扶,但并不讓人覺得孱弱,其眉眼間反是含了幾分淩人的氣質。

眼下圍住沈晏如的侍衛連忙像退潮的海浪散于一旁,個個鹌鹑似的杵着,無人敢做聲,屏息靜默。

謝父穿過呆若木雞的一衆,快步走至殷清思身前,他徑自挽起殷清思的雙手,“夫人,這裏有我處理這些瑣事,外面冷,你身體又不好,且回屋去。”

殷清思先是未搭話,她驀地抽出被他握住的手,轉而命着身側的女使,将其餘下人們遣散。

待此處只剩了沈晏如與謝父,她面無表情地看向自己的枕邊人:“回屋?回屋後,方便你對付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嗎?阿珣若還在,他看着自己的父親要戕害自己的發妻,他會作何感想?!”

也不知是因天猶寒,風吹得過于冷,還是因謝父自身過于激動,他的面上已是緋紅一片,耳朵也成了赤色。卻聽他嘶聲道:“是又如何!”

殷清思聲線愈發地冷:“謝初序,難道就因為晏如是他的外甥女,和他沾了幹系,你就要趕盡殺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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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落時,沈晏如怔在了原地。

她的……舅舅?

心髒不禁加速跳動起來,她好似窺得了真相一角,頓然明了謝父為何要把她趕盡殺絕。

沈晏如曾聽娘親說,舅舅在二十多年前自刎而亡,留下了他行商所得的所有金銀,做了娘親的嫁妝。

為何自刎?

娘親說,舅舅是為了成全一個人。

那時年紀尚幼的她聽不懂娘親的話,不明白娘親話中含義,卻還記得當時娘親笑中含淚,對她說,等她長大了,有了鐘情的人,就會明白什麽叫做“成全”。

如今想來,舅舅分明是愛上了将門世家出身的殷清思。

但到了最後,舅舅選擇了讓心上人活着,自己獨赴黃泉。

沈晏如猜想,殷清思與舅舅曾經相戀的這件事,應是成為了謝父的心病。

所以謝父近乎瘋狂地針對她。

謝父怕她沈晏如的存在,讓殷清思日夜思及那位逝去的心上人。

沈晏如不禁苦笑。

難怪,難怪謝父想要她死。

她遙遙看着殷清思,忽覺得迷惘。

舅舅這般做,算是成全嗎?

沈晏如不曾在殷清思的臉上,看到過像自己娘親那樣洋溢的笑與滿足,殷清思的眉宇處,唯有常年不化的陰郁。

……

與此同時,謝父眸中掠過陰沉,“二十年多前,你因那賤民差點丢了性命。後來又因為那賤民的妹妹,你險些葬身火海,珣兒生下來也體弱多病。今時更因為這孤女,珣兒……”

他說到後面已無聲,發顫的嗓音裏滿是不忿。

這些年來,橫亘在他與妻子之間的舊事,始終像肉裏的一根刺,說不得、碰不得,越紮越深。

當年,長輩們指腹為婚,促成了他與殷清思的姻緣。

他們青梅竹馬,理應永結同心,琴瑟和鳴。

卻是在殷清思及笄之年,他們之間出現了一個變數。

謝初序怎麽也想不到,他的未婚妻竟會喜歡上一個出身卑微的商戶子。更荒謬的是,面對長輩的阻攔,她選擇了和那個商戶子雙雙殉情!

她寧可死,寧可和那個賤民放棄性命……也不願嫁給他。

後來二人殉情未死,殷清思被救下,謝初序相求了殷家長輩數日,他仍願意履行婚約,十裏紅妝為聘,迎娶她過門。只要她肯嫁,她和那商戶子的事情,他不會計較。

故殷家長輩想盡辦法,逼了商戶子自刎,還讓那商戶子留下一封他遠走他鄉的書信予殷清思,讓她斷絕念想。

謝初序如願以償地得到了殷清思,卻未有一日見她展開笑顏。

直到二十年前,他的夫人在避暑山莊遇見商戶子的妹妹,那女子與商戶子有幾分相似的眉眼,看着舊事被掀起,紮進他肉裏的那根刺猛地疼痛起來。

自此嫉妒與猜忌一發不可收拾。

他的妻,依舊在想着、念着那個商戶子。

沈晏如在謝府多待一日,他的妻就會借此思舊,多想念那商戶子一日。

還有二十年前,那場至今查不出根源的大火……定是沈晏如的母親為了他的哥哥,企圖報複他們一家!

那時他險些再次失去了他的妻,和他們的孩子謝珣。

如今謝珣已故,留下沈晏如這個隐患,她将來遲早會禍害他的家人。

——所以沈晏如必不能留!

謝初序猩紅着目,胸前起伏越發劇烈,他側過頭剜了沈晏如一眼,“這孤女的到來就沒安好心……”

“夠了!謝初序,這麽多年了,也只有你還在放不下那段陳年舊事,如今來為難這個孤苦無依的小輩,她何其無辜!”

殷清思打斷了他的話,通紅的眼望着幾近癫狂的謝父,只覺心口淤積的郁氣更盛,塞于胸腔,讓她喘不過氣來。

憶及諸般種種,殷清思深吸了一口氣:“二十年前的火,本就是天災!你我之間的舊事,牽連無辜小輩,傳出去像什麽話?我沒想到你心胸狹隘如此,竟這般放不開!”

沈晏如微微出了神,二十年前的那場火,究竟還有着什麽蹊跷?以至于讓今時謝家父母一再強調,為此争執不休。

思忖間,眼前拂過一抹深色衣袖,将她稍加遮擋,像是要把她與前處的喧聲隔絕開來。

還未看清來人,沈晏如遙遙聽到殷清思朝這邊說着話。

“阿讓,把晏如帶回曉風院。”

謝父亦望了過來,殷清思适時補言:“夫君若還想舊事重提,我有的是時間。”

沈晏如歪過頭看向謝讓,他面色平靜,看不出半分情緒,好似在他眼前争執的不是他的父母,而是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看來,謝讓與其父母之間的感情算不上深。

殷清思看着謝讓漠然帶走了沈晏如,心中苦澀更甚,她顫着身,幾乎快要站不穩。

報應,這一切都是她的報應。

當年她活在不肯接納謝初序的苦痛裏,亦不願接受與謝初序所出的謝讓。她本能地推開謝讓,一次又一次,從未予年幼的謝讓半點母愛。

至懷上謝珣,她在山莊裏偶遇沈家夫人,被開導心結,漸漸放下并釋懷了往事。在她拼盡全力保住險些夭折的二兒子後,她想要彌補對大兒子的空缺,卻發現謝讓早已不需要她的關懷。

此後所有的愧疚與疼愛,都加注在了謝珣身上。

如今謝讓這樣疏遠的态度,殷清思自認是報應,是她所作的因果。

她必須吞下。

***

沈晏如跟着謝讓走了一炷香後,意外察覺這是出府的路。

只是這所出的門非是正門,面不朝街,窄窄的巷道裏寥無人煙,門前三三兩兩的仆從掃着雪,車夫正清理着車轱辘上沾着的泥石,一切都像是謝讓提前備好的。

謝讓沒有多言什麽,他見着沈晏如在仆從的攙扶下上了馬車,她貓着的腰被緊繃的衣衫勾勒出細線,不足一握,顯得極為單薄,随着掀動的帷裳落下,消失在了視野裏。

他的目光逐而幽邃。

她真的就這麽信任他嗎?連着去哪都不問。

謝讓步入了逼仄的車廂後,得見沈晏如端坐在側,并未因他的到來而變得局促,反是極為鎮靜地看着他撩起衣擺坐下。

殊不知,沈晏如的手心已析出薄汗,她不過是在極力掩飾着心中的異樣。

車廂随着馬蹄搖晃,吱吱呀呀的聲響環繞于耳,他身上的安神香又落在了她的鼻尖,她嗅着熟悉的氣味,如何也安不下心神。

夫兄身上,有着太多她莫名覺得熟悉的東西。

她尋不到根源,亦不明緣由,更是怕自己把這些所謂的“熟悉”,當成謝珣的影子。

因在昨夜裏,她竟把夫兄的雙眼,與夢中謝珣救她時轉過身的回眸重合。

如今想來,她真是太過于荒唐。

半晌後,沈晏如聽得馬蹄聲止,應是到了地方。

她擡眼之時,卻嗅到安神香驀地濃了幾分。

緊接着,便見謝讓不知何時已來到自己跟前。

他俯身落下的影子覆過自己的身形,俊逸的面龐就此垂下,這樣的距離,她稍稍仰起頭就能感受到他溫溫的鼻息。

而那雙漆黑的眼仁兒,正定定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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