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私心

第11章 私心

空曠的雪地裏,兩人交纏的影子落在其上,男人的影子高大,不費吹灰之力便能箍住她,像極了一對相依相偎的鴛鴦,暧昧至極。

沈晏如頓時窘迫不已,她和夫兄這樣的姿勢,委實過于越界了些,還被別人撞了個正着。她的臉發燙得厲害,眼下沈晏如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再也不要見人的好。

她試圖和謝讓分開之時,察覺自己的手臂被他抓住。

謝讓稍一垂眼,便能見到她清麗的面容,那粉頰含了羞色,蔓延至通紅的耳根,猶如枝頭綻得正盛的紅梅,抖落了平日裏覆着的幾分冰雪,顯出其裏的嬌美,讓他情不自已地想要伸手去觸碰。

那應是什麽樣的?會是如花般柔軟嗎?

風過之時,他又猛地清醒過來。

她對他從來只有拘謹與抗拒,不曾笑過,也不曾羞過,這只是她一時的窘迫難堪。

可謝讓總是克制不住地去想,若他是謝珣,她還會覺得難堪嗎?她是否會笑得羞紅了面頰,細藕似的雙臂就此環住他的腰,她揚起臉時,微微上揚的唇角兩旁,梨渦淺淺,連着一雙柔情眼也含滿了明光。

但,他不是謝珣。

謝讓不動聲色地轉過身,攙着她的胳膊,對遠處不知是誰說了一句:“她的腳扭傷了。”

言外之意,她只是扭了腳摔倒,所以謝讓順帶攙了她一把,并不存在逾矩之舉。

沈晏如稍松了口氣,好在夫兄出口解釋,否則以她寡媳的身份,主動向夫兄“投懷送抱”的行徑,保不準會落人口實。

其實她并沒有扭傷,适才不過是被地面濕滑的石頭絆了一下,腳踝扭到時略有疼痛,才再次摔倒至謝讓懷裏,如今這一會兒,她的腳早已沒了不适之感。但既然謝讓這般言說,她也配合着演戲,将右腳略微擡起。

沈晏如定睛朝來人看去,只見迎面走來的是一個精神矍铄的老叟,其後還有一個衣着樸素的中年女子。

來的路上她已聽謝讓介紹過,老叟是聞名江湖的神醫,與謝讓有過幾分交情,此次為還謝讓的人情,相幫查看謝珣真正的死因。那中年女子是神醫的女兒,跟着神醫四處行醫已有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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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醫聽及此,原本慢悠悠的步子登時加快了些,搖搖晃晃地朝沈晏如小跑而來,瞧着極為滑稽。他盯着沈晏如稍稍懸着的右腳,也不顧及禮節,躬下身便要往她腳處摸去。

“扭傷了?右腳是吧?我來瞅瞅。”

沈晏如當即往後退去,“不…不必麻煩。”

倒不是因為這神醫的唐突,她早前便聽謝讓說,神醫出自江湖,向來不拘小節,所以對于這等率直的行徑,沈晏如只是覺得他有些熱絡過了頭,并無不适。

但她這扭傷分明是謝讓為了保全她顏面與名節臨時找的借口,若由着神醫診看,她怕是會露餡。

沈晏如後退的同時,謝讓虛将她腰身一攬,以防她再次摔倒。

殊不知謝讓這樣下意識護着她的細微動作,被起身的神醫收入眼底。

神醫笑眯着眼,目光反複逡巡于謝讓與沈晏如二人。

他認識謝讓這麽多年,可是頭一回見着謝讓身邊能有女人的存在。難不成他離京游歷這段時日裏,謝讓已有婚配?

想到這裏,神醫不禁腹诽着,這謝無争也忒不厚道了!喜酒都不請他喝。

沈晏如亦是留意到神醫的面色,他打量着她與謝讓,其滿是皺紋的面上,嘴角笑得幾近是快要裂到顴骨位置。這樣的神情,她曾在表妹那裏見過,當時表妹對着話本裏的一對情意正濃的男女,便是如此笑。

她暗道不好,果然還是被這神醫誤會了她與謝讓的關系。

沈晏如正欲開口解釋之時,謝讓發了話。

“這是我弟妹。”

謝讓面無波瀾地說着,他本不想同神醫解釋,畢竟他向來懶于口舌上争得什麽。更何況,他越是承認她是他的弟妹,是他二弟謝珣的妻,他心底滋生的不甘就越是折磨。

但他看到了她的緊張,她焦急之中想要把和他的幹系撇得明白,謝讓就知道,他還是注定會輸給她。他不得不強行抑制住生起的私心,就像他只是她手中的牽線木偶,他只能臣服。

随後謝讓攙着沈晏如往屋裏走去,微風之中,仍傳來神醫不滿的小聲嘟囔。

“你弟妹?誰家好人攙弟妹攙成這樣?我都一把老骨頭了,也沒見你攙過我啊!”

……

沈晏如見到謝珣的屍身,不過是為半刻後。

梅園設有一地下暗室,沈晏如跟随謝讓步入其中時,只覺此處溫度比之地面還要冷上幾分,像是進了一個天然的冰窖,四周寒意刺骨。而謝珣,正躺在不遠處的冰棺中。

她杵在棺邊,凝睇着棺內人的面容。許是這裏足夠寒冷,加上謝讓用了特殊的藥物維持,謝珣仍留有生前的模樣,他阖着眼,面容安詳地躺在窄窄四方的冰棺裏。

同在暗室的神醫正收拾着器具,他瞄了眼身旁的女兒,察覺她已好些次看着沈晏如發呆,奇道:“真兒,你看那謝無争的弟妹作何?”

真兒回過神來,躊躇着答了話:“只是覺得那位夫人有些面熟。”

神醫拍了拍頭,想起前些日聽聞謝府将辦的喜事,“哦,我差點忘了,謝無争的弟妹是沈氏出身。真兒,你曾經不就在沈氏本家做過女使嗎?”

真兒垂下眼:“都是二十年前的舊事了。”

她沒敢告訴父親的是,二十年前,她根本不是被沈家雇傭去做女使,而是受命去殺死一個尚未出生的嬰孩。

那個嬰孩,則是沈晏如的哥哥。

只是她不忍下手,恰巧在山野撿到一具剛出生就夭折的屍身,便以此複命。

至于本該被殺死的嬰孩,真兒為防暴露自己,把那嬰孩放到了木盆裏,棄于了河流中。此後那嬰孩有否活下來,有否被他人收養,真兒一概不知。

當時她完成任務後回到沈家,才從沈家家主處了解到,沈家家主的兒子為了一商戶女離開本家,和沈氏斷絕關系,家主無法忍受那商戶女誕下沈氏的血脈,所以雇她殺死嬰孩。

至于為何要留那商戶女一條性命?真兒想,恐怕沈家家主不敢去賭,自己的兒子失去妻兒後,會否走上自盡的絕路。

真兒受命殺人本就是被迫,沈家家主看中她的江湖本領,以父親的性命要挾,所以在做完這些事後,她選擇了逃遁。她騙父親說,自己想要去遠離京城的南嶺見識一番,這才帶着父親遠走他鄉,沒被沈家家主抓住機會殺驢卸磨。

待沈晏如與謝讓離開暗室後,真兒照例檢查着冰棺裏謝珣的屍身,以确保添置的藥物是否足以保持屍身完好。

卻是不經意間瞥見謝珣挽起的袖口處時,真兒輕輕咦了一聲。

——這裏似乎有些不對勁。

真兒記得真切,二十年前,她根據沈家家主提供的信息,混進了京郊的避暑山莊。

那時山莊有兩位待臨盆的夫人,一個是謝家的殷清思,另一個,便是沈家家主交代的目标,即沈晏如的母親。

山莊有謝家侍衛看守,目标與謝家夫人形影不離,真兒難以下手。她暗中引起大火,制造混亂,逼迫兩位夫人逃離嚴防死守的廂房,不得不朝她設好的陷阱而去。

此後謝家夫人與沈家夫人雙雙生産,兩家小公子幾乎是同時落地,又逢山莊大火,只得一狹小閣間可暫行避火,所以兩個嬰孩是放置在一起的。

為了區分目标,兩個嬰孩出生之時,她都巨細無遺地檢查了一遍。而謝家的小公子,生來右手胳膊處有一塊不太顯眼的胎記。

可如今躺在冰棺裏的屍身,無論真兒怎麽細看,都找不到那塊胎記。

***

自梅園驅車回府時,時辰尚早。

隔着帷裳,沈晏如聽聞外面人聲沸反盈天,喧嚷不絕,約摸着是至了鬧市。

沈晏如掀起帷幔,探出頭瞧去,眼見不遠處銅锵鼓鑼陣陣,震得檐上積雪亦抖落三分,街中百姓圍如長牆,各自抱着好些采買好的物件,麻布裹着紅紙炮仗,手裏還拎着幾壺屠蘇酒。

她倒是忘了,今時已近年尾,将要過年節了。

身旁傳來謝讓的聲音,“去挑挑看。”

沈晏如頓時明白謝讓帶她來此的用意。

如今她居于曉風院,可以說是什麽都缺,确實亟需采辦很多物件。像是她從家中帶到謝府的衣物與嫁妝,都被封鎖在了祛疾院裏,沈晏如并不方便去取。

不過好在娘親在銀莊存了不少錢兩,她不至于身無分文。

事與願違,沈晏如在商鋪挑了近半個時辰,她一兩銀子都沒花出去。每當白商幫她拎起買好的東西,她抱着荷包正要付錢時,掌櫃的都告訴她,她的東西已經付過錢了。

沈晏如遙遙望着對面鋪子的“禍首”謝讓,覺得無奈。

她還沒從他那裏得來關于謝珣的消息,自己又欠下他這麽多錢。而且據她近日對夫兄的了解,他是不會要她還的。他想要做的事情,一般而言,沒有讨價還價的餘地。

就像那夜他為她敷手抹藥,從來不容她拒絕。

謝讓正于對面鑄鐵的鋪子提筆寫字。

這鋪子每逢年節,便會鑄出多種款式的壓勝錢任百姓們挑選。

最為重要的是,鐵鋪老板允許客人花大價錢自行提字,再由鐵匠單獨造模,鑄出客人想要的壓勝錢字樣。

彼時謝讓執筆蘸墨,在那紙面上落下“晏如”二字,濕黏的筆尖還未從紙上提起,謝讓聽到沈晏如在他身後喚了一聲。

“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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