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不想見我

第2章 不想見我

張逐的氣息強勢地逼近他。

在察覺到對方打算親他那一刻,周明赫渾身的雞皮疙瘩騰起一片。他呼吸着張逐的氣息,卻像是吸入了麻醉劑,不知是驚吓過度還是過分惶恐,一時之間,手和腳都無法動彈。

直到張逐的嘴唇快要貼上他的唇,周明赫那無措喑啞的嗓子下意識喊了一聲“哥”。這個闊別多年的稱呼,喚起兩人的過往。不知想到什麽,張逐停下動作,撩起的眼皮看他。

身體的知覺蘇醒,手和腳的力氣也回來了,周明赫将人一把推開,惱羞成怒,只覺得荒謬。

“你想幹什麽?瘋了嗎?”

張逐坐在地上,短暫地愣了愣,大概是沒想到周明赫那麽大力氣,會把自己推得一屁墩兒。

他站起來,拍了拍屁股:“我就是想知道,當時你為什麽要親我。

“那時你就已經知道我們不是兄弟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真不知道……”

周明赫打斷他,不容反駁地:“你記錯了,沒這回事。”

“是嗎,高二下半學期,五月十三號,大半夜你來我家,說你要走,走了又回來,在我家門口……”

“張逐!”周明赫突然無力地,“別再說了。已經過去這麽久,是你記錯了。就算沒記錯,像你說的,我跟當年也已經完全不同,你想知道些什麽?

“我不是方孝忠,不是你弟弟。你和方孝忠的那些過往,只源于一個誤會,不是真的。

“我是周明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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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周明赫”三個字,堅決地否定了過去的一切。

張逐将剩下的話咽進喉嚨,望着他,眼仁向上,露出一半的眼白,那樣子像是馬上就要爆發出滔天的怒火。

周明赫咽了咽唾沫,也感覺自己說得太過分。怎麽說張逐都是費盡心思才找到他,就算出于禮貌也不該如此無情和冷漠。

就在他打算再說點什麽時,張逐垂下眼睫,遮住那片眼白,淡淡地先開口:“走吧,去剪頭發。”

連鎖理發店樓下就有,周明赫是這裏的VIP會員。他叫了自己熟悉的發型師,讓張逐坐在鏡子前。

發型師撩看張逐已經被剪得長長短短的頭發,不滿地埋怨:“哎呀,這是在誰家剪的嘛,整個頭都剪毀啦。”

張逐不動聲色瞟了周明赫一眼。

周明赫不好意思地清了清嗓子:“你是專業的,看怎麽救一下。”

“只有盡量往短了剪哦,造型做不了了。”發型師站在張逐背後,把他腦袋放正,又看他鏡子裏的臉,“好在這哥們頭型好,臉也不錯,板寸駕馭得住。”

周明赫彎腰告訴張逐:“就剪寸頭?”

張逐眨了下眼,表示同意。

說定就幹,發型師先上推子,三下五除二推出個大致的型,這下周明赫也能看出張逐那顆圓溜溜完美的後腦勺。接着發型師耍起花刀一樣的剪子,随着“咔嚓咔嚓”的聲音,更多碎屑從張逐腦袋上掉下來。

周明赫站在側後方,終于可以仔細打量這張臉。這個角度不會和張逐的眼睛對上,張逐也看不見他在看他。

盡管他已經刻意去忘記,一旦回想,張逐過去的模樣卻像從鏡子裏浮現出來一樣清晰。

現在的他看起來成熟許多,因為消瘦,臉頰上的肉也所剩無幾,更顯得下颌線條銳利。尖下巴和兩片薄唇,是一種薄情的長相。眉眼是濃重的顏色,粗長眉毛下的雙眼嵌在深陷的眼窩裏,眼睛太大,以至于顯得眼白過多,眼仁很黑。

這樣一雙眉目原本應該是多情而婉轉的,只是它屬于張逐,大多數時候只有漠然和不屑,讓人難以親近。

剪頭期間,發型師照例說了一大堆恭維的話,順勢推薦其他染發護理等項目。張逐木然聽着,沒有拒絕,也不說話。發型師以為他感興趣,一直滔滔不絕,直到頭發剪完,他也沒有等來客人的答複。

剪完頭發,發型師和周明赫抱怨:“你那朋友也太過分了吧,我給他推了一大堆,他要是早說不做,我也懶得費那麽多口舌了。”

周明赫沒忍住笑了一聲,惹的發型師更惱火了:“你笑什麽笑,我容易嗎我,還想不想我給你打內部折扣了?”

周明赫收起笑容:“不好意思,他脾氣一貫這樣,你多擔待。”

樓下沒有大型商場,周明赫開車帶張逐去更遠的商業中心。

路上兩人沒什麽話,他刻意避免去問張逐這些年他怎麽過的,張逐也不是會主動訴苦的人。

走進商場,他原本打算帶着張逐逛的。張逐卻走到了前頭,自顧自走進了門口的精品店。

張逐拎着衣籃,一口氣收了好些衣服拿進了試衣間。一會兒又從布簾後面遞出來一件,叫周明赫給他換個小號。

周明赫拿着小一號的衣服過去,張逐嘩一聲将布簾拉開,他上身裸着,下身是新換的牛仔褲,正等着周明赫手裏的衣服搭配。

周明赫的注意力卻不在新換的褲子上,全部視線都被張逐腰側的傷疤吸引。

經過時間的沖刷,傷疤的顏色已經發白變軟,融入了周圍皮膚,如果不是肉痂明顯的凸起,根本發現不了。

張逐扯不動衣服,才發現他抓得死緊。

“放手。”

周明赫應聲松手,張逐轉身,後腰上一道同樣的傷疤落進他眼睛裏。這前後腰的傷,像是被一刀刺穿留下的。

張逐穿好衣服,也遮住了腰上的傷疤。他站在鏡子前打量着自己,很是滿意。

“你腰上的傷怎麽弄的?”

“不記得了。”

知道他是敷衍,周明赫有些不快:“你還會有不記得的事?”

張逐瞥了周明赫一眼:“想記的事就記得,不想記的就不記得。”

“……”

張逐到收銀臺,讓把籃子裏所有的衣服都打包。全是牛仔褲和黑色T恤,只有其中兩件,一件淡藍,一件黃白條紋,他讓單獨裝。

都是夏天的衣服卻不便宜,哪怕T恤單價也好幾百元,七七八八算下來,大幾千元。

周明赫掏出手機付款,卻發現張逐已經拿出他那個屏幕碎裂的雜牌手機先掃了碼。就在周明赫為他還有這錢震驚之餘,張逐把顏色鮮亮那兩件衣服遞給周明赫:“給你。”

周明赫被迫抱着紙袋:“……我有衣服,不用……”

張逐瞥他一眼:“在家也穿襯衣,你不難受,我看着也難受。”

“……”

從商場出來,他有心再帶張逐多逛逛。張逐卻說外面人多很煩,他想回去。

坐在車上,周明赫猶豫再三,還是把他的疑惑問了出來:“你自己身上有錢?”

張逐冷哼:“怎麽,真當我是找你要飯的叫花子?”

“……”

剛好紅綠燈,周明赫用力踩了一腳剎車。他有心理準備,只把張逐狠狠地往前一颠,差點撞在操作臺上。

張逐也知道他是故意,轉頭怒目而視。

周明赫面朝前方:“你昨天那樣子誰見不是叫花子?”說着他皺起眉頭,“既然不是沒錢,幹嘛把自己搞成那副模樣?”

過了半天,張逐才輕飄飄吐出兩個字“麻煩”。

周明赫當然知道他的意思,對于張逐來說,買衣服麻煩、拾掇自己麻煩,甚至連吃飯也麻煩。他沒好氣地回道:“活着就是這麽麻煩,活了二十多年還沒習慣?”

張逐扭頭看向窗外,不打算再搭理他。

周明赫又問:“你錢怎麽來的?之前都做什麽工作?”

張逐坐在副駕駛往下一縮,抱着胳膊,閉上眼睛:“有點困,我先眯一會兒。”

“……我問你話。”

“不想說。”

周明赫被他憋得一肚子氣,跟着腦子飛快地轉了轉:“你是不是又在做什麽不好的事情?”

張逐閉着眼,老僧入定般巋然不動。

“你還在搞那些灰産?”

“……”

周明赫額角冒出青筋:“我跟你說,這地界不是洪城那種藏污納垢的地方,但凡搞點什麽違法亂紀的,警察馬上就會找上門,你自己好自為之。”

威脅完了,周明赫也無話可說,沉默再一次充滿車廂。

過了好一陣,他還以為張逐真的睡着了,突然聽見他說:“我坐牢那幾年,你一次也沒來看過我。”

張逐平淡的語氣只敘述了一件事實,沒有抱怨,也沒有指責。

然而聽到這話的周明赫卻反複吞咽着唾沫,頭皮發緊,連鬓角都冒出汗來。一些詞語和聲音在喉嚨裏轉了又轉,好一陣,他才吞吞吐吐:“……忙。”

“信也沒寫過。”

“非常忙,沒有寫信的時間。當年我回到這邊上學,作為高三的插班生,還要補高一的課,一天只睡四五個小時,第一年沒考上,又複讀一年。第二年運氣好上了個像樣的大學,入校後發現跟不上,每天泡圖書館,好不容易學業跟上了,又該實習了。我這些年根本沒有一刻停下來過。”

周明赫急切地解釋,他不知道自己在心虛什麽,他說的這些也都是事實:“我不是你,我的每一分成績都得靠努力和時間去換。

“況且……我根本不知道你被關在哪裏。”

聽完他的解釋,張逐仍是淡淡地:“原來你不知道啊,我還以為你不想再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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