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急診
第28章 急診
回到樓上,張逐從自個屋裏翻出一罐啤酒,剛喝一口,就被刺得龇牙咧嘴。他站在鏡子前,伸出舌頭,才看見舌尖上有一條被吮破的細細的裂口,扒開就會滲血。
他把酒罐放下,回到客廳,席地而坐。
他的客廳裏一件家具家電都沒有,卧室的家具也就是一張床睡覺和一個櫃子裝下他所有的生活必需品,包括衣物、方便食物和工具包等。櫃子上,放着工作用的電腦。所以哪怕只是一居室的屋子,也顯得十分寬敞。
坐了一會兒,仍是不知所以,他又站起來,在空蕩蕩的客廳繞圈踱步。
他不明白,因為錢無法結婚,那麽錢已經有了,卻又沒有人收下。他更不理解,不就是不能結婚,這件事怎麽會讓人這麽傷心。他最困惑的是,周明赫又發瘋似的親他,連舌頭都給他弄破了。他也不明白他為什麽那麽做,更不知道自己那回答到底對不對。
回答對了,會如何?
回答不對,又會如何?
人跟人的相處真是很麻煩,很費神,哪怕對方是周明赫也一樣。
以前朝夕相處,他還能通過推理和猜測,知道對方到底在想些什麽。況且那時候方孝忠也會在他猜不到時,主動告訴他。分開這麽久,方孝忠不僅變成了周明赫,也再不會向他吐露心聲,張逐想破腦袋也猜不到他在琢磨些什麽玩意兒。
他有種用腦過度的疲憊感,在客廳繞了幾圈,幹脆回到床上,躺下了。
舌尖還是很痛,舌根也有種被過度拉扯後的酸脹。他知道有的人在做那事時就會這樣接吻,那麽問題的正确答案是周明赫想和他上床?
張逐翻了個身,眉頭仍然緊鎖着,立馬否定了這個猜測。從他的經驗來看,沒有人在想上床時,會是他那樣痛哭流涕的樣子。
腦子完全不夠用了。算了,不想了,張逐閉上眼睛,打算睡一會兒。
迷迷糊糊的,他又想起剛才周明赫那張臉,哭哭啼啼的樣子睡夢裏也讓他心煩。往常他都會等消氣了再去找他,今天實在是太過煩躁,打什麽啞謎讓他猜來猜去,明明白白說出來不行嗎。
他又下了樓,周明赫已經沒有在客廳。從敞開的卧室房門,張逐看他躺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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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吧,睡覺冷靜一下也總比剛才的哭泣發瘋來得好。他走過去,想幫周明赫關上房間門,就看到他睡覺的姿勢扭曲着,被子也全掉到了地上。
張逐懶得管,雖然知道周明赫起床看見地上的被子一準會發火。之前和他睡一塊兒時,是沖自個發火,現在倒想看看他自己踢下去的,又該對誰發火。
門就要扣上,張逐想起現在是冬天,一夜不蓋被,肯定會着涼。周明赫的感冒才好,躺在床上端水送藥還要他幫忙。張逐不怎麽愉快地走進去,撿起了被子。
就往周明赫身上蓋時,才發現不對勁。他冷汗涔涔,呼吸也非常急促,像是被噩夢纏身又醒不過來。張逐叫了他幾聲,醒不來,又用力搖晃了他一陣,還是沒有醒過來,反而呼吸越來越急,肢體也止不住地顫抖。
張逐似乎意識到什麽,走出房間,很快就從沒有關上的茶幾抽屜找到了幾個空空的藥盒。他拿起藥盒看适用症,而後立馬撥了120。
電話接通,他條理清楚地描述了目前的情況:“我這裏有人吃了大量勞拉西泮片,現在昏睡不醒、呼吸急促、身體抽搐,需要救護車。”說完詳細地址,又問道,“救護車多久能到?”
對方問他吃了多少,他數着空藥盒,告訴對方:“吃了四盒。”末了又問,“在等待期間,我能做點什麽?”
挂斷電話,張逐回到房間,按接線醫生說的,扶起周明赫讓他靠在床頭,捏開他的下颌,将手指伸進他的喉嚨裏催吐,但除了一些順着他手指流出的口水粘液,什麽都沒有吐出來。反而弄得他很不舒服,哪怕在昏迷狀态下,也在抗拒掙紮。
試了幾次,張逐便放棄了,抽出手指在衣服上蹭了蹭,将周明赫放平在床上,這是一個易于呼吸的姿勢。
剛剛醫生說救護車大約會在十五分鐘後趕到。十五分鐘,不算很長的時間,張逐坐在床邊默默等待着。
等救護車接上他後,周明赫又會怎麽樣?不太好說,他可能會被救活,也可能會因為服藥過量引起呼吸衰竭、內髒衰竭等并發症死去。
死,張逐還從未想過将這個字和周明赫聯系到一起過。所以也從未想過,如果周明赫死了,自己該怎麽辦呢?
張逐很擅長對一些定理和推論的想象,比如第四維,比如相對論。但他對這種現實生活裏會出現某種可能的假設,則有些束手無策。
他将目光投向床上緊閉雙眼的男人,淡淡地埋怨了句:“真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麽。”
救護車很快來了,醫護人員一邊再次向張逐核實情況和做登記,一邊給周明赫做了緊急處理,将人擡上擔架。
一行人匆匆下樓,把周明赫推上車時,張逐剛想說人交給你們就行,他就不去了,就被一個醫生強行拉上車:“你是病人家屬,一會兒還要繳費簽字,你怎麽能不去?”
車上大家都忙着給周明赫做心電監測插氧氣管,誰也沒有注意到張逐那雙抖得越來越快的腿。
又要去醫院,光是想想那種場景,張逐就已經有些窒息。目前這個封閉的車廂裏也是,狹小的空間裏擠了好幾個人,大家七嘴八舌、吵吵嚷嚷,像是拿了一根大棒在他腦子裏攪動。
只有躺着的周明赫是安靜的,這種感覺令人安心。為了從他身上得到一點慰藉,張逐緊緊握住對方宛如死人一樣冰涼的手,卻還是有汗水不停地從他額頭冒出來。
一雙手突然按在張逐肩上,他狠狠一抖,對方安慰道:“不要太擔心,搶救得及時,他會醒過來的。”
車子一路飛馳,很快到了醫院,病床推下來就直奔急症室。張逐暈頭轉向,也被拉扯着随那病床推車一并進了急診。
急診比上次去的一般候診大廳更加混亂嘈雜,無論護士還是病人家屬,走路都是用跑的,說話都加大了音量,還有咒罵的、哭泣的、流血的……張逐不敢聽也不能看,他站在牆角,面對牆壁,捂住耳朵,嘴裏念念有詞,背起了圓周率。
他靠數字維持着命懸一線的穩定,但沒過多久,他就被人從身後抓住胳膊,跟着把一摞紙塞進他手裏。那人氣喘籲籲:“找了你半天,你弟馬上要送去洗胃,你還不快去簽字,跟這兒求神拜佛有什麽用?”
連續的數字被這人插進來打斷了,張逐讷讷地轉過身,瞪圓了眼睛看着跟前的護士,漆黑的眼仁在過多的眼白裏仿佛要縮成一個點。
護士也早忙得暈頭轉向,看着這人發愣有點動氣,把文件又朝他懷裏推了一把:“還站着幹什麽,快去啊!”
“啊……啊……”
張逐腦子裏一直緊繃着的弦瞬間斷裂,他大叫着,用力攘開護士,在急診室裏撒開腿想跑。
原本已經很忙碌混亂的急診,因他的突然失控更是亂成了一鍋粥。
先是護士和病人家屬自發地想要控制住他,恢複秩序,發現這不現實。很快醫院保安來了,好幾個人将他抓住卻按不住他,他像水裏的牛一樣不斷拱起後背,甩着腦袋像在揮舞“長角”。鬧了好一通,最後還是醫生過來,給了他一針鎮定劑。他仍是本能地反抗着,心裏充滿恐懼,卻抵不過身體漸漸軟下去,意識也逐漸喪失。
等他再次醒過來,已經是深夜。他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手背還打着吊針。張逐一把扯掉吊針,頂着昏沉的腦袋,拖着軟趴趴的腿腳,連鞋子都沒來得及穿,無頭蒼蠅一樣一頓猛沖,最終還是沖出了醫院大門。
呼吸到門外冰涼的空氣,多少讓他腦子清醒了一些。他跑到深夜醫院裏無人的角落,深吸了好幾口氣,又把額頭頂在冰冷的牆上念圓周率。等終于平複了一些,他掏出手機,給萬荔打電話。他沒有萬荔的電話號,但看到周明赫給她打過。區區十一位數字,他僅需要一眼就能記下。
電話通了,萬荔語氣不好:“誰啊,這麽晚打電話?”
“是我,張逐。”
聽到是他,萬荔更氣了:“你大半夜的不睡覺,打我電話幹什麽?”
“周明赫,他吃了大量安眠藥,現在在醫院洗胃。我不能在醫院照顧他,你來。看他能不能活過來,如果他死了,跟我說一聲。”
那邊頓了兩秒沒聲,接着舌頭打結,氣息顫栗:“……你,你是說周明赫,他,他……”
“他自殺了。”
“砰”地一聲,聽起來像是手機觸地的聲音。
說完事情,張逐挂了電話,一蹦一跳地朝街邊走去。太冷了,他得先回趟家,找雙鞋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