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母親

第60章 母親

夜裏,方守金洗完澡,搬來棕墊和涼席鋪在地上,和方孝忠睡一間房。

方守金全然沒有當爹的模樣,也不知道天天在洪城鬼混個什麽,經常不着家。方孝忠雖然接受了他有個爸,也并不愛搭理對方。要不是那壞掉的二手空調,父子倆恐怕難得有這種單獨相對的時候。

躺在床上,方孝忠背起了英語單詞,這對他來說是催眠利器。他嘴裏念念有詞,沒過多會兒,方守金打斷他,主動搭話:“你學習這麽用功,真要考大學啊。”

方孝忠冷冷回道:“不考大學做什麽?”

“有出息,就是你這種書呆子不太像我的種。”

“幸好不像。”

被怼方守金也不生氣,繼續說:“長得也不像。要是像,長到一米八肯定沒問題。不像的話,那可說不準了。”

“你煩不煩。”長得矮一直是方孝忠多年痛點,現在好不容易長點個,看着點希望,一聽這種話,還是很火大,擡手關了燈,翻身背對方守金,“睡不着覺就自個出去,別打擾我。”

“……你不像我,但是像你媽……”

聽到媽媽,方孝忠不禁心頭一動。

這是他的另一重禁忌,他已經很久沒有提起過了。因為即便問起,張逐也對她一無所知,從他家櫃子縫隙拾到的唯一一張老照片,也都被張廣耀剪得面目全非。在奶奶面前更不得不閉好嘴巴,一旦聽到那個名字,必然引來一通咒罵。

和曾對父親那樣深重的怨憤仇恨不同,母親是生下他又抛棄他的、他從沒見過卻每每想到就鼻子一酸的一道隐痛。小時候沒有怨過她,現在懂事了,方孝忠更能理解她的痛苦和無奈,更沒法去責怪。

“……時間不早了,你明兒要上學,睡吧。”棕墊窸窸窣窣,方守金也翻了個身準備睡覺。

方孝忠咽了咽唾沫,喉頭發緊:“我媽,她是什麽樣的人?”

“何曉燕,是個好女人。”說起這個,方守金像是陷入遙遠的回憶,良久才道,“我一直喜歡她,她卻跟了張廣耀那個慫蛋。結了婚她也後悔,要不然也不能偷摸跟我在一塊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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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她跟你在一塊兒?”從來沒聽說過這些,方孝忠很驚訝。

方守金呵呵一笑:“你也以為我強迫了她?你想,要是被強迫的,她能寧可跑了也要把你生下來?”

這也是方孝忠一直想不通的地方,如果他真是那麽屈辱的結果,他媽媽為什麽非要生下他。

“是我倆的事被張廣耀發現了,她為了自個的名聲只有把髒水全往我身上潑,要不然她一個女人,脊梁骨都得被人戳斷。我是男人,這些事背了就背了,牢坐了也就坐了,無所謂。”

方守金略一沉吟:“我看她事後還是後悔了,要不也不會把你生下來還給我送回來。”他信誓旦旦地,“何曉燕心裏有我。”

方孝忠從不知道還有這樣的隐情,驚得一時不知該做何答。待他默默梳理過後,又覺得事情說得通。難怪奶奶一直恨他媽媽,說是她勾引在先。

“如果是這樣,為什麽她不先離婚?那樣不就可以光明正大,你也不用去坐牢。”

“這就是你們小孩子的想法,大人世界裏的事,哪有這麽簡單。”

方孝忠當然知道父母偷情也是違背道德,但如果他們是真心相愛,只是迫于現實因素不得不這樣做,又好像是可以被原諒的。他父親寧可背負污名,将過錯一力承擔下來,也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方孝忠有點後悔不分青紅皂白地恨了他那麽久。

方孝忠想要原諒父母,源于他內心深處也想要原諒自己。原諒很簡單,可這樣輕易地原諒一切,又對不起張逐。即便他父母真心相愛,哥哥無辜也是事實。

“爸……”

他喊了爸。這個陌生的字眼一出口,方孝忠自己都吓了一跳,以至于突然卡殼,忘了接下來的問題。

方守金卻并沒表現出任何驚喜或激動,淡淡回問:“你要說什麽?”

方孝忠清了清嗓子:“……我是想問,你知道我媽在哪裏……”

“知道,我們一直有聯系。最近還在商量,說是等你放假,叫我帶你去見她。”

“她想見我?”方孝忠鼻子裏一股酸楚直沖腦門,逼得他兩眼都濕潤了。

“當然,哪有當媽的不想見兒子的。但她不方便回來,只有我帶你去見她。”

方孝忠再也控制不住,用力吸了下鼻子。這一刻,他只覺得萬分委屈。像是孤兒突然有了父母,而人生前十幾年無父無母那些日子一齊湧上的委屈。但這委屈也僅僅一瞬,他不僅有母親,而母親也在想着他。

方守金挪到床邊,拍着方孝忠的後背,難得像個父親一般安慰道:“知道你想你媽,她這不是有苦衷嘛,又不是真的不要你。”

一聽這話,方孝忠再也控制不住情緒,崩潰地抽噎起來。方守金順勢在他身後躺下,輕輕擁着,拍他的胳膊。

又過了好一陣,等到他情緒漸漸平靜,才問起更多關于自己母親的事,事無巨細。方守金從未展現過如此的耐心,一一回答。

“媽她長什麽樣,我跟她像不像?”

“你倆都雙眼皮。”

“只有眼睛?臉呢?”方孝忠和他爸長得全無一點相似之處,自以為他的臉是繼承了母親。

“臉不一樣,她是尖下巴。”方守金突然想起,“張家那小子跟她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你不是跟他好嘛,你媽就長那樣。”

想到張逐,方孝忠肯定道:“她肯定長得很漂亮。”

“嗯,漂亮,一雙大長腿。”方守金拍了兩下方孝忠的大腿,“你這腿像她。”

方孝忠又想起另一件事,翻過身正對他爸:“去找她能不能把張逐也帶上,也是他媽媽。”方守金猶豫。

“把張逐也帶上吧。從那之後,他也再沒見過她,她肯定也想他。”

“行!”方守金猛一拍方孝忠大腿,爽快道,“把你們都帶上。你得跟張家小子說別告訴他爸,不能讓張廣耀知道她在哪兒。”

“不會。張廣耀好久沒有回過家了,都不知道他還在不在洪城。”

臨近國慶,夏末那場退涼的秋雨終于落下來。淅瀝瀝的小雨連下幾日,天再放晴時,短袖外面就套上了長衫。

秋高氣爽,方孝忠的心情也從未有過地明快晴朗。假日将近,父親說是去和母親商量,也許最快他國慶假期就能見着自己的母親。一想到這,方孝忠就難掩緊張和激動,無數次在腦子裏演繹他們母子相見的場面。

在這之前,他還得将這件事告訴張逐。

趁這天向桃送身體不适的唐淩回家,不和他們一起吃午飯,只有哥倆二人,方孝忠問張逐:“哥,我知道媽她在哪裏,準備去找她,你要跟我一起嗎?”

張逐毫不遲疑拒絕:“不去。”

“為什麽?她也很想你啊。”既然母親放不下自己,同樣是她的兒子,她肯定也放不下張逐。

“我不想她,叫她來見我。”

“過去發生過那樣的事,她肯定不願意再回洪城了。其實那件事是誤會,她跟我爸是互相喜歡的。”方孝忠低下頭,“我不否認我們還是傷害了你。”

張逐未置可否,對他說的這些不感興趣,也不在意。

“你不主動去見媽媽,是在和她賭氣?”方孝忠抓着張逐的胳膊,“大人也有大人的苦衷,你不要賭氣好嘛。”

張逐眉頭一皺,很不耐煩:“不想見,要見你自己去。”

方孝忠知道張逐某些方面的無情,但聽他這麽說還是有點難過。也不能強迫他,那麽這一次自己先去好了, 以後再慢慢說服他,或者說服媽媽回來見他一面。

吃過午飯,兩人在返回教室的路上碰到送完唐淩回來的向桃。

遠遠就看見他渾身低氣壓,走得飛快。方孝忠正猶豫要不要主動喊他,向桃就看見他們,健步如飛直直朝他們走過來。

看他那張黑雲壓頂的臉,方孝忠剛想問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向桃就一把抓住張逐:“正好有事找你們。”他又看了一眼旁邊的方孝忠,“我們是不是朋友?”

方孝忠直覺一旦答應,就會有不好的事要落他頭上,但張逐已經不耐煩:“有屁快放。”

“唐淩被職中的混混欺負,我跟那幫混蛋約了架,也算上了你倆。”

“唐淩被欺負,關我什麽事?”張逐問。

方孝忠附和:“就是,你追唐淩,憑啥要算上我倆?”

向桃拍着張逐的胸膛:“唐淩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你該幫忙吧。”

“滾蛋吧你,你去給女生出頭,幹嘛把我哥卷進去。”方孝忠皺着眉,轉頭對張逐,“你別聽他的,不要去打架。”

向桃失望地盯了片刻方孝忠:“我早知道你是這種慫蛋,一開始就不該算你。但你哥不是,他講義氣,是吧張逐。”

張逐的目光在他倆臉上溜了個來回,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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