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事後”
“事後”
*
清晨。
柔和的陽光照亮窗簾。
面積不大卻足夠幹淨的民宿,空調運行時發出輕微的白噪音。
寧遲非一睜眼就坐了起來。
他身邊沒有人,面前完全是陌生的景象。
随着他起身的動作,一堆空了的透藍色薄荷糖紙雪花似的散落在四周。
薄荷糖的袋子也已經見底了。
寧遲非看着那些糖紙短暫愣了一下。
饑餓感已然消失,身體也沒有奇怪的感覺。
他下意識摸了摸口袋,随身帶的東西都還在,這才暫時松了口氣。
他試圖找回失去意識前的回憶。
西柚汁。
青年勾起的唇角。
黑暗中向他伸過來的手。
拳頭攥了起來。
寧遲非離開房間前還看了眼,浴室的門敞着,周璟是洗過澡走的。
民宿的女主人還給他準備了早餐,說周璟昨天半夜就走了。寧遲非惦記着昨天集市發生的事,拿了塊面包就出門去了。
出門時他咬了一口,嘗到了烘焙的香味。
很微弱的味道,大概只有普通人的兩三成。據說,吃過邏格斯給的東西能維持一段時間味覺,能維持多久就不知道了。
寧遲非返校的時間早就過了。
他沒有立刻聯系學校,而是給鎮上的派出所打了個電話,确認了一下李警官正在坐班。
……
斐洛鎮派出所。
鎮子上警備不足不是最近的事了。這裏地理位置偏僻,除了游客幾乎沒外面的人光顧。
要不是籍貫在斐洛鎮的城東區區長堅持對味失症患者的政策保持寬容,斐洛鎮的名字也不會傳到外區的耳朵。
用民風淳樸形容這裏很合适,民警們近半年接過最大的案子就是幫忙找賭氣離家的小孩子,救貓救狗的事也幹了不少。
派出所剛換中午班,前臺的木制桌子用了好幾年已經舊得不反光了。
幾臺電腦和辦公用品,電話機有四臺,但很少響起。
牆上挂着新換的安全手冊,還有元帥競選者振臂一呼的海報,鎮上拉選票的日子快到了,下面華麗寫着一串标語:喚醒味覺,共創明天——關注味覺失憶症患者。
寧遲非一進去就聞到了熟悉的泡面味和廉價便當味。
民警們都在加班。
昨天舊巷子的倉庫救出了那麽多人,有的民警來了四年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陣仗,都有點懵了。
寧遲非在前臺說了個名字。
沒過幾分鐘,穿着淡藍色警服的李警官出來了。
兩人之前有些交情,李警官剛畢業被派過來的當天就碰上了游客搶劫,寧遲非路過的時候看見了,就順着幫忙把人抓住了。
這事在李警官心裏留下了不小的震撼,看寧遲非抓人的身手,只覺得自己和幾個同事的警校都白念了。
所以當李警官得知寧遲非因為患病沒能報考警校時,心裏說不出的遺憾。
李警官濃眉大眼的,長相很正派,最近為了顯得沉穩些特意蓄起了短胡須。一看到寧遲非就拉着人往走廊去了。
“昨天我休班,今天一來才聽說出事了。”李警官邊走着,回頭看他,“喂,你小子什麽時候有的男朋友?為什麽他沒來?”
幾個腳步匆忙的警員路過。
臂彎裏夾着文件,很快就走過去了。
寧遲非站在原地,“男朋友?”
李警官還以為是自己聲音太大了,趕緊放低了聲音,還湊近了些,“你放心,我知道你這人什麽事都不愛張揚,你的性取向我會保密的。”
“不是……”
寧遲非說:“什麽男朋友?”
……
幾分鐘後,寧遲非就在李警官接待他的房間見到了昨天救下來的呂戚。
造謠他有了男朋友的罪魁禍首。
他是不知道呂戚怎麽能把他和周璟看成一對。
直到,呂戚說是周璟說的。
李警官一早見到呂戚,沉浸在寧遲非是gay以及有了男朋友的震驚中,沒想到這才幾個小時,又得知勁爆的消息全是假的。
同時,李警官還看到,寧遲非落在記錄紙上的手慢慢握成了拳頭。
“所以,到底是不是真的?”
寧遲非擡起眼,“……”
李警官:“好吧。”
頗為遺憾。
呂戚在派出所待了一晚上,到了安全的環境也沒睡好的樣子,挂着兩個黑色的眼圈,只靠意志力在強打精神。
一看到寧遲非,呂戚的眼亮了幾分,挪着凳子直往寧遲非身邊湊。
李警官得知周璟就是個半路殺出來的邏格斯後,警帽往桌上一丢,“早知道不是你男朋友,我們肯定派人去抓了。讓這小子跑了。”
接待室的空調正吹出陣陣冷氣,地板映照着對坐的三個人。
“也多虧是你。”李警官一臉欣慰,“你這不是完完整整地過來了麽,就算對方是男的,還能占你便宜不成?”
起碼在李警官看來,敢占寧遲非便宜的人肯定被打得媽也認不出來了。
房間內再次陷入了微妙的沉默。
寧遲非:“……”
呂戚又想起了倉庫裏周璟用嘴喂糖的那一幕。
如今想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
寧遲非來派出所這一趟還有其他事要問。
邏格斯,比熊貓還珍貴的物種。
每個區不過寥寥數人,然會在昨天那個平平無奇的日子集聚斐洛鎮。
還險些在光天化日之下制造了一起集體誘拐。
以那些人組織有序的樣子,連誘拐用的食物都是統一的,怎麽看都不是臨時起意。
李警官:“咱們這個鎮子也出息了,一下子來了那麽多貴客。”
翻了翻檔案記錄。
抓到的邏格斯有二十多個人。
這當然不是全部的人數,在人群裏還沒回來的邏格斯一聽到風聲就竄了,早就不知道跑到什麽地方去了。
一輪簡單的詢問後,邏格斯們只說是鬧着玩的。
被他們抓住的人都關在倉庫,似乎也不是昨天一天抓的,他們都吃了邏格斯們給的東西,得了斯德哥爾摩似的求警局放了那些人。
寧遲非回憶,“他們有個頭目,我聽打手喊他‘平哥’。”
或許能找到些線索。
李警官:“呂戚昨晚就對我值班的同事說了。”
說完嘆了口氣。
“遲非啊。”李警官拍着他的肩膀,“你是為民除害我沒什麽話說,不過其他人的傷還湊合,你怎麽就把他打成那樣了呢。”
寧遲非又一次聽不懂了。
他下手向來有分寸。
張平暫時沒法接受審訊,李警官又給醫院打了個視頻電話,剛接通,就聽到病房裏張平斷斷續續的抽氣聲。
在現場的警員把鏡頭對向病床,寧遲非一怔。
視頻裏,臉色蒼白的張平躺在床上,滿臉寫着扭曲,顯露出難以言喻的痛苦。他額頭布滿大顆的冷汗,身體仍在不住顫抖。
護士:“已經打過止痛藥了,效果不太好。”
旁邊的醫生:“脊椎碎裂,這輩子都別想再站起來了。”
張平那樣,身體每次微小的移動都引發一陣鑽心的痛苦,這使得他無法安穩躺在枕頭上,只能發出抽氣聲。
又過了一會兒,張平滿臉是淚地死死咒罵:“他媽的……”
呂戚:“活該。”
寧遲非記得他只是把人丢出了窗戶,那一下子對成年男人來說算重創,但也只是皮肉傷,不可能到這種地步。
莫非是張平運氣不好摔到什麽東西上了。
李警官打算等待張平的供述,寧遲非對這事不樂觀,他總覺得張平不見得會吐真話。
“喂,學校知道你的事了嗎?”李警官看了眼牆上的表,“要麽我送你回去,和你們的長官解釋一下。”
寧遲非:“沒事。”
李警官一怔,“為什麽?”
寧遲非看了呂戚一眼,把李警官拉到門口低聲說了幾句話。
李警官:“真的?”
寧遲非來派出所的路上把整件事捋過一遍。
昨天周璟兩次提醒他小心,顯然對邏格斯們聚集的事知道一些內情。就算不是參與者,也肯定掌握了不少情報。
這個時期,一群邏格斯出現在斐洛鎮,很蹊跷。
周璟出現在這裏,更蹊跷。
頭頂的白熾燈散發出淡淡的光芒。
李警官驚喜,“所以,你覺得那個周璟是突破口?”
寧遲非:“你最好別動去抓他的心思。”
李警官:“為什麽?”
寧遲非:“他沒有參與誘拐,不過,我可以幫你留意他一下。”
只是明面上的理由。
他有預感,人真的強行抓來了,非但什麽也問不出來,還會被周璟倒打一耙惹來無端的麻煩。
代入昨天集市人群對一杯柚子汁的瘋狂。
這小派出所的破房子。
還是算了。
*
亞利軍事學院的科研中心在遠離操場的校園深處,一項實驗即将在這裏展開,元帥府派來的科研員在統計邏格斯和味失患者兩邊的資料,一份份簡歷分門別類進入了系統中。
漢斯教授剛推開辦公室的門就見到了令他頭疼的外甥。
“不是說了讓你別來嗎?”
“舅舅!”
倚靠在黑皮座椅的周璟直起上半身,卻沒有從教授的專屬位置下來的意思,“你就讓我參加你的實驗吧?我會聽話的。”
漢斯教授可不敢真的相信這小子嘴裏的話。
忽悠校醫的前科之鑒就在眼前,漢斯教授可不打算給周璟第二次機會。
而周璟這邊,思緒已經快進到參加實驗之後的事了。
“我昨天遇到的那個人,他就很合适!”
周璟身形還是後仰的,只長腿一彎,穩穩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我決定了,讓他來當我的搭檔!我們會一起為解決味失症患者的痛苦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