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02章 第2章

跪在神女像前誦着經文,驟然神光綻放,神女臨世。

明瑛虔誠地捧着經卷,向神女祝禱。

神女言色和熙,溫慈問起:“聽聞有世外來客,乃是機緣人?”

“未敢欺瞞神女,小子聽聞此事也是略知一二。若為天機所引,小子亦不敢窺探。”明瑛俯身應道。

“并非天意機緣。千年後恰逢機緣神女歷劫,致使機緣盤出現回溯逆轉;而那兩人都曾向機緣盤許願,以氣運為交換,才重生回到此時。”神女以溯源之法明曉了緣故,徐徐道來,“那世外來客,江東方盛亭,算來也是你的有緣人。”

明瑛垂着頭,低聲應:“小子愚昩,未明神女深意。”

神女慈和含笑,只取過經書問他:“你還有未竟的心願?”

“小子想回去再見故日親眷一面。”明瑛沉寂半刻才道。

既已回溯至今,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開端。

他唯一的願望就是不讓兄嫂重蹈覆轍,被薛崇淵利用後便是鳥盡弓藏的慘死結局。

只待他将薛崇淵除掉,這場恩怨也就到此結束了。

神女若有憫色,輕嘆:“你若離開,我待你的庇佑便不複存在。你的身體甚至撐不過半年,就算回去也什麽都做不了。”

他的心思在神女面前早已是一覽無遺。

“求神女成全。”明瑛心意已決,再向神女拜求。

即便希望渺茫,他也要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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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神殿如時間靜止般過了千年,明瑛早已無懼死亡。若能因此逆轉親眷的命運,他也死而無憾。

神女微微蹙眉望着他:“可你的親眷早已不記得你了。這個世界再無明瑛此人,你昔日至親至愛的親友,于他們而言你只是陌路人。”

明瑛依然伏身堅定道:“明瑛萬死無悔。”

“果真是機緣天定的緣分。”神女卻突然提了一句,就輕點了一下明瑛的前額,“本座便祝你心願得成。”

明瑛正惑于神女前面之言何意,就感覺微暖注入身體,連忙向神女娘娘拜謝。

離開神殿,站在廊下看見大雪紛飛;明瑛輕拂去落在身上的雪,走進大雪中。

從北山往南走,越過雪原就到春城,寒風散去春意回暖,再往南千裏即到江東雲川。

回溯重來一世,牽動着諸事因此異于往時。

明瑛記得清楚,此時薛崇淵應是作為寧東侯府被扣在王都的質子,直到晉帝對江東十六侯動手,薛崇淵才從王都逃出被一路追殺。但方蔚筠卻說如今薛崇淵已是回到江東,想來便應是薛崇淵不知使了何種手段,竟是蠱惑得晉帝放他離開王都。

他這般有手段,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中,明瑛就更不能讓他活着。

大雪紛紛揚揚,明瑛幾乎麻木得感受不到雪的寒意,只是憑着本能往南走。

遙遙望見一抹青色從大雪中走來,明瑛回首望向北峰,才恍然發覺他已經離開北山神殿,前方是茫茫無邊的千裏雪原。

異于神殿的長夜無明掩天蔽日,雪原的日光很是強烈明媚,遍眼所見之處皆是極致的明白色雪與光。

天南地北,共為一色。

突然眼前的世界灰暗下來,最後變成寂寥的黑夜。

明瑛愣愣的站在大雪中,眼睛猶如被燒灼般劇痛,還有輕微的聲響在雪中靠近。

片刻他想起師父景原子講《四海經》時曾提過,穿越大雪原時不能讓眼睛長久暴露在雪光中,否則可能會被雪光灼瞎。

明瑛就撕下衣袖的一截,将眼睛蒙起來,繼續往南邊走。

“華熹,你的眼睛,是不是被雪光灼傷了?”方蔚筠急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明瑛感覺到一只冰涼的手覆在他的眼睛上,“很燙,疼嗎?”

“你怎麽又在這裏?”明瑛微微蹙眉,不動聲色地後退了半步。

“神女娘娘說你要回江東,我不放心。”方蔚筠憂心道。

明瑛不欲與他糾纏,轉身就繼續走着。

只是他許久都未曾走過這麽遠的路,還沒走出一裏就體力不支地栽倒在軟雪上。

一直跟在他身後的方蔚筠連忙上前扶他,明瑛一半的身子就陷在軟雪中,身上都沾着碎雪。方蔚筠為他拂去沾在衣袍上的雪片,讓他挨着自己在雪丘坐下。

“你可能聽到我說話?”方蔚筠輕輕拍了拍明瑛的臉,明瑛只能聽到耳邊嗡嗡鳴想着,夾雜着不知是何人在說話。

方蔚筠見他沒有回應,就從包袱裏取出艾盒,撚了一截艾條用火灼熱,在幾處穴道處進行艾灸。

半晌明瑛才稍緩過來,方蔚筠繼續給他進行艾灸,明瑛也沒有再抗拒方蔚筠的接觸。

“你若要回江東,我可以送你回去。”方蔚筠搓着艾條一邊輕聲說起,“我又不是豺狼虎豹,不會将你生吞活剝了。”

只是明瑛認定了人心險惡,斷不會再輕信旁人之言。

況且此人還是方蔚筠。

“那你可知道我回江東的原因?”明瑛冷笑反問他。

“我想你不會放過他的。”方蔚筠很清晰地明白明瑛對薛崇淵深切的恨意,如今既已發生回溯之事;若他與明瑛異位處之,他也定不會放過薛崇淵,畢竟這是現如今唯一還有可能改變明家未來命運的契點。

旁人皆道方蔚筠霁月清風,最是朗朗君子;只有方蔚筠自己清楚,他是如何工于心計瑕疵必報。

前世明瑛死後,方蔚筠身在朝堂不動聲色地挑撥着波濤洶湧,明面上好似還是那個賢臣良相,站在幹岸上冷眼旁觀着這一趟渾水。

可惜他不幸早故,還未曾有更多的動作就舊疾沉疴。

如今再回到年少之時,方蔚筠反省了前世所為,才跟随機緣引夢來到神殿與明瑛相見。

如今明瑛就在他身邊,仍令方蔚筠覺得不真實,生怕夢醒之後一切又回到了原點。

明瑛神色不明,但方蔚筠能察覺到他微不可見地蹙眉,很快就恢複如故:“方師兄果然聰敏。方師兄既說要送我回江東,到時應也不會阻礙我行事?”

方蔚筠沉默片刻就輕嘆:“我只是不希望你為了無關緊要的人,白白賠上了自己。”

明瑛揪着衣袍的一角,低頭默然不言。

初時他确是存了利用方蔚筠的意思。

他清楚他的身體恐怕根本撐不到江東,若是死在路上便是做鬼都不能瞑目,也便宜了薛崇淵再不能阻攔他的雄途霸業了。正巧方蔚筠出現說願意送他回到江東,且不提他究竟有何目的,但也讓明瑛能如願以償了;明瑛并未很讨厭這個昔日的同門師兄,左右他也活不長久,一介廢人也沒有什麽還值得被利用的價值,對于方蔚筠的目的也不甚在意。

天色漸暗,方蔚筠從包袱裏拿出兩截幹豆餅,遞給明瑛:“你從神殿出來應該沒有帶上什麽吃的,要不用些幹豆餅,我從江東帶過來的。我記得你是喜歡吃甜餅的,可以撒一些糖沙。”

“我許久未曾吃過這些。”明瑛下意識接過來,卻露出為難之色,“我在神殿誦經之時,得神女娘娘庇佑,并不覺得饑寒,便無需進食避寒。”

神殿雖在極寒的雪漠北山之上,卻因神女以神力在北山設下的屏障,也似綠洲淨土與極寒雪漠相隔絕。

世人皆知北峰神女憐愛衆生,法力無邊;但能穿越茫茫雪原,來到神殿向神女娘娘祈願之人,千年來卻寥寥無幾。

方蔚筠能來到神殿,也便是因為他從機緣盤中得來的幾分機緣。

他說千險萬難地來到神殿,卻是只為了明瑛;這個理由無論如何也不能令明瑛信服。

在他記憶中方蔚筠還是那個一心為民兩袖清風的賢相,是薛崇淵最為信賴的左膀右臂。

方蔚筠知曉他對薛崇淵的恨意,這般作為未必不是想要先穩住他,免得他真到了薛崇淵面前直接将他一刀捅死了。

他在揣測着方蔚筠的意圖,思索着将方蔚筠策反的可能性。

畢竟方蔚筠的話也說得好聽,真假暫且不提,明瑛可不敢盡然相信。

方蔚筠聽他的話,頓生澀意:“如今離開了神殿,你還是多少用一些,有力氣才能繼續走回去,前面的路還很遠呢。”

“謝謝。”明瑛才撕了一小塊幹豆餅,嚼起來味同嚼蠟,但豆餅輕微的甘甜勾起了他記憶裏早已被刻意遺忘的味覺。

方蔚筠還在鼓搗着什麽,明瑛也看不見,只是恍惚有一抹溫暖的苗芽在躍動着。

然後聽見方蔚筠伸手觸向他腦後系上的那截斷布:“我再給你艾灸兩次,如何?”

明瑛仰起頭望向他,他解釋道:“其實之前我初入雪漠那天也被雪光灼傷了眼,我以為我再也看不見了,意識模糊時我找到了帶在身邊的艾條,就照着師伯曾說過的方法往穴道上紮,竟是能稍稍見到亮光了。”

明瑛一時啞然,才悶悶說:“師父若知曉會很欣慰的。我雖無才無德,幸有師兄用心至深,未讓師門失望。”

“其實前世師伯還一直念着你。”方蔚筠垂眸道。

“想來師父對我很是失望了。”明瑛也流露幾分寂然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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