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1章
《一眼着迷》
文/茶暖不思
正版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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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金山的吉野櫻又開了,一年,一年,又是一年,你還是沒來接我回家。
原來騙人是可以不說謊話的,你從未教過我。
今年生日我不再許願,只是閉眼如堕五裏霧,回想起了五歲那年在棠裏鎮,算命先生寫的今可休思。
那是曾經我最喜歡的四個字。
後來我最讨厭的,也是他的那句,長兄如父。
——周楚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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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本鐘敲響晚六點的報時。
敞篷車的聲浪伴着鐘聲,疾馳過日暮下一片古金的澳門尖拱塔樓群,向港珠澳大橋而去。
“我這幢別墅呢,舊時是葡萄牙人的圖書館,家具都是古董,結果今日砸得沒剩幾件,尤其那個象牙雕塑啊,猛犸象滅絕上萬年了,好稀罕的!談下帳目怎麽算吧——”
駕駛座,男人右耳挂着只藍牙耳機,耳廓上一對黑銀獸面耳骨夾,漸灰色細框墨鏡遮住了他的雙眼,黑色短發頂風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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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扯唇,唇角淤血和頸側的血痕讓他額外多出幾分傲岸。
“給你臉了?”
耳機裏的咄咄聲瞬間蔫了氣,一口港粵開始哭喪:“不是吧大佬,我真的好心痛的,彌補點我啊,我想要你那顆Pink Princess……”
男人沒搭腔。
他不作聲時別人心裏往往更發毛。
對方被晾了會兒,估計自己也心虛,輕咳一聲,違心地自尋臺階:“算啦,也沒那麽想要……不過話說回來,我別墅那只捷克狼養半年了都不情願認主,怎麽你住半月它就服從了,幫你攔人,還放你出去?”
“沒本事就不要學人養護衛犬。”
“……”
電話裏的人“喂”了半天,不敢回怼,嘀咕:“算你狠,紀伯派這麽多保镖過來都關你不住。”
男人語調冷了幾度:“看好老東西的人,今晚少來煩我。”
“放心,都打狂犬去了,忙到沒空……”對面說着突然止聲,豁然反應過來:“今晚?別告訴我你去港區了?”
“怎麽,我去不得?”
“都已經……”
“她都已經一個人在外面四年了,家宿。”
陳家宿閉嘴了,知道再費口舌都沒用。
身體重要,英國的事更重要,他不該在這節骨眼離開,但那小姑娘過來了,就只有她最重要,一向如此。
“她不是兒時了,不會受欺負的。”
靜兩秒,男人低語:“也是,小女孩兒長大了。”
陳家宿佯裝不經意接話:“長大了,更靓了,追她的男同學那麽多,一定有人拍拖了嘛。”
男人輕嗤:“她是乖孩子,你以為她是你?”
陳家宿不可思議感嘆一聲,浮誇的語氣:“你不會真不知道自己妹妹有多漂亮吧?”
“漂亮麽?”男人單手掌着右舵方向盤,右肘倚上車門,臉上的情緒都被墨鏡盡數掩蓋。
他不緊不慢接着說:“一般吧。”
陳家宿忍了會兒,沒忍住,邊發笑邊耐人尋味道:“這裏就只有我,二哥,你扮什麽正人君子?”
男人雲淡風輕:“想回英國你可以直接告訴我。”
“……錯了。”陳家宿頓時笑不出來。
男人沒理他。
“我給你頂着,不過也頂不了多久,你幾時回?”陳家宿表忠心,言歸正傳:“遠遠看一眼就好了,不止我,陸仔喬爺他們也都有暗裏照顧着的。”
“我們這幾個哥哥哪個不疼她,你不用再像個老daddy操心的嘛。”
陳家宿又說:“而且她都不一定想見你啊。”
男人淡哼,唇邊挑起匪氣的括弧:“白養她了?”
陳家宿嘆了聲氣:“你是真沒想到,還是揣着明白裝糊塗?”
敞篷拉起的風吹得男人襯衫的古巴領開散,領子分明松垮,他卻莫名感覺緊着呼吸。
他擰起眉,勁瘦的手指拽了兩下領口,衣下肌理硬實。
港珠澳大橋上萬盞燈按時通亮,往橋的盡頭抛出了兩條光帶。
他後頸重量壓到靠枕上,透過墨鏡目視前方,面無表情把油門踩到底。
引擎聲振聾發聩,布加迪黑武士超跑車速超過一臺又一臺,逆着風直通港區。
海面浮光躍金,落日的火焰從伶仃洋水域燒至半邊天,灰底之上是靛藍的天和橘紅的雲。
肉眼望不見的雲層上,有一架自舊金山飛往港區的客機,正飛渡過這片撞色的長空。
同時,耳機裏再次響起聲音——
“你現在以哪個身份見她呢,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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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織夏坐在舷窗邊的座位,捧着本心理學書籍閱讀。
“Woah,it 's breathtaking!(哇,美到窒息!)”後座的女生感嘆雲上日落的美景。
男生也是明顯的美國本地口音:“Agreed.(同意。)”
“Uh-huh.(嗯哼。)”
男生的情話信手拈來:“You take my breath away,bae.(你美得令我窒息,寶。)”
女生笑着嗔聲,黏糊糊的,芙妮終于受不了,扒着座椅轉過臉,不解風情地盯着後座這對棕發金眼的小情侶親了下嘴。
“It's gross,bro!(太惡心了兄弟!)”芙妮無語得眼線耷拉成一條直線。
男生攬住女友:“Sorry,please ive me,I've got it bad.(原諒我,我深陷情網。)”
女生親昵依偎着男生,沖芙妮眨眼:“Yeah。”
芙妮快要抓狂,翻着白眼回身,閉眼深呼吸穩定自己的情緒:“今晚我就吊死在他們房門口!”
許織夏無聲笑了下。
“啊……”芙妮生無可戀地把頭栽歪到許織夏肩上:“這對兄妹真讓人吃不消。”
芙妮的中文發音有模有樣,因為學院部分課程是中文授課,他們時常交流,大家都有一定中文基礎。
許織夏掀過一張書頁:“你不也是在美國長大的嗎?”
芙妮和小情侶都來自美國,不過小情侶所屬的州區旁系近親結婚合法,因此哪怕他們是堂兄妹,那些所謂晦澀可恥的風流醜事,對他們而言都是被許可的自由。
但芙妮不同。
“在我們州區,兄妹談戀愛可都算犯罪。”芙妮說着,腦袋離開許織夏的肩:“用你們中國的話說,叫□□。”
許織夏斂了斂眼睫毛。
“但如果只是床伴就無所謂了,反正關起門也沒人知道!”芙妮兀自調笑,話音一頓,又朝許織夏俏皮吐舌頭:“對不起親愛的,忘了你和男人最大的尺度是同桌,我下次注意。”
許織夏擡了下眼,視線又很快落回書頁,回避了眼神交流。
沒得到回應,芙妮敏銳湊過去,看破并說破:“你背着我結束清湯寡水的生活了?”
許織夏看着書裏密密麻麻的英文,若無其事說:“……課程夠忙了,我只有空對學術濫情。”
“也對,”芙妮聳肩:“男人哪有文獻老實。”
“Ladies and gentlemen,this is captain speaking……”
廣播響起,終止了話題。機長提醒所有乘客飛機即将抵達港區國際機場,地面溫度二十五攝氏度。
“嘿,夏。”再鄰座的另一個男士伸頭探腦,隔着芙妮,目光尋到許織夏,問她等會兒到了港大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意大利男人的五官通常都很立體,眼睛深邃自帶美瞳,窄腰長腿的身材不遜色男模。
芙妮承認他很英俊,每個眼神都好比是在抛鈎子,先天條件太優越,被女人喜歡是應該的。但芙妮仍對其積怨已久,要怪就怪這位花心的富家子弟,總當着她面釣她的乖寶寶室友。
“歇歇吧,我們大美妞對你這樣的公子哥一點興趣都、沒、有!”芙妮對着他搖擺食指。
“我不是她喜歡的類型?”
“我相信她的眼光。”
裏斯一聽她是在挖苦,哼笑,但依舊坦蕩,好脾氣地向芙妮請教小姑娘都喜歡什麽樣的。
芙妮悠然抱起胳膊:“首先外貌要頂級的,比如京市盛家和港區賀家那兩位。”
裏斯啧聲問:“非中國人不可?”
“想到了,還有一個!”芙妮打響指,在裏斯被勾起興致時,她滿眼癡迷地說下去:“Shing-yuan Ji的次子。”
“……紀家老二?”裏斯壓低了聲音,仿佛這名頭是不能犯的忌諱。
“你知道?”
裏斯無奈低下臉,捏捏鼻梁:“他父親是中英混血,在英國地位很高,可他生母據說來自中國南方,雖然沒見過,但他看上去肯定就是中國人。”
芙妮就愛看他吃癟,但沒接話,忽而提及其他:“我見過的最漂亮最優秀的女孩子,為學業四年都沒回國,追她的男人湊一起都能舉辦足球聯賽了,其中有個花花公子,迷戀她好多年,惦記人家又不告白,還不停和其他姑娘戀愛分手……”
裏斯挑眉問:“誰這麽混蛋?”
芙妮睨他一眼:“你咯。”
裏斯愣了下,低低笑起來,也不忌諱,頂着那張渣帥的臉,說自己可什麽都沒做,至于那些情愛都是你情我願。
“別費勁了。”芙妮拍拍他肩。
裏斯提醒:“那兩個已經有主了。”
“還有紀淮周呢,”芙妮說:“你也不是他啊。”
裏斯不服:“他曾經是喪家犬。”
芙妮沒所謂:“那又如何,現在紀家非他莫屬,而且聽說連你都沒他養眼。”
“對待女孩子他可不會有我體面。”裏斯被激起好勝心:“這四年他性情大變,和Shing-yuan Ji對着幹,甩了不少傾向聯姻的鄉紳貴族的臉,女郎們都畏懼他的惡劣。”
“至少他不亂搞,那些本來也不是他的女人,他沒有過女人。”芙妮不當回事。
“你怎麽知道他沒有過?”
“據說他回紀家前,私下裏養過一個小女孩兒,你說他不亂搞?”裏斯別有深意一笑:“這事也就是被紀家壓下了,我可沒他搞得變态。”
芙妮瞠目,詫異這小道八卦,不過片刻後她就平靜接受:“他一定有難言之隐。”
裏斯聽得無語:“除此之外,你難道就沒聽說過其他的嗎?雅士谷賽馬,還有殓房賭注,那位邵家公子現在精神都還沒正常……他的惡行太多了,不要好奇他,這是個惡名遠揚的瘋子!”
“邵家公子那是自找的,怪不到他頭上。”芙妮理所當然:“再說了,女人都着迷他,肯定有他的道理。”
“……”
這女人簡直無可救藥!裏斯被她氣到。
許織夏目光停留在同一單詞上很久,遲遲沒再看進去。
芙妮和裏斯鬧分歧,不樂意搭理他了,但她話痨,嘴閉不安分,于是朝許織夏黏過去。
許織夏柔順的長發別在耳後,露出小小的鵝蛋臉,線條柔和,皮膚皙亮,一雙鹿眼自然半彎,眉眼和唇底色鮮活。
她不只是漂亮或美,骨子裏還有一種從小養出來的細膩,賞心悅目的,沒有攻擊性,像透着氧氣,看得人心情愉快。
芙妮很鐘情她身上這種明明随随便便就能收獲萬目,卻安靜不張揚的氣質。
她越低調,芙妮越覺得她喜人,不由感慨誰瞧了她都得迷糊。
許織夏聽得雞皮疙瘩,異樣的情緒由此中斷,用小白鞋碰了下芙妮的小高跟,示意她打住。
芙妮笑嘻嘻靠過去,嘴巴還是閑不住:“親愛的,我祖母家有只漂亮的布偶貓,表面溫柔好脾氣,卻從不主動,還讨厭別人摸它,你也是,高冷的princess(公主)。”
“都沒見過你撒嬌。不都說你們蘇杭的女孩兒嗲嗲的,很會撒嬌嗎?”芙妮憧憬地望着許織夏:“什麽時候會撒嬌?只在家裏嗎?”
許織夏低着頭,恍了神,不禁喃喃:“我沒有家了……”
細薄的肩頸令她看起來不堪一擊,連同聲音也沒有支撐力,虛得都讓芙妮懷疑剛剛她是不是壓根沒說話:“嗯?”
許織夏斂回渙散的眼神光,合上書放進背包裏,不希望再被追問,潛意識随口一答:“犯錯的時候吧。”
芙妮雙眼放光,直呼到底怎樣才能養出這麽可愛的女兒。
許織夏整理随身物品的手後知後覺頓住,沒再聽,心不在焉望出舷窗。
眼前是灰沉沉的天,晚霞已經消匿了,只剩下幾絲被沖淡後渾濁的殘色,盡管朝起暮落是常态,這一瞬的落差還是叫人唏噓,難怪古人要說最是人間留不住。
他們此行五人,都是作為斯坦福心理學系的學生代表,受邀到港區大學參加兩校合作的心理學科研項目交流學習,為期一月。
航班抵達港區時,天黑如墨,像在頭頂嚴嚴實實拉了層厚遮光簾,行李托運延誤,預約的車子不等人,他們便索性在機場附近先用晚餐,再叫了兩部的士。比預計将近遲了兩個鐘頭,終于坐上去宿舍的車。
成全小情侶單獨分在一起,許織夏他們三人坐一輛。裏斯搶先鑽進後座和許織夏一塊兒坐,氣得芙妮罵罵咧咧去了副駕駛。
車廂昏默,人易困頓,但時不時有夜風帶進車窗,才不至于睡過去。
漫長的航班以及時差,他們此刻都有些疲倦,芙妮在前座嘆了口氣自言自語:“又要等了,也不知道半小時能不能到。”
司機師傅随口回應了句“唔塞車嘅話應該可以”,芙妮不明白粵語,發出一聲疑惑。
許織夏收回視線,替司機向芙妮解釋:“不堵車能到。”
芙妮一下來了勁,驚喜說:“親愛的,你居然還會粵語?”
“……我猜的。”許織夏輕描淡寫過去,不多說明。
的士忽剎,許織夏擱在自己和裏斯中間的背包驟地撲出去,摔出一本記事本。
是本古舊的霧霾藍布藝日記本,封皮手工縫着一些很萌的兒童刺繡小圖案,右上角用粉色的線繡着幾個字——
“小尾巴專屬”。
許織夏神情罕見驚慌,忙俯身去撿,裏斯的手伸下去,快她一步拾起。
裏斯借着窗外的反光掃了眼日記本,帶着挑逗的意味笑問:“這是你的日記嗎,小尾巴?”
換個女孩子,或許會因他的撩撥而心動,但許織夏是例外。
她只有羞惱,日記本一把奪回自己懷裏,小臂還不放心地往上擡,把封面的字擋得嚴嚴實實,雖然為時已晚。
這多此一舉的動作顯得她更加有意思,裏斯望着她的笑意更深。
“別這麽叫我。”許織夏皺着眉,有過克制,但語氣依然不太善意。
她無話可說,飛快把本子塞回背包深處,悶悶低下聲:“這不是你該叫的。”
芙妮樂呵呵拱火:“哇,我們萬千少女的夢中情人也有被女孩子嫌棄的一天,江南的女孩兒生氣都這麽可愛的嗎?”
裏斯略懵:“……我剛剛說錯話了?”
“顯而易見。”
裏斯目光流轉在許織夏身上,想着為自己的過失道歉,但許織夏已偏過臉看向窗外,背包抱在自己腿上,不欲搭理任何人的樣子。
車窗外的風把她順亮的黑發從身前吹開,小吊帶牛油果綠,外面是件很薄的透色白針織外搭,天鵝頸和單薄的肩背都有種清冷氣,顯得她像面柔脆的鏡子,一碰就會破碎。
裏斯沒想到,會有女孩子連個背影都讓他心軟,責怪再莫名他也無從發作。
面對情場上難得的失手,裏斯一時摸不着頭腦,撓撓耳朵,極其誠懇地向芙妮發問:“在中文裏,小尾巴是某種禁忌詞彙嗎?”
芙妮嘲笑他:“別禍害我們夏了,當心她家長收拾你。等你能帥過紀老二再來泡妞吧。”
又是那個男人。
裏斯頭疼:“你一定要随時提他嗎,My dear,他身上就好像有劇毒,誰碰誰死!況且他們玩養成的男人,都有病态情趣。”
“男人不壞女人還不愛呢,謝謝提醒,我是成年人。”
“好吧好吧,那我就再提醒提醒,你們這些小姑娘,和他八竿子也打不着……”
許織夏心頭千回百轉,掏出耳機塞進耳朵裏,手肘擡到車窗上,枕着胳膊眺望車外。
港區夜景靡麗,到處是光的碎影,時不時經過水域,都能看到蕩着的渡輪。
情緒在她腦子裏橫沖直撞得更猛烈了。
車窗外的風迎面吹了一路,許織夏不知不覺睡過去,但在車上睡得淺,芙妮一聲雀躍的“我們公寓下面居然有吉野櫻”猝不及防壓過耳機裏的聲音,她就醒了。
許織夏惺忪睜開眼睫,芙妮口中的“吉野櫻”便入目。
的士不知何時開到了一段“櫻花道”,花樹開得很繁盛,兩側頂端的細枝縧探出半拱的弧度,差點穿插到一起,空出一條狹長的夜空。
今夜有風,白裏透着半透明粉的花瓣雪一樣陣陣飛落,氛圍寧靜又溫暖。
她發絲在臉旁揚落,白色耳機一只脫落在手臂,一只還塞在耳朵裏,幾片花瓣被風卷進窗內,落到她牛油果綠的小吊帶上,又蹭着她鎖骨的肌膚下滑掉地。
許織夏眼睫忽顫。
那不是垂絲海棠嗎?
港區冬季冷不到哪兒去,難以實現低溫春化,不适合敏感的海棠生長,何況還要開得豔。除非花大價錢租下冷藏庫一整個冬天,再在春天特地照料,才有可能在這裏看到江南的海棠短短開花幾日。
誰會這麽有錢又有閑。
許織夏下巴壓着手背,趴在車窗上,人還迷迷糊糊的。
“嚯,那臺黑武士酷斃了!”裏斯振奮接話,渾身起了勁,男人對好車都眼尖。
芙妮好奇地探出身張望。
一臺布加迪黑武士超跑停靠在前頭的花樹下,敞篷已關,無疑是在這兒停泊了許久時間,車頂部和前蓋都落了不少花,在路燈橙黃的光照下,如同鋪了層疏松的粉雪。
不過車裏有人在。
右舵駕駛座降着窗,車主人一只手随意扶着方向盤,腕部名貴的鱷皮腕表反出細閃,右胳膊橫搭出窗外,黑色暗花襯衫袖口往上不規矩地翻折着幾褶,挂出一只青筋分明的手,和一截緊致而有力量的小臂。
他手頭夾着支煙,沒有點火,指尖慵懶垂懸着,半分勁都沒提,帶着藏鋒斂銳的松弛感。
車廂裏暗,只能依稀識別出他耳上的獸面耳骨夾。
許織夏趴在窗邊,的士就要經過那臺車子,車裏的男人正也側過臉,向外瞥出目光。
“唔……”
有一朵搖搖欲墜的海棠花被風晃斷花梗,忽而從枝頭砸落,落花不偏不倚打中她的鼻尖。
許織夏倏地反射性閉眼,皺了皺小翹的鼻子,一副被欺負了的模樣。
就在那個瞬間,兩車擦肩一閃而過。
前後不過一兩秒。
“你不是老古板啊,是對今寶沒有那樣的感覺?又或者是自己養大的沒瘾?”
耳機裏聽見這句時,窗外交錯的光影正掠過男人那雙黑藍色深沉的眼。
靜靜凝望片刻窗外空落惡景,他才斂回目光,阖目仰靠,那支煙還在垂懸的指尖無可無不可地轉玩着,語氣冷淡警告。
“我罵人不好聽。”
“別這樣,二哥,我懂,又打給你不是催你回來,我只是想看看——”
陳家宿字裏行間帶着幾分不揭穿的笑意,以及幾分視死如歸:“看看你能道貌岸然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