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槍

048

此時夏洛蒂公主已經在裏屋睡下。

由于兩個女仆一死一失蹤, 利貝爾将軍不得不和他的副官駐守在套房外屋的會客廳,以應對各種突發情況。

當利昂娜抱着人沖進房門時, 利貝爾将軍震驚到直接從沙發上站起來。

但利貝爾将軍畢竟是見過大場面的人,面上還保持着嚴肅的表情,只揮手讓一同守在房中的副官暫時出去。

直到房門再次關上,他才快步走到沙發邊,焦急道:“她怎麽會受傷?你是在哪兒……”

話還沒說完,剛剛還陷入昏迷的女仆已經睜開眼,面無表情地從沙發上坐起來。

而另一個金發的小混蛋甚至自顧自倒了兩杯茶, 還把其中一杯放到女仆面前的茶幾上。

“你感覺怎麽樣?需要包紮嗎?”

“應該不用……但可以包一下。”黑發女仆用手碰了下後腦, 這才對利貝爾t将軍點點頭,“将軍閣下。”

利貝爾将軍只感覺頭更痛了,使勁按了按太陽穴:“你們誰能給我一個解釋?”

“在此之前, 您先看看這個。”

利昂娜把一坨奇怪的肉色物體拎到将軍面前,又指向沙發上的女仆道:“她的臉做過僞裝,身份還需要您重新确定一下。”

利貝爾将軍看着利昂娜手中那個快被捏爛的假鼻子,很是無語:“這個……她見我的時候就說過了。我驗證她身份的時候也不是只依據容貌。”

利昂娜把假鼻子扔到茶幾上,謝爾比拎起來檢查一番, 發現已經變形到不太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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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現在也沒有備用品, 他只能淡淡瞥了眼“罪魁禍首”,開始試圖修複自己的“鼻子”。

“只是保險起見,希望你們不要介意。畢竟現在情況已經不太尋常了。”

确認目前室內三人都是自己人後, 利昂娜不再隐瞞,把自己剛剛調查的情報全部說了出來。

“那家夥手裏有槍?!”

利貝爾将軍看到女仆手裏的子彈頭, 只感覺一股熱血直接沖上大腦。

他快步走到門口呼叫自己的副官:“把今晚登艇前負責安全檢查的家夥叫過來!另外, 抽出幾人去甲板上巡邏,任何人、只要做出任何可疑舉動都給我先抓起來搜身!”

他想了想, 再次壓低聲音:“你親自去檢查一下倉庫,确認一下槍支數量……”

安排好一切,他扶着額頭關上門,在另一張獨立沙發上坐下,長長呼出一口氣。

出于對臨時上官的關心,利昂娜把自己手裏的茶杯遞給不再年輕的将軍。

“哦謝謝,但不用了。”利貝爾将軍擺擺手,“說說你怎麽想的吧……我們必須抓緊時間抓到這個危險分子。”

利昂娜無所謂地收回手:“……好吧,這只是一種可能性。我随便說說,你們随便聽聽。”

“也許歹徒一開始是想破壞動力室,可被謝莉小姐的闖入打斷,慌忙間開了幾槍後将其關到了動力室內。”她喝了口涼掉的茶,這才繼續道,“動力室內的噪音太大,槍聲應該會被蓋過去,可最後一槍距離門很近,也許正好被剛出廚房的漢娜聽到了。”

“她好奇之下端着餐盤來到樓梯間。樓梯間的牆上都挂着煤油燈,光線充足,她肯定是看到了歹徒的臉,但她沒有逃。”

利昂娜做出端盤子的姿勢,對利貝爾将軍道:“您還記得餐盤和餐食倒下的位置嗎?如果她看到歹徒立刻就跑,一定會在驚慌中先把沉重的餐盤丢掉,然後再跑……”

“可事實是餐盤和食物就散落在她腳邊,而那道致命傷在她脖子的右側。”利昂娜指向自己的右側頸,“這裏有兩種可能——兇手是左撇子,或者她被人從身後襲擊了。但兩種可能都說明了一件事……”

利貝爾将軍:“她沒立刻逃跑……說明那個歹徒當時看上去并不兇惡,她沒有感受到威脅。”

“我也是這麽想的。畢竟從動力室出來還需要上一組臺階才能到樓梯間,就算歹徒速度再快,只要想跑還是能跑兩步的。”

“更有可能是認識的人,也許他們還聊了會兒天,漢娜也慢慢放松了警惕……”

利昂娜沉默片刻,瞥了眼坐在沙發上的女仆。

“以下只是我的猜測……也許那個歹徒一開始并沒有想殺人。”

“如果他真是個殘忍而思維缜密的人,應該在殺死漢娜後再返回動力室,把謝莉小姐滅口……可那家夥沒有這麽做。”她說道,“但也許是因為那歹徒說錯了什麽,或是有什麽重新引起漢娜的懷疑,他才匆匆滅口後逃跑……”

“……因為我在拍門……”

坐在沙發上的女仆閉上眼,交疊放在膝蓋上的十指緊握起來:“我當時在不停拍門,一定是她聽到了聲音才……”

當——

利昂娜将杯子重重擱到茶幾上,杯底發出的脆響打斷對方的話。

“試圖破壞動力室的人和殺死漢娜的兇手不一定是同一人,一切都要等抓到兇手才知道。”

她迎上女仆看來的眼神,認真道:“但不管是哪種可能你都要清楚一點——最後決定把刀插進漢娜脖頸的是那個兇手,漢娜的生死取決于那人心中的良知,跟你沒有任何關系。”

女仆與她對視數秒,緩緩垂下眼:“我明白。”

“……但這是不是說明,托馬斯并不是兇手?”

将軍急切問道:“而且那個‘T’,真的只是兇手用來迷惑我們的信息嗎?”

利昂娜聳了下肩:“至少前者基本可以排除嫌疑了……”

侍衛托馬斯在“謝莉”離開三樓時與其打過招呼,之後他便回到了自己的崗位——這點在三樓巡視的守衛可以作證。

而女仆“謝莉”下到動力室時漢娜應該還在廚房,樓梯間裏并沒有屍體。

當然,鑒于飛艇三層有一塊可以隔絕左右客房的中間區域,巡視守衛也是沿着環形走廊巡邏。

如果托馬斯能借着巡視守衛拐入視線死角的時間,快速沖一樓捅了漢娜一刀,再趕在巡視守衛拐回來時沖回三樓的崗位……也不是說完全沒有這種可能,只能說可能性非常低。

“……至于那個‘T’……”

偏着頭沉吟片刻,金發的小紳士說出自己的觀點:“如果不是兇手的惡作劇……也許漢娜确實在臨死前留下了一個能指向兇手的線索,兇手也察覺到了,所以篡改了信息,想要誤導我們。”

“如果‘T’上面的一橫是後加上的,可按照血跡,起碼那個豎是她自己塗上去的……”利貝爾将軍很自然地無視了第一種假設,大膽提出自己的猜測,“難道是‘1’或者‘I’?抑或是‘K’或者‘L’之類的字母,但她還沒寫完就咽氣了?”

“我倒是覺得,兇手不會給她寫完字母的機會……”

利昂娜“啊”了一聲:“也許比我們想象得更直白,也許與挂毯上的圖案有關?”

說到“索羅提斯壁毯”,利貝爾将軍倒是很了解。

“所有的挂毯複制品都是按順序排列。最開始的一張在船頭樓梯間的第一層,然後是第二層、第三層……最後第五張放在第五層,第六張挂毯則放置在船尾的第五層樓梯間,再依次遞減……”利貝爾将軍解釋道,“而那張挂毯在船尾又是在最底層,相當于‘索羅提斯壁毯’整個故事的結局。”

“結局?”

“預言之神的預言成真了。不管是王子還是貧民,千萬人類都匍匐在「索羅提斯」的腳下……大概就是這樣。”

而漢娜的那一豎,正好畫在淩駕于萬人之上的神明……臉上……

室內的三人突然不約而同地陷入沉默,一種可怕的想法幾乎同時出現在他們心中。

“這……這不可能!”

“他根本沒有理由這麽做!他是這艘飛艇上最不該做這種事的人!”

利貝爾将軍站起身,開始焦躁地在房間來回走動:“而且如果真的是他,為什麽又要多此一舉?把那個豎改成‘T’不還是會把嫌疑引到自己身上嗎?!”

利昂娜:“請冷靜點,将軍閣下。還是那句話,既然我們不能确定那個血字代表什麽,幹脆就先不要把它納入篩選條件,還是篩查沒有不在場證明的人比較重要。”

“這個我當然明白,收到伊登中校的消息後我就開始讓人重新排查了……”

叩叩————

房門被敲響,外面傳來将軍副官的聲音。

利昂娜剛想提醒身後的“女仆小姐”該躺下演戲了。

一轉頭,就見人家早就在沙發上躺平,捂着臉做出一副虛弱剛醒的模樣。

腦子靈活反應快,既擅長狙擊近戰也不差,甚至連廚藝都與梅太太不相上下……真是個少見的優秀人才。

想到自己那個只有個子能唬人的男仆,她都有些嫉妒“謝莉”身後那位神秘的“主人”了。

利貝爾将軍打開門,果然是副官辦完差事回來了。

他身後不僅跟着登艇前負責安全檢查的士兵,連伊登中校也在。

“剛剛我和總工程師先生檢查了整個動力室,發現了一個彈孔和這些。”伊登上校拿出三根鐵管,“有人用它們卡住了齒輪,讓飛艇的部分動力系統失靈。”

見他臉上的表情沒有特別凝重,利貝爾将軍猜到事情并不是很嚴重。

果然,伊登中校很快便冷嗤一聲,無不嘲諷t道:“總工程師先生說,那人大概是個完全不了解機械的人。子彈沒能打穿管道,就算打穿了,那條管道也不是什麽重要的地方,關掉閥門替換一下就好。”

“至于這幾根鐵管就更可笑了……他卡的那三個位置都是側方的推進器,但那東西有好幾個備用的,其實就算一直卡在那裏對飛艇的影響也不大。”

話雖如此,可側方的推進器也有調整飛艇方向的作用。

要是完全不知情,也許飛艇長會對方位做出錯誤的判斷,繼而影響到達龐納的時間……不過也僅此而已。

利貝爾将軍掏出懷表看了眼時間,很快就要到午夜十二點了。

距離之前的預計到達時間還有六小時……在這期間,動力室絕對不能再出任何意外。

伊登中校領了這份任務,行過軍禮後便帶着手下大步走出門。

另一位副官接着上前一步,則向将軍彙報了自己的調查成果。

他帶來一個難得的好消息,飛艇內收納危險武器的倉庫沒有闖入的痕跡。

副官仔細清點了所有物品,并沒有發現丢失的情況。

可利貝爾将軍并沒有因這個好消息感到放松。

如果不是倉庫被盜,那槍支的來源便只有一個——有人躲過了登艇前的搜身檢查,私自把槍支帶上了飛艇。

聽到這裏,幾名安全檢查員也明白是自己的工作出現了失誤,在将軍的怒視中一個個低下頭。

可他們還是不明白哪裏出了差錯。

畢竟就算是手槍也不會太小,特征也很明顯,那樣仔細的搜查不可能搜不出來……

“……報告長官,我想起一件事……也許跟這個有關……”

其中一人白着臉站了出來:“但、但我并不覺得是那位……”

利貝爾将軍:“你盡管說,我自會判斷。”

“是……”負責安全檢查的軍士咽了口唾液,“是、泰勒殿下……當時他因為搜身跟我們發生了一些沖突,檢查只進行了一半就中止了……”

他将當時的情況詳細描述了一遍。

其實泰勒王子也不是完全拒絕了搜身。他當時也跟其他人一樣,外衣都脫了,只穿着襯衫和外褲接受搜身。

但有位檢查員的手臂不小心碰到了他的屁股,本就忍着怒氣接受檢查的泰勒王子當即暴走,轉身便給了那個檢查員一拳……雖然後面有大公國的王儲殿下負責調和,可到底還是與其他人不同。

“說實話,那根本不能怪丹尼斯。”另一位檢查員為同伴辯解,“我們都在按程序檢查,是泰勒殿下自己突然轉身才會碰到……但他根本不聽停我們解釋,直接就動手了。”

最不該被懷疑的人嫌疑又加重了,利貝爾将軍十分頭疼地按住眉心。

“不在場證明的排查做得怎樣?”他轉而看向自己的副官。

副官:“我們的人已經篩查完畢,現在應該快查到賓客那邊了。”

***

另一邊,同在三層的客房外傳出一串急促的敲門聲。

門外的馬黎侍衛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蹙眉對比了下手裏的名單和房間號,确認這正是泰勒王子的房間。

“……睡得這麽沉嗎?”他看着隔壁早就被吵醒的大公國使臣,小聲詢問同伴,“現在怎麽辦?”

如果是別人就算了,可裏面這位可是除夏洛蒂公主外、整個飛艇上地位最高的賓客,他們并不敢直接闖入。

同伴也覺得敲成這樣都沒醒不太正常,想了想說道:“你繼續敲,我去找長官。”

室內,歪倒在沙發上的男仆慢慢被越來越劇烈的敲門聲喚醒。

意識模糊間翻了個身,直接把自己翻到地上。

「該死……你是聾了嗎?!」

穿着睡袍的泰勒王子一把拉開內室的門,指着男仆罵道:「耳朵不好用就給我割了,別長在腦袋上礙事!」

男仆趕緊手忙腳亂地站起身,一按把手就打開了房門,正好與打算破門而入的利昂娜對上視線。

利昂娜看了眼明顯剛醒的男仆一眼,微微挑了下眉。

男仆的表情開始還有些迷糊,直到看清門外和走廊裏的場景才清醒一點。

“……請問,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他強打起精神,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确實發生了件不小的事,我們正在調查……”

“有什麽事不能等到明天再說?”

不等利昂娜說完,一道聲音打斷了她的解釋。

泰勒王子只穿着一件松垮垮的睡袍,衣衫不整地出現在門口。

利昂娜看了看明顯被起床氣支配的王子殿下,眼中的興味更濃。

“不好意思,殿下。發生了很嚴重的事件。”年輕的侍衛溫聲解釋道,“有一人擅自闖進動力室,給飛艇造成了一定的影響,我們正在排查這個人的身份。”

這是利昂娜和利貝爾将軍共同決定的主意——先向大公國的賓客隐瞞女仆漢娜的死訊,并将動力室的破壞說得嚴重些。

畢竟一名女仆的死不會引起他們的重視,而如果是動力室被破壞,事關自己的性命,大多數人會為此作出妥協。

然而很顯然,“妥協”的人中顯然不包括泰勒王子。

“哈?這不是你們自己的疏忽嗎?我又不是工程師,飛艇壞了找我有什麽用?”

泰勒王子臉上露出明顯的鄙夷,但更多是被冒犯的不爽:“還是說你在懷疑我?”

利昂娜對他的好感瞬間降到極點,臉上禮節性的笑容都收了起來。

“恕我直言,泰勒殿下。這個兇徒很危險。”她從身後的侍衛手中接過寫着名單的夾子翻看,用公事公辦的語調說道,“不但因為那人對動力室造成了一定破壞,且根據一名目擊者稱,他手上很有可能攜帶了槍支。”

泰勒王子聞言更是覺得好笑:“我們身上的槍不都被你們收走了嗎?”

說到一半他又恍然大悟:“有人從你們的倉庫裏偷了槍?哈哈,真是太好笑了,虧你們還弄出那麽大陣仗的搜身,到頭來居然方便了罪犯……”

啪!

利昂娜合上夾子,看向泰勒王子的眼神已經完全沒有溫度。

“存放槍支的倉庫沒有被盜。每把槍支都登記在冊,我們的人已經查過了。”她迎着王子的眼神,一字一頓道,“有人在未經允許的情況下帶着槍上了飛艇。這是很嚴重的安全隐患,我們需要排查每一個人。”

泰勒王子本還想再嘲諷幾句,可對上青年的視線,那些話突然哽在喉頭,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

“……算了,你們想怎麽查?”

“我們需要搜查房間,也要确定您和您的男仆在兇案發生時在做什麽。”

“行。”泰勒王子揉了下頭發,“等我換身衣服。”

他快步走回內室,“碰”地一聲甩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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