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你昨天看見我了？
05.你昨天看見我了？
接到于詩雯電話邀請的何思為有些緊張。
翻了半天箱子也不知道應該穿什麽，最後是同在一間宿舍的秦沁幫忙選了一件藍色連衣裙。
何思為站提前到了小區門口等人來接她，過了兩分鐘，于詩雯從路口走出來笑着喊她，挽着她進了小區，路過治安亭時給保安介紹說這是自己的侄女。
那是何思為第一次看見保安的笑臉，以前她每次放東西在門衛室，保安都會板着一張臉不說話。
回到家的于詩雯招呼李嬸給她拿了零食和水果，陪她聊了會兒天，接着去了隔壁房間打電話。
何思為坐在沙發上，聽着隔壁隐隐約約傳來幾句壓抑不住情緒的聲音。
“你的工作忙，回家吃個飯的時間都沒有？”
...
“我為你放棄得夠多了，你還想怎麽樣？”
她覺得尴尬，起身想要去廚房幫忙，剛踏過廚房門低頭看到一個紅色袋子躺在垃圾桶裏。
何思為全身血液像被凝固，愣在了原地。
紅色袋子亮得刺眼，她比誰都清楚裏面裝的是什麽。
這是姑姑給她買衣服時送的包裝袋，袋子上金色的字母是她今天這身衣服的牌子。
裏面有兩個黑色塑料袋，一個裝的是陳梅曬了半個月的梅菜，另一個是何軍托人手工打的糍粑。
準備了這一大包僅僅是因為鄭思遠有次回鎮上在飯桌上随口誇過一句“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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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自己抱着一大包菜從公交車上下來時繩子斷了，兩包菜落在地上。她在衆目睽睽下将東西拾起，又将兩根繩子打上死結。
而現在，那包菜安安靜靜地躺在垃圾桶裏，連死結都沒解開。
何思為的目光突然移到背對自己忙碌的李嬸身上，可沒有主人家的示意，李嬸肯定不會亂扔主人家的東西。
是于阿姨嗎？
她面對何家人都十分和藹、親切，每次回鎮上也會給何家人帶禮物。
若是心中厭惡，表面上裝作喜歡也挺累的吧。
何思為踏進廚房的那只腳迅速收了回來，轉身到沙發上規規矩矩坐好，對隔壁隐隐約約傳來的吵架聲充耳不聞。
當于詩雯回來坐下，彼此都裝作無事發生。
晚飯前鄭思遠回了家裏，兩人雖自小相識，但早就沒了小時候的熟稔。
何思為沒等到他來打招呼，也就靜坐在沙發上沒主動搭話。
飯桌上于詩雯一直給何思為夾菜。
“為為不要太辛苦了，我問過你們老師，說你在班上排得上名次，跨過重點線不成問題。”
何思為集訓的地方是于詩雯托了關系才報上的，裏面的負責人是于詩雯的高中同學。
“謝謝阿姨。”
“思遠還有兩個月就要出國，這段時間阿姨的事情多，不然早讓你來家裏吃飯了。”
“沒事兒，阿姨。集訓隊平常管得嚴，要不是您下午給我們老師打電話，我也出不來。”
一直沒說話的鄭思遠突然冷笑了一聲，另外兩人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
“笑什麽？”于詩雯蹙眉。
另一端的鄭思遠正慢悠悠地往碗裏夾菜。
“沒事兒，就是想起昨天和林臻在百貨大樓外面遇上個熟人在買炒栗子，想了半天沒想起那個人的名字，現在才突然想起來。”
于詩雯懶得搭理他，招呼何思為吃菜。
何思為只顧低頭吃飯，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想起了什麽，擡起頭看向對面的鄭思遠，誰料對方對她的視線視而不見。
鄭思遠還是那麽讨厭，何思為在心裏罵。
晚上何思為要回集訓隊，于詩雯讓鄭思遠送她回去。
何思為急忙擺手說不用了。
而鄭思遠沒答應也沒拒絕，只是在何思為蹲下穿鞋時，提了廚房的垃圾出門。
于詩雯看着幼稚的兒子無可奈何地搖頭，兩人明明小時候關系還挺好，現在怎麽這麽生分。
路燈将何思為的影子拉到鄭思遠的腳下，眼看着離鄭家遠了，何思為轉過身看着後面那個提着垃圾袋甩來甩去的人。
“你昨天看見我了？”何思為開門見山。
何思為聽見鄭思遠故意在飯桌上提百貨大樓，她的集訓教室就在那附近。
又聽見他說炒栗子，想起昨天秦沁拉着她出去吃飯的時候也在路邊買過炒栗子。
她記得在文具店買素描紙時的确看見有兩個高挑的男生進來，但當時同學們都在馬路邊等着她，她心裏着急根本沒把視線往那兩個男生身上移。
現在回想起來，其中一個肯定就是鄭思遠。
事實也的确如此。
鄭思遠已經收到了英國大學的錄取通知書，悠然自得地在家中等着十月的開學日期，然而每天早上都會被他的發小林臻從床上拽起。
林臻抱怨在家裏待得太無聊，想要出門透透氣。
除了他們兩個因為即将出國而無需每天去學校，朋友圈中的其他人都在為了考試而努力複習，全力沖刺。
兩人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閑逛，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迷茫。
他們對未來生活一無所知，只是知道即将前往一個陌生的國度，過上比現在更加自由的生活，不再有家長的約束。
然而，這種迷茫并沒有持續太久，林臻突然對鄭思遠吹起了口哨。
“裏面有個美女，進去看看。”
林臻拉着人準備往裏進。
“閑得發慌吧你？”
鄭思遠掙脫要走，卻被林臻一把鎖喉，拉着進了店裏。
那位美女穿着白色長裙，長發用一支鉛筆盤起，買了素描紙要走。
林臻正準備上前搭讪，被鄭思遠一把薅走。
“美...”
林臻沒能發出聲音，嘴已經被鄭思遠用手捂上。
林臻只能眼睜睜看着白衣美女飛快走出了文具店，他十分氣惱，準備轉身怒罵好友，卻看見好友還盯着那白衣美女的背影。
鄭思遠看着她跑向對面的馬路，追上一群人。
那群人裏男男女女都有，幾人圍在路邊攤上買炒栗子，其中一個男生見她跟了上來，順手将裝好栗子的紙袋遞給她。
她朝那個男生笑，笑容柔和又刺眼。
接着一群人消失在他的視野裏。
林臻鄙夷地看着一直盯着外面的鄭思遠，臉上一臉嫌棄。
“你那麽愛看，怎麽不讓我去要個電話？”
鄭思遠懶得理他。
兩人到了網吧，鄭思遠不喜歡打游戲，在網上找電影看，等着于詩雯打電話叫他回家。
這段時間鄭伯源被調回縣裏上班，休假也不怎麽回來。
但凡鄭伯源在家，鄭思遠總是能聽見于詩雯和他吵架，整個家都籠罩在緊張的氛圍中。
起初，于詩雯和鄭伯源為了不讓争吵影響到鄭思遠，總是小心翼翼地避開他。随着時間的推移，兩人的争吵變得越來越頻繁，他們漸漸疲于掩飾，甚至懶得再去避開鄭思遠。
鄭思遠經常聽見于詩雯說“我為你犧牲這麽多，你還想怎麽樣”。
鄭思遠不知道于詩雯犧牲了什麽，也不知道鄭伯源究竟做了什麽。
但唯一能确定的是鄭伯源一定沒有犯原則上的錯誤，否則以于詩雯的傲氣，絕對會毫不猶豫選擇離婚。
每當刺耳的争吵聲響起，他的內心便會被無盡的煩躁所籠罩。在國外求學的想法，仿佛成為了他逃離這種痛苦的唯一出口。在這段臨別的日子裏，他甚至不願意待在家裏。
只有當于詩雯的電話打來，他才會慢吞吞回家。
今天他剛打開門，聽見家裏面有人在說話。
“為為餓不餓？”
“不餓，阿姨。”
軟軟糯糯的女聲，和記憶裏一模一樣。
算起來，從上高中起兩人就沒怎麽見過面。
偶爾他從市裏回到鎮上，何思為也都在上課，鎮上的高中好像沒有假期。
他聽說何思為在上學期選擇了學美術，現在正在市裏集訓。他知道在家裏見到何思為是遲早的事情，于詩雯早就念叨着要讓她來家裏吃飯。
鄭思遠換了鞋，走進客廳。
“媽，我回來了。”鄭思遠喊了一聲。
于詩雯聽見兒子的聲音後朝廚房裏說道，“李姐，人齊了。”
鄭思遠走到餐廳坐下，眼前的何思為已經和以前大不一樣。
眼前的人穿着淡藍色連衣裙，襯得皮膚更加白皙，頭發被精心地紮起來，露出已經褪去了嬰兒肥的瓜子臉，面如桃色的臉龐上落下一雙清冷的眼睛。
餐桌上聽見她說那些就像是偷偷早戀的人拿來糊弄家長的話，讓他覺得可笑。 偏偏于詩雯還真當她是個乖乖女。
而此刻的兩人站在林蔭道上，像兩個即将對決的勇士。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兩人之間的關系變得劍拔弩張，好像沒有一件具體的事情影響，關系突然變得熟悉又陌生。
小時候那些親昵和信任不知從哪裏消失，此刻站在彼此對面就像敵人一般。
“要是沒看見你，怎麽知道你撒謊？”鄭思遠故意氣她。
“那我應該怎麽說？我能出來，但是我不想來你家吃飯，因為我不想看見你？”何思為盯着他手裏的垃圾袋，一字一句地說道。
“鄭思遠，你覺得哪種說法好一些？”
鄭思遠站在原地愣了兩秒，臉上表情冷得出奇，“誰稀罕讓你看見？”
鄭思遠單手将垃圾扔進垃圾桶裏，轉身回家。
誰有病才想要送她回去，鄭思遠心想。
何思為盯着那個垃圾桶看了一會兒，紅色的包裝袋露在垃圾桶外面，她紅着眼小聲罵了句“神經病”，轉身往小區大門走。
她很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有些過于情緒化。
在過去，鄭思遠的話語絕不會引起她內心的反駁。
鄭思遠對她而言，宛若一面明鏡，他輕而易舉地、不費吹灰之力地展現出她的平庸，就像陽光照耀在平靜的水面上，反射出她的每一個瑕疵和不足。
她早已接受這種平凡，所以失去了戰鬥欲。
但是今天她心裏的酸楚重新蓄滿，把她變成一把槍，槍口對準了對面的鄭思遠。
即使她知道鄭思遠并沒有任何錯，甚至于詩雯也沒有錯。
因為沒人規定，鄭家的人必須善待何家人送的禮物。但好像何家人天生就得對鄭家人感恩戴德。
何思為排斥這種關系，卻又不得不服從。
過了十多分鐘，坐在馬路邊平複心情的何思為接到了于詩雯的電話。
“為為，我出來幫你打個車吧。”
何思為開口阻止，“不用了，阿姨。我坐上公交車了。”
“是 T122 路嗎？”于詩雯問。
“是。”
想來于詩雯也不知道她送了多少次東西到這裏，不然怎麽會覺得她不知道怎麽回去。
“有空多來家裏玩，為為。”
“好。”
事實上，那是何思為第一次去鄭家，也是最後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