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
第 29 章
……
侯府裏發生的事, 自是瞞不過後宅之主。
田嬷嬷将事情報到了姜嬗那裏,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她是姜嬗身邊最得用的人,而王媽媽之所以能被選中成為如姐兒的乳母, 也是她的原因, 因為她是王媽媽的表姐。
王媽媽受了委屈, 她這個當表姐的自是有些不平。
下人們雖低賤,但得臉的下人則不同,如她這般做到主家心腹的人, 與旁的那些奴婢完全不一樣。不說是能左右主家的想法, 卻或多或少可以改變主家對事對人的看法。
比方說這一次, 縱然她并沒有添油加醋, 僅是在言語時語氣轉變不同,便将姜姽刻意在林杲面前顯擺賢惠能幹的模樣說得是入木三分。
有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挖牆角, 姜嬗豈能不動怒?
“這個姽姐兒, 真是好大的威風啊。”
若非還有顧及姜家臉面, 若非不想華氏那對姑侄盯上五妹妹, 若非她生死還未知, 她真想直接将人送回姜家,免得讓那庶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添堵。
謝氏也有些不虞,“好在你五妹妹機靈, 将這事含糊了過去。”
只是事情雖糊弄過去,還是有些擔憂之處,“姑爺一個男子,他帶如姐兒,真的妥當嗎?”
田嬷嬷心裏感激姜姒替自己的表妹解了圍, 言語間當然向着。“大夫人,夫人, 五姑娘說了,養兒方知父母恩,若是不曾養過孩子,孩子又哪裏知道父母恩。奴婢瞧着,世子爺并沒有生氣,如姐兒還将他抱得緊緊的。”
姜嬗訝異。
如姐兒一向膽小,同世子一向不怎麽親近。最近連她都不怎麽要,又怎會抱着世子不放?
“如姐兒真的沒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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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田嬷嬷回得那叫一個斬釘截鐵。
謝氏感慨道:“他們是父女,生來骨頭親。如姐兒願意跟着他,這是父女天性。養兒方知父母恩,這話說得極好,難得你五妹妹小小年紀如此通透。”
姜嬗思量一番,輕輕點頭。
“既然世子爺沒有生氣,如姐兒也願意,那自是再好不過。我果然沒有看錯人,五妹妹确實是一個值得托付之人。”她看着田嬷嬷,鄭重道:“倘若我真有個萬一,你們就跟着她吧。”
田嬷嬷是她的心腹,她說什麽都不用避諱。但這話田嬷嬷敢聽,卻是不敢順着接她的話,當下抹起眼淚來,“夫人,奴婢只想跟着你,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她原本早做了最壞的打算,縱然眼下有所好轉,卻還是不敢完全相信。轉頭乞求地望着謝氏,道:“娘,您答應過我的。”
謝氏眼眶又紅,“嬗姐兒,你好好養身子,一定會好的。”
“娘,生死難料。”她幽幽地嘆了一口氣,“若是真能好,那自然是千好萬好。若是好不了…你們要答應我,等我不在了,我的嫁妝全歸五妹妹,如姐兒和安哥兒也托付給她。這侯府的爵位啊,切記莫讓安哥兒和她的兒子相争。她心地純良,必是能保如姐兒和安哥兒一世富貴。如此,我便知足了。”
田嬷嬷低低地哭起來,謝氏也是不停地掉眼淚。
一室的低落與哀傷,聽在外面人的耳朵裏,卻是如萬箭穿心。
姜姽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掌心,嘴唇也快咬出血來。原來大姐屬意的人是五妹妹,不僅要奉上自己的全部嫁妝,還将侯府的爵位拱手相讓。
那為什麽在她這裏就是要灌絕子湯?
為什麽!
她哪裏比不上五妹妹,論容貌她們不相上下,論才情她不知勝出多少。若是論親近,她更勝一籌,甚至她都同意喝下絕子湯,為何她們還是不選她?
既有她姜四,為何又來一個姜姒,難道她們生來就相沖?
半響,她慢慢退出去。
冷風一吹,她漸漸冷靜。
侯府之富貴,比起姜家不知要勝出許多。園子裏的一應布景極盡雅致,三石峰環一池,池水澄明清幽。假山盆景一物一奇,便是那池邊堆砌的石頭都堪稱奇景。
不遠處可見重檐疊樓,曲院回廊,古木參天,一屋一樹都透着侯府百年來的底蘊,一院一廊都承載着林家的榮耀。
這入目可及的富貴入了她的眼,她如何能視而不見。
“姜四姑娘怎地一人在此,姜五姑娘怎麽沒陪着你呢?”
是華錦娘的聲音。
姜姽低着頭,幽怨地道:“我五妹妹事多,不像我這麽清閑。她原本要照顧如姐兒,如今她把如姐兒交給了大姐夫,想來這會兒應該是去大姐夫那裏了吧。畢竟男子帶孩子多有不便,她正好也能時常過去照應一二。”
華錦娘聞言,冷哼一聲。
“她一個小姨子,倒是管得挺多。”
一想到她打扮的花枝招展去找表哥時,不僅沈郡王在,還有一個如姐兒,氣得她臉上的厚粉都蓋不住難看的面色。
若不趁機拿下世子表哥,一旦表嫂強塞了姜家女進侯府,她想要成為侯府的世子夫人恐怕又要大費周章。
“你好歹也是表嫂的親妹妹,這些事哪裏輪得到她一個堂妹操心。我看你還是性子太軟了些,才會由着一個堂妹指手畫腳。”
“誰說不是呢。”姜姽像是十分贊同她的話,露出為難之色。“可惜我人言微輕,不僅大姐看重她,連大姐夫對她似乎也……”
餘下的話不用說太明白,懂的自然都懂。
華錦娘氣得跺腳,狠瞪了她一眼。
她望着華錦娘急切遠去的背影,順手摘下一把松針。
這些礙眼的針刺,她要一根一根地拔掉!
……
流水似的好東西送到姜姒的屋子裏,送東西來的人是田嬷嬷。
田嬷嬷對姜姒的态度熱情且恭敬,先是為王媽媽的事道謝,後又事無巨細地詢問姜姒的生活點滴,連床鋪用具她都親自過了眼,生怕姜姒吃住不習慣。
她既知主子的心意,便知若是主子能好,那必定會看重這位五姑娘。若是主子不能好,那這位五姑娘就是自己日後的新主子。
姜姒對她的示好全盤接收,這樣的回應讓她心裏更有了數。
送來的東西堆在一起,人參、燕窩、阿膠,每一樣都是上品,另還有绫羅綢緞、首飾絹花、胭脂水粉,并一些稀奇的小玩意兒,琳琅滿目地晃得人眼花。
祝安從未見過這麽多的好東西,一時手忙腳亂。
“姑娘,這…這些東西都收着嗎?”
“大姐姐的心意,自然是要收下。”
姜姒坐在鏡前,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這張臉與自己上輩子有幾分相似,但又美出不止一星半點。其實姜姽說的沒錯,她就是生了兩副面孔。一張是上輩子的臉,一張是現在的臉。
下巴處的疤痕極細,也不太明顯,若不仔細瞧根本看不出來。如果用少許的脂粉一蓋,更是半點痕跡也無。
她打開藥膏,輕輕地抹上。
冰涼的藥膏一點點滲透進肌膚,她的手指慢慢地摩挲着,恍惚想起男人的指腹撫按在這裏的感覺。
既然慕容梵說她不用出破,那這疤就不用留了。
這時隔壁傳來一些動靜,不用她吩咐,祝平立馬出去查探情況。不多會兒的工夫,祝平就回來了。
“姑娘,四姑娘在發脾氣,好像是因為柳雲姐姐熨壞了一件裙子,說是要罰柳雲姐姐兩月的月錢。柳雲姐姐還被罰了站,眼下正在屋檐下站着。”
柳雲是姜姽原本身邊的兩個得用丫頭之一,自柳風被送到莊子後,她身邊能用的只剩柳雲,後來補上的丫頭婆子她一個也不敢信。
她如今連柳雲都罵,可見是真的氣極了。至于是因為壞了裙子生氣,還是因為其它的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
祝安“呸”了一聲,“她也有今天!”
這個她,指的是柳雲。
三房t初回京時,除了姜慎和顧氏自小長大京中,說得一口地道的京話外,其他人多少都帶有一些京外的口音。
原主如此,祝平祝安也是如此。
下人們不敢嘲笑主子,對同為下人的祝平祝安可是一點也不客氣。不光是柳雲,還有之前被送去莊子的柳風,她們就沒少笑話人。
祝平性子沉穩,話也少些,她們笑的也就少些。但祝安性子外放些,話又較多,沒少被她們明裏暗時的嘲笑。
姜姒有原主的記憶,自然是知道這一茬,道:“不用理會,等會若是見了,也別去落井下石。”
祝平和祝安齊齊應下。
屋子裏炭火很足,暖意如春。
散了發,脫了衣,姜姒準備歇下。
閉上眼睛之時,她心裏的疑惑再次浮現:這樣的女主是如何排除萬難與男主快樂地在一起的?
書裏的男女主,真的配擁有幸福嗎?
直到入睡前,她還在想這個問題。
迷迷糊糊,她像是又到了王府。
王府的石山上,慕容梵背面而立。
那麽的淩然,那麽的冷清,似那屹立在山之巅的雪嶺雲杉,在那高處不勝寒之地獨自靜默。明明是世間人,卻仿佛隔絕在塵世之外,與芸芸衆生格格不入。
他的身後,是恭敬而略顯煩躁的慕容晟。慕容晟不知道在說些什麽,神情間的煩躁之色越來越重。
姜姒心念一動,意識到了近前。
“小皇叔,您說我該怎麽辦?我已盡力在母妃面前說盡她的好話,她也和母妃碰過幾次面,母妃對她還是無半分喜歡。她成日裏與我置氣,懷疑我搪塞她,以為我在母妃跟前未曾替她說好話……
……我實在是不懂了,那…姜五都不在了,她為何還是這般?昨日她居然口不擇言,說我對姜五念念不忘。天地良心,我怎麽可能會念着姜五,她簡直是越發的不可理喻。小皇叔,您能不能幫我算算,我和她……”
慕容晟的聲音漸小,但意思很明确。
他和女主在原主死後,又出現了危機。危機主要有兩方面,一方面來自門第之別,另一方面則還是因為原主。
姜姒真想啐他一臉,原主都死了,他們這對狗男女主居然還拿原主當由頭,難道離了原主就不行了嗎?
簡直是可笑至極!
好半天,他沒有得到慕容梵的回應,試探地開口,“小皇叔,您能不能告訴我,我和她的姻緣為何如此不順?”
“你和她無緣。”
慕容梵沒有轉身,聲音空悠。
這個回答,顯然出乎慕容晟的預料。
“怎麽會無緣呢?我喜歡她,她也心悅于我,我們好不容易兩情相悅,只要說服我母妃同意,我們便能在一起。小皇叔,您的意思是…我母妃和父王不會同意嗎?”
“你們因私情而生罪孽,豈有結果?”
罪孽?
慕容晟茫然不解,“小皇叔,我…我沒有做壞事啊?”
他不就是和姜四鬧着別扭,哪裏就是罪孽了?
慕容梵不再說什麽,擺了擺手,“你自己好好想想,退下吧。”
“小皇叔!”
許管事不知從哪裏冒出來,笑得像個彌勒佛,“世子爺,您請回吧。”
慕容晟無法,只好告辭。
他一走,慕容梵轉過身後,吩咐許管事。
“将我昨日抄的佛經拿去,在那位姜五姑娘墳前燒了。”
許管事稱是,然後退下。
姜姒想替原主謝謝慕容梵,意識不由得靠近了些。
慕容梵忽地朝她看過來,平靜如湖水的目光驟起波瀾,暈開一道道層疊的漣漪,瞬間如同變化莫測的萬花筒。萬花筒不斷地變幻着,瑰麗而詭異,仿佛幻化出無數雙眼睛,似是要将她的靈魂穿透。
“啊!”
她從夢裏驚醒,翻身坐起。
夜燭昏黃,一室如幻。
茫然四顧,一時不知夢裏夢外。仔細思量着夢裏的事,不由得有些猜測,難道這個夢就是原書的後續嗎?
她徹底睡不着,披着衣裳趿鞋下地。一推開窗,涼意灌進來的同時,滿天的繁星也映在了她的眼眸中。
驀地,她目光一凝,然後歡喜炸開。
黑暗中,飄逸出塵的人慢慢現身,正是慕容梵。
頭頂是漫天的繁星,有月相伴。
他一步步走近,似與星月同輝。
“為何未睡?”
“王爺,我夢見您了。”姜姒滿眼信任地看着他,實話實說,“好像在夢裏,你也能看見我似的。”
“因為夢見我,所以睡不着?”
算是吧。
姜姒點頭,“王爺是來送藥的嗎?”
慕容梵看着她,沒有回答。
許是背對着月光的緣故,她莫名覺得今天慕容梵的眼神不一樣。原本平和的目光仿佛蒙着一層幽色,如深不可測的靜潭。
當這靜幽的眼神落在她臉上時,她的腦海中浮現中夢裏的場景。再看眼前的人,恍惚覺得越看越不似人。
她下意識擡起下巴,拿側臉對人。
“王爺,我有好好用藥。”
月輝之下,瑩白的小臉更勝冷玉。這般全然信任,毫不設防的姿态,好比是溫室的花探出頭來,招搖着邀請人前來采撷。
她等了半天,也沒等到慕容梵的反應,心想着這位王爺莫不是還在生氣吧?
若換成是她,或許也會覺得不舒服。畢竟自己好心好意送出去的藥,別人不僅不用,反而還覺得不用更好,難免會以為自己的好心被人當成了驢肝肺。
“王爺,我錯了。”她垂着眸,認錯的姿态和态度無比真誠,“我之前不應該那麽想,經你點撥之後,我一定會好好抹藥。您的藥是天底下最好的藥,不光抹在臉上冰涼涼的很舒服,聞着味道也是極好……”
忽然冷香氣襲近,瞬間将她包裹。
她被慕容梵一只手提抱着出了窗戶,而随着慕容梵的另一只手一揮,有什麽東西掉下來,剛好掉在她之前所在位置的地上。
一聲悶響過後,她問,“王爺,方才那是什麽東西?”
慕容梵提着她,縱身一躍進屋。
從裏到外,再從外到地,不過都是轉瞬的工夫。
借着燭光與月光,她震驚地發現,那地上的赫然是一條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