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傳言
第14章 傳言
陸予心自小就打羽毛球,那時小學三四年級,陸天華和柳韻忙起來都顧不上他,暑假就常把他放到外公外婆那裏。
院子裏,他常聽着別的小孩子歡笑打鬧,自己只在門口站着,礙于臉皮薄不願意主動去找別人玩。
好在他有個在讀大學的舅舅,每次暑假回來都帶他去球館打球,他身上為數不多的運動細胞可能就是那時候培養出來的。
直到初中的某次羽毛球比賽,陸予心輕松拿了亞軍,他才後知後覺,自己可能打得還不錯。
李澈憑借身高和手長優勢,居然跟他打得不相上下。
幾個回合下來,陸予心出了渾身的汗,他撿起腳邊被打得光禿的球,瞥見籃球那邊也停了,估計是要下課了。
下課前要在操場集合點人數,陸予心把球拍和手裏可憐的球遞給他:“不打了,球拍你去還。”
他仰頭喝了幾口水,見李澈身上的校服前襟被汗水打濕了小片,便把手裏另一瓶沒開的水扔給了他。那瓶水本來是給張瑜帶的。
礦泉水在空中畫了個抛物線穩落在李澈手裏,他擰着瓶蓋,想說什麽。
陸予心覺察到了,想起周亦凝喜歡他的原因,立刻說:“千萬別跟我說謝謝。”
李澈挑了下眉,不知何故。
陸予心當然不會告訴他,随便找了個理由:“你教我數學題,還你個人情。”
說到數學題,李澈不禁想起關于那晚的回憶。
幾道高一簡單的基礎題,講到了淩晨一點多,其中有道講了三遍陸予心才勉強聽懂,鬼畫符似的在卷子上寫了幾串數字,也不知道是真懂還是裝懂。
不過跟他似乎也沒太大關系,李澈喝了口水,轉身去器材室還球拍。
張瑜轉着籃球來找陸予心,遠遠看見他在跟人說話,隔得太遠沒聽見說什麽,等他走過來時,那人就只留下了一個孤冷的背影。
不過僅僅是個背影,張瑜仍然認出來是誰。
他有點震驚地問陸予心:“你跟他認識?”
“不認識。”
陸予心也學得撒謊不臉紅了,省得還要解釋他跟李澈的關系,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張瑜:“不認識你跟他說話?”
陸予心說:“湊手打了會兒球。”
張瑜“哦”了一聲,看不見剛才的背影了才說:“他叫李澈,高二一班的。”
陸予心還在驚訝張瑜怎麽會認識李澈,立刻就被他下一句話啞住了。因為張瑜說:“你最好離他遠點,他有病。”
陸予心沒明白這個“有病”跟他想的是不是一樣,他有時候也覺得李澈有病,擺一張臭臉還說話很難聽,而且是無差別攻擊,對誰都一樣。
“你認識他?”
“不認識。”張瑜說,“不過我是聽別人說的,他以前是盛海中學的,跟人打架差點把人打成植物人,這事當時鬧得挺大,學校給他記了處分,在那邊待不下去才轉到一中的。”
陸予心的心情已經不足以用震驚表示:“他……跟人打架?”
“是這麽傳的,看不出來對吧?”張瑜忽然神神秘秘的,“但是你知道他為什麽跟別人打架嗎?”
陸予心搖頭。
打架無非就那麽兩種原因,要麽他看不慣對方,要麽對方看不慣他。
想想李澈那張臉,他覺得應該是後者。
張瑜不客氣地喝了他剩下的小半瓶水:“因為他那兒有病。”
“那兒?”陸予心沒反應過來,“那是哪兒?”
張瑜嘴裏含着水,叽裏咕嚕地說:“就那兒。”
陸予心下意識低頭去看,納悶道:“這種事你們都知道啊?”
張瑜很快反應過來他什麽意思,差點把水噴出來澆灌草坪。
“你想什麽呢,我說的是腦子。”他穩了穩,指着自己的太陽穴小聲說,“他精神可能有問題。”
“精神?”
張瑜看見不遠處正在集合的人群,湊得近了點:“他爸有精神病,這種病很大概率會遺傳的。”
陸予心忽然想起那晚李素萍和李澈的對話,李素萍提起丈夫時的那種再三猶豫、小心翼翼,和李澈的避而不談。
“這事……你怎麽知道的?”他問。
張瑜:“高二挺多人都知道,我平時消息通,聽他們說了一些。打架是确有其事,盛中的基本都知道,這些事應該也是從盛中傳過來的。”
“不過他成績好,不然身上有處分一中都不敢收,聽說轉校花了不少錢,他媽跟校長簽了保證書,要是再有這種情況就直接開除。”
打架,處分,精神病,保證書,開除……這些看似跟李澈完全不可能沾邊的事,居然會像團在一起的巨大肉瘤,牢牢長在李澈的身上。
讓他看起來像一頭怪物。
陸予心總算想明白,為什麽李澈給人的感覺是那麽漠然疏遠,無論如何都覺得不親近,因為他身上包裹着一層厚重且濃郁的迷霧。
有人站在迷霧之外看着他,有人剝開了迷霧,就再不敢靠近他。
陸予心在想,他又會是哪類人?
體育老師吹了口哨集合,張瑜見他不知在想什麽,拍了他一下。
“先不說了,集合了。”
陸予心的思緒早已飄蕩得很遠,只剩下一具身體站在隊伍末尾,等人群散盡,才勉強收回一魂一魄。
他問張瑜:“你還知道什麽嗎?”
張瑜沒想到他這麽感興趣:“別的沒了,怎麽了?”
“沒什麽,挺好奇的。”陸予心說,“感覺他不像……精神有問題的人。”
張瑜說:“很多人不發病看不出來的。我有個初中同學之前在盛中,回頭我再給你打聽打聽。”
陸予心輕輕“嗯”了聲,跟他一起回了教室。
接下來一整節課,他的注意力都不太集中,老師點了一次名,叫他起來回答問題,陸予心連問題都沒聽見,啞口無言。
老師讓他坐下,又找了別的同學回答,他才知道這位年輕的地理老師問的是洋流的分布規律。
放了學張瑜和杜子卓叫他去食堂吃飯,陸予心心不在焉找了半天飯卡,最後發現就在自己桌兜裏塞着。
下了樓,人群蜂擁着往食堂跑,他就忽然有點不想去了。
陸予心性子慢,食堂還要排隊,要搶位置,稍微慢一點就連菜湯都沒得喝了。尤其他跟着張瑜吃過兩次,味道極其一般。
他随意地往遠處瞥了一眼,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往校門的方向走去。
“你們去吃吧,我有點事,不去了。”陸予心跟張瑜說。
張瑜回頭:“什麽事啊,吃完飯再去呗。”
陸予心眼看着李澈的身影要被淹沒在人群裏了,着急地說:“我去校外吃,拜拜!”
張瑜跟他說了聲拜拜,問旁邊的杜子卓:“你有沒有覺得他今天很奇怪?”
杜子卓思考了兩秒:“很像我平時見色忘友的樣子。”
陸予心絲毫不知道這兩個人在背後議論自己,快步追到校門口,然後提前放慢腳步,猛地上去拍了下李澈的右肩膀。
李澈從左邊回頭,正撞上陸予心那張想吓他的臉。
見自己的詭計被看穿,陸予心摸了摸鼻子掩飾尴尬,問:“你去哪兒吃?”
“校外。”
都走到校門口了,不去校外還能去哪裏,陸予心反應過來他在敷衍自己。
張瑜的話始終萦繞在他心頭,他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和平時沒什麽不同:“我忘帶飯卡了,一起呗。”
李澈沒拒絕,陸予心就當他是同意了。
老校區的好處就在于周圍市井煙火氣十足,街旁遍布着小店,被放學時間的學生擠滿。
李澈卻一直快走到了路口,緊接着拐進了一條巷子裏,穿過不算長的巷子,來到了另一條街上。
這條街上的學生明顯少了很多,李澈卻偏在一家門面很小、坐滿了人的面館停下。
陸予心站在門外打量了幾眼,看不出什麽特別,非要說就是店特別小。
他看見旁邊的幾家店鋪都沒多少人:“怎麽不去別家吃?這家還要排隊。”
李澈說:“你想去哪裏吃都可以。”
他這麽一說,陸予心就不想去別家了。
等了三四分鐘,空出兩個座位。李澈要了份炒面,而陸予心細細研究了會兒菜單,點了碗陽春面。
很難得見到北方的面館裏有陽春面,陸予心來了以後就沒吃過面食,他嫌這裏的面又硬口味又重,湯也熬得不精致,像圖省功夫為了吃飽肚子才做出來的。
上了面,也許是太久沒吃過,陸予心覺得味道還挺不錯。
好吧,他承認這個小面館是挺特別的,他不該以貌取店。
低頭吃着,陸予心又想起來關于李澈的傳言。
打架是确有其事,不能稱得上傳言,至于李澈的病……陸予心擡頭溜了他一眼,看着真不像精神有問題的人。
跟想象不到李澈談戀愛會是什麽樣相同,他也想象不到李澈發病會是什麽樣。
陸予心有時候是挺不喜歡他的,不喜歡他和李素萍的鸠占鵲巢,不喜歡他的漠不關心和冷血,也不喜歡他的好成績和身上的光環。
但這一刻,他希望傳聞就只是個傳聞。
畢竟要是李澈發起病來,可能真的連他都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