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再說
第17章 再說
從臺球廳出來起了風,天空沒往常那麽暗,泛着灰白色的光,空氣裏彌漫着潮濕的土腥氣息,梧桐樹葉在風裏簌簌地響着,仿佛大雨欲來。
手機上的發布了雷電黃色預警,提醒未來兩小時會有小範圍強降雨。
“要下雨了。”陸予心擡頭望了眼,灰沉沉的雲壓在半空,“你帶傘了沒有?”
李澈也跟着擡頭看了眼:“沒有。”
風也變得涼爽起來,陸予心說:“我也沒帶,你們這兒的天怎麽說變就變?”
他話裏雖然吐槽着,但其實很喜歡這樣的天氣。空氣是潮濕的,卻不至于像梅雨季節那樣濕得能擰水,也不像前幾天又幹又熱的天氣,讓人心浮氣躁。
如果這種時候能跟自己喜歡的人一起……陸予心無意中瞥見快他兩步的李澈,立刻打斷了想象。
很可惜,沒有喜歡的人,只有這個理都不願意理他的冷臉男。
“下周要月考,你知道嗎?”陸予心問。
“不知道。”李澈把手插進兜裏,“不過現在知道了。”
見他表情如常十分平靜,陸予心有點意外,追上去問:“你怎麽都沒反應啊?”
李澈反問:“要什麽反應?”
“你不緊張嗎?”陸予心嘟囔着吐槽,“平時課那麽多,作業寫都寫不完,哪有時間複習啊?”
李澈偏頭朝他看過來,路燈暖黃的光倒映在他眼裏,那雙冷淡地眼眸中才顯出幾絲溫情。不過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難聽:“你考試前才開始複習的嗎?”
這都被你看出來了,陸予心想。
過了兩秒,他又糾正道:“差點忘了,你考試前也不複習。”
陸予心氣得作勢要打他,手都擡到了半空中,衡量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倒不是他不想揍李澈,是他很可能打不過。
算了。
緊接着他就聽見李澈似乎很短促地哼笑了下,短到跟臺球廳那一下若有似無的觸碰似的,讓他懷疑只是自己一瞬的錯覺。
“你笑什麽?”他的氣還沒消下去,聲音也是悶悶的。
李澈從校服兜裏掏出耳機,低頭解着纏在一起的線:“沒什麽。”
他越是不說,陸予心的心裏就越是癢癢的,像有跟羽毛在有一下沒一下地輕輕撓着。
不過等他回過頭就立刻知道原因了,馬路上兩人的影子被路燈拉得細長,剛要慢慢地淡下去,又在另一個路燈的照耀下變得清晰起來,深深淺淺地重疊在一起。
剛才他作勢要打人又突然慫了的動作,都在影子裏被李澈收進眼底。
他就知道,這家夥是在笑自己。
陸予心正想說什麽,就見李澈塞上了耳機。
他想了想,還是說:“這邊數學的進度快了一整章,那部分我壓根都沒學,這次考試肯定會考。”
李澈戴着耳機裝沒聽見。
陸予心聲音大了點:“我跟班上同學還不熟,你能不能教我?”
李澈還是沒吱聲。
陸予心知道他這副破耳機一點都不隔音,他在對門打電話都能聽得清楚,怎麽現在挨得這麽近說話就聽不見了?
這耳機真夠薛定谔的。
他很懷疑李澈有在裝的成分,但他沒有證據。
陸予心摘下他一只耳機,問:“我剛才跟你說話,你聽沒聽見?”
“沒有。”
陸予心不信,但還是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
李澈道:“你不能自學嗎?”
自學,陸予心的字典裏從來沒有出現過的詞。
“不能。”他很有自知之明,“沒有那種能力。”
天邊閃過一道雷電,李澈的聲音跟遠處的悶雷聲混在一起:“你考不好,跟我又有什麽關系?”
原則上是沒關系,但實際上,也确實沒有一點關系。
要是陸天華在家,陸予心還不至于這麽發愁,早知道當初就讓他爸給他找個家教了,要不然現在他能在這裏卑微地求李澈?
他以前不是那麽看重成績的人,學習上也一直都是半吊子。那是因為陸天華和柳韻之前計劃讓他出國,但現在讓他從國際學校轉到一中,很顯然就沒這個打算了。
以他現在的成績,要參加國內高考,很可能連個普本都混不到。
何況他還答應了媽媽要考蘇城的大學,蘇城的高校分數并不低。
想到這裏,陸予心覺得風都把他的眼睛吹酸了,很沒出息地說:“是跟你沒關系,我只是覺得你教得挺好,至少我都能聽懂,不像老韓,哦就是我們數學老師,講一套卷也就能聽懂幾道題。”
李澈表面沒說話,心裏想的卻是:那是因為你問的都是基礎題,幾道基礎題愣是講了一個多小時,也不知道該說是自己表達有問題還是陸予心腦子有問題。
但顯然陸予心沒覺得是自己腦子有問題,相反,他覺得自己挺聰明,領悟得很快。
見他沒吭氣,陸予心又問了一遍:“行嗎?”
李澈被他煩得有點不耐:“再說。”
行就行,不行拉倒,再說是什麽意思?
陸予心領悟不透,先不去想這件事,換了個話題。
“你聽什麽歌呢?給我也聽會兒呗,我沒帶耳機。”
李澈又以一副‘你事真的很多’的表情看向他,不過還是口嫌體直地遞給他一只耳朵。
陸予心把那只白色耳機塞進耳朵裏,下一秒表情就凝固住了。
英語聽力?
他懷疑自己聽錯了,又把耳機撤出去重新塞了塞。
還是英語聽力。
李澈問:“還聽嗎?”
陸予心咬着牙說:“聽。”
他英語成績好主要得益于之前的學校對英文水平要求高,入學就有兩次外語測試和全英文面試,有些課程還是全英文授課,在這種學習環境下,自然就比那些靠刷題背單詞提分的學生成績好。
聽了兩句他就發現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英語聽力,有點類似于美文閱讀,饒是他這種英語成績好的,聽了幾句也覺得沒意思了。
要是英語不怎麽好的,估計跟聽天書差不多。
“能不能給換首歌?”陸予心不滿地說,“聽歌軟件你手機上有吧?”
李澈打開屏幕,點開了一個藍色APP,在列表裏随便點了首歌。
前奏響起來,陸予心還挺喜歡,等女聲一開口,他就不喜歡了。
怎麽還是英文的?
他往左邊瞥了眼李澈手機屏幕,一連串的英文歌名,揶揄道:“你英語老師知道了肯定特感動。”
李澈把手機屏幕鎖好,手機放進口袋裏。
他沒有再找陸予心要那只分享出去的耳機,陸予心也沒有要還給他的意思,兩人并排走在路上,因為共用耳機的緣故,幾乎是肩挨着肩。
柔軟沙啞的女聲在耳廓裏低聲吟唱:
……
Imagination grows my love
There is the only way to know
Although never show up till forever
Always
Though no one knows
I love you so
I love you so
……
陸予心比聽英語聽力還認真,努力辨別着每一句歌詞,好從中窺探一下李澈不為人知的喜好。
英文歌就算了,沒想到這家夥聽的還是情歌。
低沉的女聲還在深情淺吟,他忽然覺得這副耳機音效也不算差,不然怎麽曲調傳進他耳朵裏時,有種不自禁戰栗的錯覺。
走到了地鐵站,他才把耳機摘下來塞給李澈,李澈聽了會兒歌,大概是覺得沒意思,又切回了剛才的英文閱讀。
一直到小區門口雨也沒有下起來,天仍是灰黑的,雲在半空壓得低沉,除了風吹樹葉聲和偶爾的鳴笛,一切都是靜靜的,似乎在醞釀着更大的風雨。
走小路已經是輕車熟路,陸予心走在前頭,走到上次遇到小貓的地方,從書包裏拿出一捧準備好的貓糧放在了那裏。
已經好幾天沒看到那只小白貓了,不知道它還在不在附近。
陸予心環視了一圈,拿着手機往灌木叢的暗處照了照:“它好像沒在。”
李澈說:“可以叫它一聲試試。”
“它是流浪貓,又沒名字。”陸予心說。等他說完,又想起來全天下的貓都有個統稱,于是試着喊了聲:“咪咪?”
話音剛落就聽見灌木叢裏有輕微動靜,這次陸予心聲音大了點,就見從樹葉間鑽出來個圓圓的腦袋,警惕地望着他。
它的瞳孔在黑暗中放得很大,圓溜溜的,遠遠地盯着人類。
“它受傷了。”李澈微微眯起眼睛說,“前左腿一直耷拉着,腿上有血。”
陸予心視力沒他那麽好,上課都要戴眼鏡,于是蹲着緩緩靠近了幾步,用手機打着燈才隐約看見它白色的毛發上有一片髒污。
燈光不夠亮,分辨不出是血還是泥。
等他往前了兩步,白貓又縮回了灌木叢裏,只留下一聲凄慘的叫聲。
“怎麽辦?”陸予心回頭問李澈,“我好像把它吓跑了。”
李澈走過去,撥開灌木叢的葉子查看白貓站立過的地方,嫩色的樹葉上留下一片血跡。
他捏起一片葉子,站在原地搖了搖頭:“它鑽到圍欄那邊了。”
“傷得重嗎?”陸予心站起身問。
李澈輕輕“嗯”了聲,在閃電撕裂長空的零點幾秒,他看見了它瘸着腿狼狽逃跑的樣子。
從它跑起來的姿勢看,那只受傷的前腿似乎已經完全用不上力氣。
天空中頓時悶雷滾動,風陡然變得猛烈起來,連穿過樹葉的沙沙聲都變得開始陰森吓人,仿佛無數人影穿梭其中。
陸予心不禁在冷風中打了個顫,聽見李澈邊走邊說:“要下雨了,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