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拿破侖
拿破侖
怕晚間的風太磨人他等的不舒服,遲周周急匆匆跑下樓,腳下拖着走的米白色拖鞋時不時發出踩動聲。
剛出宿舍門,甚至不需要花心思找,隔老遠就看見齊缙。
畢竟這個時間,他形單影只地站在七八對如膠似漆的小情侶中間,很難不紮眼。
她手裏還拿着忘記還給去的帽子,氣喘籲籲地駐在他面前,擡起手臂:“喏。”
看了眼那頂已經被洗過一次的帽子,齊缙無奈,反手将自己裏提着的遞過去,道:“除了防曬霜還有幾樣水果,京市這邊天幹,和家裏氣候很不一樣。”
真是剛犯困就送枕頭。
遲周周立刻接過來,感嘆說本來還想着明天去買點水果,這下倒是省事了,又問:“多少錢?我發你。”
指節不動聲色蜷縮,指尖力道在所難免地渡到了已經帽檐上,他淡聲道:“不用發了,也沒多少錢,我答應叔叔阿姨會多照顧你一些。”
意識到不對勁,遲周周警惕地擡起臉,擰着眉心問:“我爸媽是不是聯系你了?真是的,有什麽事不問我反而先找你,也不知道我們倆到底誰是親生的。”
最後兩句話完全是因為不滿嘟囔出來的,咬字不是很清晰,聽得齊缙啞然:“叔叔阿姨也是擔心你,畢竟我怎麽說也比你早來一年京市。”
“是是是,齊大學長最厲害了!”
遲周周壞笑,随手從手提袋裏拿出一顆飽滿黃桃,直直隔空抛到了他懷裏:“那這麽厲害的齊學長能不能說說,怎麽又想通去參加換屆選拔?之前不是還說什麽未必在?”
沉甸甸的黃桃被攥在掌心,男生指骨長,五指收攏,包裹得正正好好,他半開玩笑道:“這不是為了我們的省狀元也體會一下被罩着的感覺嗎?”
難得從他口中聽見這個稱呼,遲周周心覺稀罕,更慨好玩,索性把話接下去:“那請問前狀元沒有被人罩着是不是慘兮兮啊?”
是了,今年高考遲周周以726分拿下省狀元的桂冠頭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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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去年的狀元,正是齊缙,724分。
壓得很巧妙。
“一般慘吧,”齊缙垂眸看着她,一半嚴肅認真,一半謙和随意,玩笑意味十足:“好在苦盡甘來。”
兩人相視一笑。
提着東西回到宿舍,一擡頭就看到正站在窗戶邊不知道在看什麽的室友孫楠楠。
遲周周樂于分享,數了數齊缙買的水果,将數額最豐盈的甜桃每人分了一個。
分到孫楠楠時,後者突然道:“你不是說和那個學長不熟嗎,怎麽他還特地來給你送水果?”
沒想到剛剛那一切都被看到,遲周周舔了舔嘴角,再一次對“撒一個謊就要用無數個謊來圓”這句話深有體會。
她幹巴巴道:“他正好去超市,我是拜托他幫我捎帶的。”
“這樣啊,”孫楠楠若有所思,擡手接過那顆紅潤潤的甜桃,突然笑了:“你應該有他微信吧,推給我,我還挺喜歡他那個類型的。”
遲周周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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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訓結束是在一周後。
正好趕上周末,宿舍有人提出一起去聚餐,其他三個人一拍即合,宋茵扭頭看向正抱着手機不知道看什麽的遲周周,問她意見。
遲周周說“好”,下一秒就忙不疊把和某人的約推掉,連找的理由都很不走心,略顯心虛。
她像個渣女一樣出爾反爾,結果就是連上帝都看不過去,竟讓她在商場和齊缙偶然撞見。
看見她笑盈盈地站在室友身邊,齊缙明顯地皺了皺眉,半晌才啓唇:“不是軍訓太累了,要在宿舍補覺?”
陡然想起搪塞他用的理由,遲周周尴尬地揉着鼻子,含糊不清道:“睡、睡飽了就出來走走。”
這話說的理不直氣也不壯,就連站在齊缙旁邊的柔道社同僚都看不下去,捂嘴憋笑。
遲周周的臉越來越熱,一邊要頂住壓力和齊缙正面談,一邊還要忽視其他三個室友探究的目光。
有夠熬人的。
早知道會有這個局面,一開始還不如承認他們的關系呢!
齊缙似乎也看出來了她的為難,沒轍地輕嘆,又将剛剛買的東西遞到她面前:“正好遇見,也省得你再單獨跑下樓一趟了。”
認出印在手提紙袋外面的logo,遲周周強忍住驚喜,不敢表現得太得了便宜還賣乖。
很少有人知道,她其實是個二次元。
而手提袋裏的東西,不出意外,是她最喜歡的IP裏,最有人氣角色的新系列豎手辦。
畢竟上周這個系列預熱的時候,她就給他發過消息,說一定要來買。
和齊缙分開後,一宿舍的四個女生抵達了五樓那家火鍋店。
剛一落座,遲周周就被以“嫌疑人”的身份堵在座位最厲害。
宋茵惡狠狠道:“老實交代!你跟那個學長到底什麽情況啊,我可不相信什麽不熟!”
另一個室友也幫腔:“就是就是,不熟還幫你帶手辦?之前那些水果我們也就了,這次打死都不信!”
她們一言一語地相互幫腔,遲周周實在是扛不住,一想到如果不承認,後面大學四年不知道還有多少個今天等着自己,幹脆全都說了。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哪怕都是七百分左右的學霸出身,可涉及被塗抹上感情色彩的八卦,還是避無可避地燃起好奇。
尤其,是這種冠了“青梅竹馬”,亘古不變的熱門主題。
宋茵用手肘撞她,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真正意義上的青梅竹馬呢,該說不說,你們兩個站在一塊兒氣質真的很互補!”
遲周周微窘:“別亂嗑CP,我倆純純兄弟情。”
“得了吧,還兄弟情?真兄弟會大老遠跑到這兒給你帶手辦?剛剛遇見他的時候,除了那手提袋他可什麽都沒拿,顯然是專程來的!”
長這麽大到底不是第一次經歷這種事,遲周周嘆了口氣,也不自證解釋了,只道:“以後你們就知道了,我倆真不可能,就純友誼,要是能談戀愛早談了。”
她說的一本正經,旁邊三個女生聽得也表情一變。
有關青梅竹馬的話題沒有再繼續,随着火鍋店服務員将點單上齊宿舍裏第一次聚餐也正式開始。
看着面前翻湧滾燙的紅油辣鍋,遲周周把着筷子,遲疑再三,還是下手了。
但顯然,老天跟她開了個大玩笑。
也不知道是不是還在懲罰她故意編理由放齊缙鴿子,吃完火鍋回到宿舍,剛洗完澡準備上床,她便突然腹痛難忍。
不,與其說是痛,用犯惡心來形容更合适。
連着吐了三圈,她面色慘白,連走起路來都腳底發虛,瞧着格外沒生氣。
對床的宋茵沒當回事,還順嘴開玩笑,說她這刻成了賈府寶玉家的林妹妹。
擠出一個勉強的笑,她也不打算麻煩室友,拿着手機抓起外套就朝宿舍外面走去,身後再度傳來宋茵的聲音,問她做什麽去。
遲周周回:“腸胃還是不舒服,去診所看看。”
沒想到她這麽興師動衆,宋茵“啊”了聲,又問需不需要陪她。
遲周周擺手:“沒事,我自己可以,反正離得也不遠。”
“行,那你記得早點回來,還有二十分鐘宿舍就關門了。”
二十分鐘去醫院,跑個來回。
哪怕是最近的靠譜醫院都得打車。
想也知道不可能。
所謂的“早點回來”不過是成年人的随口關心,反正不用付出什麽實際籌碼,面子上過得去就可以了。
畢竟誰也沒有非得照顧着的義務。
對于這些遲周周當然心知肚明,說來好笑,十八歲前從來不會管顧這些,可短短的複讀期間,一回三個月的集訓住宿,讓她比誰都看得更透。
因為快要到宿舍關門的時間,正趕上大批人回樓。
遲周周成了人群中難得的逆行者。
尤其在路過那些互訴甜言蜜語的情侶時,一雙眼睛目不斜視,還得控制五髒廟帶來的痛覺,倒是滿臉的正義凜然。
剛到南門,她想着用手機導個航,可還沒點出APP,不遠處傳來一聲半熟半陌的清亮女聲。
“這麽巧啊學妹,還記得我嗎?”
下意識擡眸,遲周周望向那張面龐,眼底閃過一抹錯愕驚喜,認出是報道那天帶自己來宿舍樓的學姐,她咧嘴:“當然記得,學姐好。”
薛菲又問:“這個點你還出去啊?都快關宿舍門了吧?”
遲周周:“腸胃有點不舒服,想着去附近的醫院看看情況,再買個藥。”
“最近的大醫院離學校好遠呢,你肯定趕不回來,”正說着,薛菲擡手指了個方向,口齒清晰:“你從這條路往南走,第一個路口右拐,有家很不錯的內科診所,那兒有醫生專治腸胃,指定比你去醫院來的快。”
“謝謝學姐!幫了大忙!”
“嗐,都是物理系的,別那麽見外,你快點去吧。”
目送遲周周離開,薛菲繼續朝宿舍走去。
路上剛好遇到熟人,後者先她一步打招呼:“菲姐,剛剛跟誰說話呢?”
薛菲睨了眼:“怎麽,我現在連和漂亮學妹說個話都要挨查崗,姓明的給了你多少錢?”
那男生擺擺手:“這說的什麽話,我這不是看那學妹有點眼熟嗎?”
“眼熟?認識?那學妹是我們物理系的,好像是吃壞東西了不舒服,我跟她說了去診所的路。”
那男生挑挑眉,翻出手機,又跳轉到和某人的聊天頁面,敲字:【老齊,我剛剛好像看到你朋友出去了,就白天我們在商場遇見的那個】
齊缙回得很快:【她怎麽了?】
【好像是去診所了】
将薛菲和自己說的情況複述了遍,男生又問:“哪個診所?”
薛菲不明所以,但還是說:“就離咱們學校最近的那個啊,‘成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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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三确定今晚注定趕不回宿舍時,遲周周正在吊水。
低頭看了看注射器,又擡頭看了看天花板,小小的診所中有孩童的哭,有年長者的咳,還有幾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學生。
或沉默或活絡,反正和她都不是一派姿态。
她單手持手機,大拇指靈活地跳轉在“計算機”頁面上的各個數字,正在算今天一整天的賬單。
剛算完最後一串數字,診所的門被人從外面打開,溫熱的晚風趁勢跑進來,激得距離門口最近的她擰起眉心。
“遲周周。”
陡然間聽到自己的名字,遲周周條件反射看過去,在認出來者居然是齊缙時,愣了愣。
齊缙走近,垂眸掃了眼她正在輸液的側腕,想起小時候她因為血管細,紮針的大夫總是在手背上無功而返,幾回合下來,不約而同地敲定最痛的位置。
這次也不例外。
剛跑了一路,他氣息還不算勻,陰沉着眉宇問:“不舒服為什麽不告訴我?”
遲周周抿唇,理智地反問:“那你是怎麽找過來的?”
齊缙似笑非笑,在她左手邊的空位置坐下:“你先回答我,我再回答你。”
這家夥!
肚子偶爾還會傳來不适,遲周周也懶得打太極,直言道:“我只是吃壞肚子來吊水,又不是什麽大病,一個人可以搞定的。”
“再說了,你也有你自己的事情,我不想太耽誤你麻煩你什麽。”
齊缙越聽越不是滋味。
他之前一位,這分開的一年對他們的關系造不成什麽實際性的影響,他們依舊是彼此,可現在再看,這個想法似乎錯的太離譜了。
一年的時間,确實可以發生很多事。
喉結滾動,連帶着溢出的嗓音也變得沉靜,他不答反問:“遲周周,我們認識多少年了?”
遲周周眨了眨眼睛,似是沒想到這家夥會這麽生硬地轉移話題,便幹巴巴道:“快十二年了,怎麽了?”
“你也知道十二年了啊,”齊缙的五官色彩偏重,面無表情時很自然地添上一抹兇,尤其是像此刻這樣故意板起臉,看得遲周周無比心虛:“所以十二年過去,你依舊把我當外人?”
“你這是偷換概念,我可沒這麽說!”
她反駁得果斷,全然沒注意到男生眼底久久不肯彌散的沉靜,哪怕清絕,依舊濃郁。
興許是連軸轉熬大夜的緣故,他眼睑下沿落下半層鴉青,不算特別明顯,離得近了才能勉強瞧見。
齊缙幽幽啓唇:“周周,你對我不需要這麽見外,以前是現在是,以後更是,我會毫無保留地站在你這邊。”
對上他的瞳,情緒仿若再被人用麻繩擰扭。
這一瞬,遲周周不敢承認,心跳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