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逆鏡溯轉
逆鏡溯轉
紀臨風一覺醒來,感覺全身都快要散架了。他“嘶”了一聲,撐着腰坐起來。
“重溟?”床上沒看到重溟的人影,紀臨風掀開帷幔想要下床去,他剛把身子探出去,就因為腰間突然傳來一陣酸痛,險些給跌下床去。
在他快摔下去的時候,床簾外及時伸進一只手,穩穩地托住了他的小臂。
是方才他喊的重溟,此刻的鲛人王一頭柔發已然變回了平時的青絲。搭在肩膀的墨發因為他俯身彎腰的動作,垂落在少年的手背上,帶來一絲冰涼的感覺。
紀臨風眨了眨眼睛,将垂落在他手背上的長卷發放在指尖撚了撚,然後擡頭疑惑地看向重溟,問道:“你頭發的顏色是會随着心情的變化而變化嗎?”
平時見的都是黑色,但偶爾在特殊情景下會看到他的頭發變成銀色,難不成這當中是有什麽觸發條件嗎?
面對少年的好奇,重溟只是垂眸笑了笑,而後伸手揉了一下紀臨風的腦袋,聲音溫柔道:“肚子餓了嗎?我讓人給你準備了早膳。”
說到吃,紀臨風的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立馬忘了方才還問了什麽問題,身子瞬間坐直了起來,一把攬住了重溟的脖頸,讓人将他給抱過去。
他的這一舉動完全就是過去這段時間的本能反應,紀臨風似乎已然忘記自己早就能随意地下地行走了。
不過重溟也樂得這樣抱他,輕輕松松地就把人給抱到了圓桌邊,将人放下之前,還特意在椅子上鋪了一層軟墊,讓他坐得舒服些。
“還疼嗎?”重溟問。
紀臨風感受了一下,緩緩搖了一下頭,然後指着自己的肚子說:“但是我胃有些不舒服……也不知道是被頂到了,還是餓着了。”
他這話說得可真是毫不臉紅耳熱,聽得重溟都靜默了一瞬。察覺到對方手上動作的一頓,紀臨風唇齒一露,便彎了眉眼,調笑道:“你也會有不好意思的時候啊?”
也不知道昨夜是誰那般強勢,克制中又帶着不可抑制的嗜慾,用力地禁锢着他,深深地嵌λ他的體內似是要與之骨血都相融在一起。要不是如今他的身體暫且還經不起過分折騰,恐怕今日他還躺在床上吧?
重溟難得無言了片刻,他沒有回應紀臨風的這一句調笑,只是垂眸認真地給愛人盛了一碗水晶蝦仁粥,将其吹得溫涼後才把粥勺送至紀臨風唇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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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臨風笑眯眯地張口接了,慢慢地品味着由鲛人王親自投喂的美味早餐。如今的他早已習慣這種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生活,對于照顧紀臨風這件事,重溟都是事必躬親從不假手于人。凡是紀臨風所要的,他也都事無巨細地滿足他。
讓海域的鲛人王一天到晚地都在圍着自己轉,紀臨風并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妥。或許他天生就是嬌貴命,就合該被人這樣嬌生慣養的。況且他也不是每時每刻都在纏着對方,反而是重溟常常要陪在他身邊,就連辦公都要把事務搬到寝殿裏來,他只有将紀臨風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肯放心,簡直是一眼都不能見不到他。
用完早膳後,重溟照例讓人把要處理的公文事務送到寝殿裏來,再喚人将近日裏來所得的新鮮有趣的寶物拿來給紀臨風玩,讓他在一旁不至于太過無聊。
重溟送的奇珍異寶不計其數,紀臨風都數不清他寝殿裏堆放了多少。有別的海域過來的使者朝貢的貢品;有手底下辦事的人所奉的稀世之珍;也有重溟早些年斬殺妖獸海怪時獲得的物華天寶;還有紀臨風在書籍裏看到過的稀奇玩意,順嘴一提後重溟便放在心上,命人去尋的新鮮玩意……
總之重溟會想方設法地給紀臨風創造一切他可能會感興趣的,不怕他會悶着無聊。
事實上紀臨風也确實不會感到煩悶無趣,每天有那麽多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堆給他,還有書籍話本圖彙等,他折騰都折騰不及,哪還有時間去思考別的事情。
今日紀臨風慣例去視察一下新送來的有趣小玩意都有什麽,婢女們手托托盤,呈一字排開,将今日珍寶呈現在紀臨風眼前,以供他過目挑選。
少年一件件看去,覺得這個不錯那個也挺有趣的,就是好像和他寝殿裏堆放的那些玩意都大差不差,也沒有特別突出的地方。
看多了稀世珍寶就容易出現審美疲勞,紀臨風現在已不想再挑這些精致物品了。他興致索然地揮了揮手,示意她們可以走了。
婢女們屈膝行了一禮,有條不紊地帶着珍寶離開此處。突然,紀臨風好似被一道反射的光圈給閃到了眼睛,他神色微動,喊了一聲:“等一下。”
聞言婢女們紛紛止住了腳步,低垂着頭不敢看他。紀臨風并沒有責怪的意思,他只是被那晃了一下他眼睛的鏡子給吸引了注意,叫人停下來想仔細看看這玩意究竟是何方神聖。
以往重溟讓人送來的都是些稀世珍寶,珍貴得不能再珍貴的那種,再不濟也是經過精雕細琢後的精美之作。紀臨風看慣了臻品,頭一回見寶物裏面竟還有如此質樸無華的東西,頓時覺得頗為有趣,當即就讓人留下了這面鏡子,愛不釋手地捧在手心裏把玩。
鏡子裏倒映的人像十分清晰,紀臨風可以很清楚地看見裏面反照出來的面容是什麽模樣。
少年唇紅齒白,容貌绮麗,屬于一眼便就驚豔的類型。
一雙桃花眼宛若有春水在其間蕩漾,含情看來就好似要把人的心魂都給勾走了一般;他鼻梁精致秀挺,唇瓣柔和如溫玉,未點朱唇卻顯顏色。嘴角微彎帶着微微向上的弧度,就好似是天生愛笑風流意趣的貴公子。
尤其是那額間眉心處,點綴着一抹鮮紅印記,與女子梳妝打扮時所繪的花钿不同,他額頭上的這個印記好像是天生就有的。
紀臨風伸手用力揉搓了好幾下都沒有将之擦去,便确定了這一鮮紅印記就是長在了他的眉心上。
倒也不算難看,雖沒有女子額間花钿那般精致秀美,但也算得上是一抹不錯的裝飾,就當給他這絕佳容顏再添一抹顏色了。
紀臨風持着鏡子左看右看,對裏面的容貌真是越看越滿意,越看越喜歡。
鏡子裏的人是我嗎?原來我就是長這樣啊?可真好看。
紀臨風兀自臭美了一番,又突然想到這整個寝殿好像就沒備過鏡子,就連能反光倒映人像的物件都沒有。
是湊巧嗎?還是說重溟怕他知曉自己有多好看,就“侍靚行兇”出去用他這張能魅惑衆生的臉招蜂引蝶?
紀臨風搖頭晃腦地胡亂想了一通,把自己都給逗樂了。
他臭美夠了便想要去尋找還在辦公的重溟玩,結果剛放下鏡子手指便不知被哪裏劃傷到了,血珠瞬時滲出沾染在了鏡框上。
指尖相貼處傳來一陣溫熱的氣流,紀臨風驚愕地低頭看去,只覺眼前一陣眩暈,周圍的景象都開始變得扭曲晃動了起來。
紀臨風适才起身就好像是一腳踏錯掉落懸空的人,強烈的失重感真實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裏,吓得他立馬緊閉上了雙眼。
他的身體都還未适應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便被眼前的白光給強行地拽進了裏面的場景,就像墨水暈染于紙張,朱門繡戶一寸寸呈現于他的眼前,直至将白光徹底吞沒替代。
紀臨風茫然地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已然處于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這裏沒有海底濕鹹的空氣,也沒有用貝殼琉璃石建造的房屋寝殿,就連頭頂的天光都是落日餘晖投射而下的光影,帶着溫柔的暖意,微風中摻雜着的都是泥土的氣息與芳草的清香。
紀臨風茫然了片刻,才恍然明白了過來,他這是……被那面鏡子帶到了別處?
他尚未來得及因此而驚訝,便被身後一聲“公子”給小小地吓了一跳。
紀臨風轉身看去,眼底瞳孔驀然放大,只見方才那出聲喚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夫君重溟。
但不同的是,此時他眼前站着的是還未分化性別的、年少時的鲛人重溟。
紀臨風之前也夢見過一些過去的片段,眼前的重溟與他夢境裏的年少模樣別無二致,所以紀臨風除了驚訝之餘,便再無其他害怕的情緒。
因為他知道,不論他身處何處,重溟都不會傷害他。
只是有一點奇怪的是重溟為何喚他公子?難道此時他們還不是夫妻嗎?
“日已落西山,天便就涼下來了,公子擔心着了寒。”少年鲛人走上前來,為紀臨風披了一件雪白狐裘。
紅裘白毛,色澤純粹,披在紀臨風身上,更襯得他膚如凝脂面似桃花。
紀臨風一直緊緊地盯着重溟看,鲛人少年感受到他這有如實質般的目光,便擡起眸來看了他一眼,卻不承想竟一時被對方這般绮麗的容顏給晃了一下心神。但好在鲛人立馬回過神來,忙後退兩步,垂下眼簾輕聲催促道:“公子還是快些進屋去吧。”
紀臨風一時拿捏不準現下到底是個什麽情況,便只好将心中的千思萬緒給不動聲色地隐藏起來,順着少年重溟的話語道:“好……”
進了屋,鲛人少年便将屋內燭火都給點亮了。紀臨風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麽,便将目光一直追尋在少年重溟身上。
現在的重溟與後來已然成為鲛人王的時候不同,年少的他似乎身份地位都不高,處處都透露着一份謹慎拘謹。
此時的少年重溟模樣稚嫩,因為還未分化的緣故,容貌有些雌雄莫辨,在燭火光影下也顯得格外的……誘人。
“咳……”我在想什麽?
紀臨風在心底裏小小地譴責了一下自己,心說這可是尚未成年,還沒分化出性別的重溟,他怎能對這個時期的重溟抱有那種心思。
果然還是昨日裏的顛鸞倒鳳太過了,竟叫他食髓知味起來,開始不想做人了。
紀臨風欲蓋彌彰地在屋裏轉悠了半圈,而後被鏡臺上擺放着的一面鏡子給吸引了目光去。
他心思流轉了一下,想着自己既然是因為鏡子而進入到了這個幻境裏,那麽……他是不是也可以通過鏡子回去?
紀臨風這般想着便就立馬付諸了行動,但當他端起那面鏡子的時候,看到裏面的少年模樣,眼底神色卻驀然頓了一下。
這鏡子裏的他……似乎與此前進入幻境時看到的模樣有所不同。
他額頭上本該有的紅色印記沒有了……而且,眉眼輪廓好像都不太一樣,大概就只有七八分相似。
或許是還沒長開吧,紀臨風心說:“畢竟眼前的少年重溟也與後來的模樣大相徑庭,只能依稀辨別出一點後來的影子。”
很快紀臨風就沒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他仔細地尋找着這面鏡子哪裏有突出的金屬邊可以劃破他的手指。
然而不幸的是,這鏡子保存得明顯比他此前把玩的那面要更完好些,甚至一點磕碰劃痕都沒有。
“公子,您做什麽?”
身後傳來少年重溟驚愕的聲音,紀臨風正在用發上取下來的玉簪劃破自己的指尖。
血珠滲透出表皮的時候,紀臨風忽然心血來潮,三步并作兩步快速來到少年重溟身前,然後輕佻地勾起對方的下巴,在其臉頰上香了一口吻。
随着帶有新鮮血液的手指抹過鏡面,周圍的所有景象瞬間分崩離析,扭曲旋轉收縮入鏡面之中。
紀臨風也在少年重溟愕然的目光中,嬉笑着離開了這個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