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分憂

第006章 分憂

漆陶扶着蕭芫跨入慈寧宮,小聲詢問:“娘子,您身子不适,不若奴婢遣人請太醫來瞧瞧?”

蕭芫搖頭,“不必。”

“可是……”

娘子搭在她腕上的手好生冰涼,她隔着兩層衣物,都能清晰感覺到。

蕭芫順着她的目光,望見了自己的手,玉色的指尖毫無血色,泛出了幾分蒼白。

她牽牽唇角,嘗到了苦澀。

口中随意找了個由頭,“只是怕他問起不久前送來的書,有些緊張罷了。”

漆陶頓時了然,寬慰道:“那些書聖上才剛送來不久,便是問,也只會大致詢問娘子研讀的計劃,娘子随意說兩句便好。”

丹屏倒是新奇,“原來娘子也不喜讀書啊,奴婢也不怎麽喜歡。”

說得漆陶瞪她一眼,“娘子怎會不喜,只是擔憂考教罷了,人之常情,你莫要亂說。”

“無礙。”蕭芫對丹屏淺淺勾唇,“方才多虧有你,不然我一時不防,怕是真會被二公主扯倒。”

丹屏不好意思地笑:“都是奴婢該做的。娘子放心,以後有奴婢在,旁人休想傷害娘子。就是方才有所顧及,否則量他是誰,只要娘子不願意,沒人能近得了娘子的身。”

蕭芫肯允:“你做得很對。李沛柔總歸是公主之尊。”

丹屏重重點頭,被誇得臉紅紅的,笑容都要咧到耳朵根兒了。

入了慈寧宮,太後正是忙碌的時候,可見她來了,還是放下手中的事,拉她到身邊,仔細打量一番她的裝扮,目光滿是欣賞,贊道:“今日芫兒可真好看。”

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昨夜歇得如何,身子可還好?”

蕭芫撒嬌靠上姑母的肩,“在姑母身邊,自是很好。身子也沒有不适,芫兒向姑母請安,應是問您才對。”

太後拍拍她,笑:“予何需你操心,身旁那麽多人伺候着,還有皇帝日日來問,芫兒顧好自己,不讓予擔憂便夠了。”

蕭芫撅唇,面上嬌氣不滿。

心裏頭想起前世,細細密密的痛漫延開來。

前世姑母也總這般說,她也便當真不怎麽操心,可是最後呢?

臣工奴婢并非血脈親人,除卻宣谙姑姑,又有幾人能真心實意地關懷,李晁平日忙碌不輸姑母,又如何能事事關心照料?

是她一葉障目,不知思量體貼。

扭頭看向宣谙姑姑,“姑母不願說,姑姑您說,可不許騙我。”

宣谙望着這一幕,眉眼俱笑,眼角堆起慈藹的紋路。

回道:“太後身子安泰。就是娘子昨日哭成那般,又怎能不讓太後擔憂?”

提起昨日,蕭芫不由握緊姑母的手,擡眸很認真地道:“是芫兒讓姑母操心了,姑母放心,以後我不會再那般在意那些話了,也不會一生氣就……”

她有些難以啓齒,“就做出故意推人落水的事。”

太後道:“芫兒這番話,倒真像是長大了。”

接着,神色語氣不變,可輕易就露出了幾分獨屬于皇太後那不可輕掠的睥睨氣勢。

“不過有予在,芫兒受了什麽委屈還回去本就是應當,胡媪可将話給你帶到了?”

蕭芫點頭,眼底不由濕了。

抱緊姑母:“姑母當真是這世上待芫兒最最好之人。”

姑母這分明就是教她,如何能不落人口實地為自己出氣。

這世上,也只有姑母會這般為她着想了。

太後點了點她的鼻子,“你個小沒良心的,知道就好。”

蕭芫破涕為笑,鼓鼓腮幫子,“我才不會沒良心呢,我要一世都伴在姑母身側,為姑母分憂,日日不離!”

聽見這話,宣谙沒忍住,笑出了聲。

在她與太後眼中,蕭娘子就算及笄了,也還是小孩子,以往日的做派,不惹事都算好的,說起分憂,活似稚童硬要穿上大人的衣裳。

太後觑她一眼,眉間也露了笑意,不過在蕭芫面前她一向是個以鼓勵為主的好長輩,聽了只贊賞道:“那予便等着芫兒分憂。”

實際心底甚至做好了被添亂的準備。

皇太後處理政務時,除卻侍候筆墨的宮女,另有一尚宮女官及一內侍監。

尚宮局女官司言掌宣傳啓奏之事,會将皇太後當即的懿旨草拟下來,送至禦書房請皇帝令,也就是讓皇帝學習,之後便是交由前朝三省拟旨下令,複核後具體實施。

內侍監是行輔助記錄之職,幫助太後記錄一些言行觀點,以備後用,皆為筆墨通達之人。

蕭芫先是在女官身後觀察學習,不知前因後果半途去看,實在看不懂又到了太後身邊。

再後來,便只端坐看着面前玉盞上的紋樣發呆。

她覺着不對,事關政事,要分憂也該是李晁,便是以後她當真成了皇後,也只管內宮事務,朝堂與她能有何幹系?

就算有,也只涉及進宮拜谒的宗親及諸臣命婦,她理好世家譜系及新晉臣工便好,何需當真知曉朝事本身的關竅。

幽怨的小眼神瞥向姑母。

太後察覺,按捺着笑意,眼梢朝她睇了睇,“怎麽,芫兒不是說要為予分憂?”

蕭芫蹭過去,将下巴颏放在太後的手臂上,一張朝陽般的面容捧在太後面前,偏神情可憐巴巴的,惹人得緊。

撅唇:“姑母是故意的。”

“哦?”太後挑眉。

蕭芫控訴,“姑母一開始便料到我看不懂。”

太後曼聲,起了逗弄的心思:“予如何能未蔔先知?”

“況且,皇帝不時便讓你看些與政事相關的書冊典籍,若你當真融會貫通,也不會全然懵懂。”

蕭芫哀愁地嘆了口氣,“書本與實際差距可太大了,旁人講述我能聽懂,可當真要我自個兒通曉緣由,便成了兩眼抹黑,最重要的是,這些本也不是我需會的……”

眼神靈動轉了下,下了論斷:“我還是只看着姑母便好了。”

太後被她這鬼機靈整得好笑,“予有何好看的?”

蕭芫煞有其事:“自然是看着姑母好好用膳,好好休息,莫要久坐,再順便為姑母按摩按摩。”

太後:“這些宣谙亦可。”

“這如何能一樣?”蕭芫拖長語調,黏黏糊糊撒嬌,“姑母,您就應了吧。”

太後被她磨得沒辦法,最後讓人擡來一張書案,“予可不想被你時時看着,你可還記得,昨日予罰了你些什麽?”

蕭芫蔫了,老老實實答:“謄抄佛經。”

太後擡了擡下巴,“嗯,去吧。”

真說要去,蕭芫倒也幹脆利落,到書案前跪坐下來,案角博山爐袅袅香煙升騰暈染,佛經與筆墨齊整放着,連鎮紙都是印了佛號的。

前世蕭芫這個時候其實不怎麽信諸天神佛,被罰抄佛經多也是應付了事,可現在不同,親自經歷一回玄妙之事,她是真有幾分相信,相信只要誠心,神佛定會保佑姑母。

簪花小楷落上藏經紙,她懷揣着心中所願,每一個字都格外虔誠。

一開始還會因姑母偶爾的吩咐分神,後來全神貫注,便連時間流逝都感知不到了。

結果連用膳等事,都是姑母開口提醒。

食案上太後調侃:“還說要看着予,究竟是誰看着誰。”

蕭芫讨好地露出個乖巧的笑。

不想布菜的宣谙姑姑親自來拆臺,“太後您別說,有蕭娘子在,您用膳休息的時辰可都準了不少呢。”

蕭芫噗嗤笑出了聲,和宣谙姑姑對了個眼神,驕傲道:“左右結果是一樣的嘛。”

可惜沒得意多久,剛用完膳,門上宮侍進來禀,道是奉禦醫官領聖上旨意來為蕭娘子看診。

蕭芫:……

頂着姑母的視線,蕭芫頭低下去,小聲解釋:“來的路上碰到他,我怕他問早上送來的書,便尋了個由頭。”

心裏簡直懷疑是李晁那家夥故意拆臺,就算她當真有些不适,也遠遠用不着殿中省尚藥局的最高長官前來啊,這不是大材小用嘛。

派個尋常的太醫不就行了。

太後嗔她一眼,對她做出這樣的事毫不意外,令傳奉禦進來。

蕭芫心虛地扯扯姑母的袖子。

太後:“讓奉禦瞧瞧也好,也讓予安心。”

蕭芫心軟下來,沒話說了。

診脈的結果也不出所料,只是昨日心緒起伏太過,已恢複得差不多了,還是太後要求,讓開個食療的方子。

告退時蕭芫叫住,殷殷望向姑母:“那姑母也瞧瞧,不然姑母安心了,我可不安心。”

太後無奈:“予昨日才剛請過平安脈。”

皇太後的身子自是頂重要的事,尚藥局對待時,甚至比皇帝還更要上心。

蕭芫不說話,只那樣看着姑母。

太後真是敗給她了。

到底上了些年紀,與少年人沒法兒比,奉禦凝神把脈把了許久,蕭芫切切看着,又擔憂又不敢打擾。

而後詢問了幾項日常瑣事,宣谙在旁答了,只有兩件,是太後親自開口。

有了結論,開口前奉禦看了眼蕭芫,以眼神詢問太後。

關乎太後尊體,哪怕是太後親侄女,未得準允,也不便知曉。

蕭芫看懂了,剛欲開口,便聽姑母示意,“無妨。”

應下蕭芫把脈之時,她便沒想着瞞她。

奉禦斟酌着言辭,道:“皇太後殿下身體并無大恙,依舊是陳年舊疾,以藥膳相輔細細調養便可,平日裏需注意飲食就寝,切莫過度操勞。”

切莫過度操勞……

這幾個字像是一柄無形的劍,穿膛而過,痛意鈍入每一寸骨血,蕭芫攥緊了手,指尖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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