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雨林餐廳

16、雨林餐廳

傍晚的雨林裏，餘熱未完全消散，夕陽從遮天蔽日的綠葉間滲落些金晖。

古椰夕在槟城熟人多，從進餐廳開始，已經用眼神跟三個認識的人打過招呼。她有點擔心自己跟身旁這個男人走在一起會被誤會為——那種私會有錢大老板的不良中學生……

遐想間，人被餐廳經理請到一角入座，還好，這個餐位設在弧形玻璃牆邊，是絕佳觀景桌位，由綠籬笆裝飾架隔開外廳。

古椰夕坐下後，微側身，故作不經意擺弄碎發，思索着怎樣的姿态會更靓，卻留意到對方在靜靜注視她。

她咳了咳。

這時，侍應生過來點單。

——江楓真的是想不通，剛才她上樓回家不過兩三分鐘，是怎麽做到換完全套衣服還順便編一個發型出來的……

古椰夕選完蚝煎、冬陰功海鮮面、娘惹咖喱雞等一大堆菜品後，又勾下兩份不同口味的氣泡水，将菜單遞給對方，“你一定要嘗嘗這家的養生氣泡飲，我保證兩種水果味都……”說着，她意識到自己選的是女孩愛喝的飲品，大概不适合他的口味？正要詢問，誰料對方點點頭，轉手将菜單交給侍應生。

“為什麽拒絕交易？”他直問。

——就一定要在公共場合談“交易”二字嗎？

古椰夕四下看看，湊近小聲說：“江老板，我不懂命題創作的。你要我臨時為一個創意構思主題，好比趕一個不會游泳的人跳海。再說，你都看到我在畫《椰子的旅行》，我哪裏有時間接你的廣告？”

“等做完這件事，你再接着慢慢畫你的椰子。”

看，這個人多麽狡猾，只回應後面一半內容，椰夕又需另編理由：“你覺得，你橡膠品牌的那些成品與半成品，跟漫畫有什麽關系？我怎麽畫？難道畫住在橡膠林裏的一家人因發現樹脂裏的千年秘密而展開一場林中探險？”

“想法不錯……你可以從這個思路入手。”

古椰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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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揉着額角，“我的漫畫是給小孩子看的。”

“好的漫畫可以給大人看。回想一下史努比和迪士尼那些影史上的經典卡通形象，你沒有興趣？”

不敢不敢。

椰夕愁眉苦臉，“我還有一份工作，我需要上班，交畫稿給雜志社。”

他微怔，“……不念書了？”

“當然要念。要念的，現在是假期嘛。”她移開視線。

他沒再問什麽，盯住她看片刻，轉而淡聲道：“你可以辭職。”

“對不住，我不能應承你。”

“理由是什麽？”

“你要聽拒絕的真正理由？”

在對方的直視下，她緩緩道：“四年前，也就是我十四歲的假期，我出版過一本圖書。當時因年齡原因用我阿嫲身份簽約，但名字是我本名……”椰夕怕發散性思維又把話題帶遠，趕快扯回來，“那本書簡直是我的噩夢。”

他看着她。

“你不知那本漫畫書賣得多差，”椰夕雙手撫額，“那種銷量真的愧對責任編輯。後來，我再給任何漫畫雜志社畫稿都絕不使用本名。”

那時合青嘲笑了她一整年。

“漫畫書叫什麽名字？”

“《冬眠巴黎》。根據我一位巴黎的女生筆友的經歷創作——那是個很有趣的姐姐，出版後我第一個給她寄了樣書。”椰夕警惕地看着對方感興趣的眼神，“咳咳，你找不到這本書的喔——任何書店的滞銷架上都懶得再為它留一個位置。我知道，有些書店店員會把它帶回家當餐墊。”

“……”江楓點點頭。

接着，椰夕聽見他罕見地說了一長串話：“但你現在有機會改變了。假如我是你，憑空獲得一個商業曝光的機會，不管後續如何，我都會嘗試。精彩的人生比任何一種平庸都更珍貴。太陽雨要親眼見過後才知真的有。”

*

古椰夕沒料到，這個男人，最後居然直接到電話機那邊給助理打電話，讓人送一份協議來。

她才剛應承下來……

江楓走開那幾分鐘，椰夕碰見一位令人頭疼的熟人。

“……古小姐？是你？”

充滿試探意味的聲音，來自斜後方經過的先生——上次那位相親對象。對方一副驚喜狀，驚喜過後又是質疑，問她上次為什麽不告而別。

一看見他，椰夕就想起合青的欺騙，于是語氣冷淡地應答。不知為什麽，這個張豪開始留中長發，還染燙成有“藝術感”的金色卷發，她差點沒認出來。對方偶遇她很激動，一直講不停，餘光瞄到她的“約會對象”回來，還視而不見繼續跟她講話。

“不好意思，”江楓入座後，輕靠椅背，單手搭在桌上，敲敲桌沿——

“這位小姐，在跟我用餐。”

古椰夕先看過來。

桌對面，穿淺灰色襯衣的男人左手搭着桌沿，坐姿随意，右手邊剛好放置一本雜志——好像瞬間幫他将背景轉移到什麽咖啡廳或書房。窗外鋪天蓋地的雨林草葉襯在遠景裏，他肩膀外的天地浮綠泛金。

——你知道，這樣散漫的姿态放在別的任何一個人身上，都不會顯出如此清風明月的氣質。但他不一樣。看過身旁的黃毛男後，視線再落到他身上，只覺雨水沖刷一地泥濘。

只是，他用冷冰冰的聲音打斷人家的話，說“不好意思”，就感覺，真沒有一點不好意思。

椰夕再看被打斷話的張豪，正好奇張豪會作何反應，沒想到，這個人轉過臉看向對桌的瞬間，愣住。

張豪掉頭就走。

椰夕：啊，這就結束啦？

——雖然對方相貌比你英俊氣質比你優雅，你也不至于直接走掉呀！

*

古椰夕一直專心吃東西，吃到很晚，從八點到十點半，她才終于瞄一眼餐廳挂鐘，結束正餐，開始吃餐後水果。

她向桌對面的人輕飄飄說一句：“江老板今晚好像還有事？你先走，不用管我。”

“什麽事？我都不知道。”

“好像有靓女對你講今晚見？”

“我面前這位？”

江楓正審視她那一臉漫不經心的神情，一個熟人忽然出現——古椰夕也認識這個人：卓達，目前大概算是她母校校長的……男友？

她叉起一塊火龍果，慢慢咀嚼，視線在兩個男人間流轉。

卓達一直對江楓說着話，沒多久，看一眼這邊，笑問：“女朋友？”

聽到這三個字，椰夕頓感一種奇怪的緊張——假如卓達這樣認為——校長就會這樣認為——校長這樣認為後，老同學們都會這樣認為。她立即擡頭，看向江楓。火龍果卡在喉嚨處。

江楓搖搖頭。

還好，他沒說笑亂講。椰夕松口氣，卻又緊跟着吊起一口氣：

“不，”他抿一口椰子味的氣泡飲，淡聲帶過，“還不是。”

卓達略感無趣，聳聳肩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