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甬道的盡頭
甬道的盡頭
“哐當”一聲, 電梯卡入軌道,抵達地下密室。
門緩緩打開,露出一條黑暗冗長的甬道。
修長的腿邁出去, 周圍的燈“铛”的一聲重響, 猛然亮了起來。
遲彌雪下意識剎住腳步,手按上腰間的槍械, 寒涼的長眸一橫, 警惕地環顧四周。
沒有人影。
也很安靜。
有點安靜得太過了, 沒有任何其他聲音,唯獨機械運轉的“嗡嗡”聲萦繞耳際。
遲彌雪眉頭輕皺, 挪動腳下的步伐, 往前走去。
甬道不長,大概二十餘米, 腳底的黑色材質格外綿軟, 絕緣鞋踩上去,竟然有種踩地毯的錯覺。
甬道的盡頭是一處黑洞洞的空間。有點像燒瓶, 經過狹長的瓶頸, 就能抵達寬長的瓶肚子。
遲彌雪每走一步,身後的燈就“啪”的一聲暗下來。黑暗像巨大的兇獸,潛伏在她身後, 張着血盆大口。
空氣中還殘留着一絲若有似無的蛋白質燒焦味。
遲彌雪脊背的肌肉發緊,按着槍械的手松開,一指一指握得更緊, 擡步往前走去。
甬道即将走到盡頭。
灰色的絕緣鞋踩過最後一塊黑色“地毯”,腳跟遽然一繃, 遲彌雪整個人頓住。
視線往下滑。
腳面挪開。
一根斷截的灰白頭發,靜靜躺在黑色“地毯”上。
彎腰拾起, 仔細端詳。
與她固有的銀灰色頭發不同,這截灰白頭發的末端還帶着些許黑褐色,是黑發自然變白的産物。她認識的人裏,有着黑發的人屈指可數。如果這個人她不認識也就算了,可如果認識——
看這長度和彎曲程度……
遲彌雪的心猛然往下一沉。
曼德。
她往前大邁兩步。
甬道走到盡頭。
目之所及,是黑魆魆的一片。甬道的盡頭沒有燈光。四條巨大的鐵索像猛獸的爪牙,張騰出陰森恐怖的架勢,一旦有人敢踩入它的包圍圈,就要把那人盡數吞噬。
遲彌雪額角倏然繃緊。
她捏着那截灰白色頭發,往前邁出一步。
黑暗中,鐵索細密抖動起來,發出“嘩啦啦”一陣聲響,随即,藍光猶如閃電“滋啦”亮起,鐵索猶如巨蟒吐信,尖端吐出四道電光,眼見就要朝遲彌雪迎頭劈來!
遲彌雪眼皮一跳,就地往側裏翻過,銀灰色長發在空中劃出弧度,被藍色電光擊中飄搖一縷,空氣中漫開濃烈的蛋白質燒焦味。
揭起銀發,橫咬在口中。
長腿斜刺抵住地面,以備伺機而動。
那鐵索智能化程度很高,一擊未中,及時調整角度,“嘩啦啦”的聲響還沒落下,又“滋啦”吐出一條藍色寒光,又快又疾。
“呲——”
“呲——”
“呲——”
……
它窮追不舍。
遲彌雪短暫停駐過的地方,此時都被燒出一個淺坑,濃黑焦煙冒起,空氣中的味道更加難聞。
再這樣下去不行。
不能總在這個地方和這些鐵索纏鬥。
遲彌雪又躲避過兩次。
她借着隐滅的藍光看清周圍。
粗大的鎖鏈從頂上的四個牆角蔓延出來,牆角處各有一個控制器,在藍光下反射出幽微的鏡面光。
鎖鏈像海底飛舞的海帶,也像漆黑深海裏游蕩的觸須,拖着冷冽的聲響,在空中飄飄搖搖。
又一次藍光撕裂黑暗。
黑暗又吞噬藍光,把最後一絲光明舔舐得一幹二淨。
周圍重歸黑暗。
遲彌雪動作利落,“咔噠”一聲解下腰間的激光槍,端在手裏,槍托靠肩,手指一撥,食指勾動!
血紅色的激光從槍口迸射而出,直擊牆角的控制器。
“嘭!嘭!嘭!”
如法炮制。
每一槍都精準命中。
粗大的鎖鏈失去控制,重重從高空摔下,嘩啦啦得堆疊到一起,在有限的空間裏發出嘈雜聲響。
遲彌雪松開口中的銀發,打亮手電筒。
鐵鏈漆黑一團,失去生命力般,從牆角垂落,委頓在地,堆成難看的一團團。
成束燈光移動,沿着牆體照了兩個來回。
這裏的牆是由昂貴的精鋼支撐,大板直砌,沒有任何縫隙,應該是沒有連通其他空間。
難道她推測錯了,師母沒有在這裏……
不對。
燈束落到鐵鏈末端。
遲彌雪大步走過去,把手電筒含入口中,借着燈光拾起鐵鏈,發現上面有黑褐色的血跡,還有一些焦黑的皮屑。
湊近一聞。
是燒焦的蛋白質味道。
她深深皺起眉頭。
就在這時,身後傳來淩亂的腳步聲。
偏頭看去,總控那張絡腮胡子臉隐沒在黑暗裏,旁邊的幽光把他的臉映得像地獄惡鬼,散發出喪心病狂的猙獰笑臉。
他身後的一個個都孔武有力,全副武裝,顯然是有備而來。
“夫人還真是,神機妙算。”絡腮胡子捏着手腕,說,“你是在找這個嗎?”
說着,牆面上亮起一道晶屏。
晶屏上,布朗夫人滿臉淚痕,雙眸空洞,懷裏抱着已經沒有氣息的曼德,神情麻木得像被抽走靈魂。
曼德軟綿綿地癱在她懷裏,平時谄媚的一張臉,此刻也重回寧靜,這樣一看,竟然能看出幼時還沒發胖的清秀輪廓。
遲彌雪手上赫然一緊。
她取下含在口中的手電筒,站起身來。
“嗯,”遲彌雪說,“你沒事。”
“我當然沒事,”絡腮胡子聲音森然,“夫人讓我等着你,我可不敢有事。”
“赫拉還交待了什麽?”
“夫人還說,務必把你留在這裏,她有大用。”
“嗯。”
“嗯?”絡腮胡子驚疑于遲彌雪的冷淡反應,眉頭微微蹙起,腳往前側了一步,語氣激烈起來,“你反應這麽淡然,難不成還留了什麽後手嗎?”
遲彌雪的戰績他有所耳聞。
從敦行星到邀游星,再到首都星的绮麗街區,饒是赫拉夫人這麽t有手段的人,也在她手裏吃了不少虧。
他怎麽敢掉以輕心?
要說她一個人單刀赴會深入這裏,沒有留任何後手,他不信。
遲彌雪見狀,長眉一挑,淡淡笑了。
她端起槍杆,研究着槍口的痕跡,說,“你覺得,我會留什麽後手?”
絡腮胡子說,“別故弄玄虛!”
遲彌雪橫起手電筒,把光束往他臉上直射而去,見他被強光刺激得眯起眼,唇角的笑意更深。
一如賀承流每次看到的那樣,遲彌雪不常笑,偶爾笑一次,神情就像只狐貍一樣狡黠,就差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要算計你了。
是以這副神情落在絡腮胡子眼中,他心裏即刻警鈴大作,手還蒙在眼上擋光,腳步就往後撤了一步,隐入其他人背後。
遲彌雪撤走光束。
寂靜的黑暗裏,她的嗤笑聲刺耳又響亮,像落在絡腮胡子臉上的巴掌。
刀刃出鞘,發出清冽聲響。
衆人脖頸一緊,仿佛刀刃劃過的地方是他們的脖頸和骨骼。即使隔得這麽遠,這短暫的聲音仍有餘響,帶來的威壓如影随形。
絡腮胡子大罵,“還愣着幹什麽?!上啊!生死不論!”
*
此時,賀承流已經控制器編寫好解藥提純的流程和步驟,包括可控制的變量和催化溫度。
兩個助手駐留實驗室看守。
他一邊脫下實驗服一邊回眸看了一眼,同管家悄聲說,“這兩個人應該不是赫拉的人,你觀察看看,如果他們想破壞實驗程序,改變控制量,直接捆起來,換鞑練潔進來,她有元素學基礎。”
他走一步,管家走一步,緊緊跟在他身後,“少爺,我是說,小遲那邊我去幫忙,你留在這裏比較安全。那邊還不知道什麽情況呢。”
“遲彌雪剛剛跟我說,如果她兩個小時沒回來,就直接去找赫拉。現在兩個半小時過去了,”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她可能是陷在赫拉家裏沒辦法脫身。”
“沒辦法脫身?”管家大驚失色,“那怎麽辦?不是,少爺,你要直接去找赫拉?元帥還沒回來,你能應付得過來嗎?你去找她做什麽啊?你小心點啊少爺!……”
話還沒說完,賀承流已經換好一身寬松的衣服,往外走了。
最高議會中心的走廊上晶屏切換,新聞報道完下面的街區發生暴亂之後,又稱:據悉,聯邦“智腦”赫拉夫人已被最高議會刑拘,議會拟以多項罪名起訴赫拉夫人;赫拉夫人跌落神壇,除了前暴力監獄監獄長闾寒的直接影響外,元帥賀岚家的陪讀遲某某也在其間起關鍵作用。據推測,遲某某系原鸻痕研究組組員遲某與蕭某的女兒,這次掀起軒然大波,是因為懷疑赫拉非法囚禁其養母。
……機械化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一字一頓掠過耳際。
最高議會已經亂成一團,中場休息時間,三兩個人聚在一起抽煙,交頭接耳,說起遲彌雪,也都是不大看好的聲音。
無非說她無權無勢無錢,靠一條命硬拼,與勢力盤根錯節的赫拉不能相抗衡。
這些話零零星星落入賀承流耳朵裏,仿佛往他心裏塞着棉花,一顆心髒越來越堵。
時至今日,竟然還是沒人看好遲彌雪,沒人覺得她會贏,甚至都覺得她會輸得一敗塗地。
可,遲彌雪,我絕對不會讓你輸。
賀承流加快腳步,往看守赫拉的監房走去。
*
不愧是“聯邦智腦”,赫拉被拘留的地方也與衆不同,光明敞亮,溫度适宜,空氣中還熏有好聞的檀香。
她的狀态還很好,妝容一絲不茍,連帶着睫毛都卷成格外精神的弧度。唇上塗着玫紅色的口紅,穿着一身得體的西裝,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要去參加最高學術論壇。
見賀承流來,她似乎很意外,就着電子鐐铐,擡起咖啡喝了一口,問, “你母親回不來,讓你來見我?”
賀承流就坐,直視她的眼睛,“我就不兜圈子了。你在長西星澤動了什麽手腳,我老媽這時候應該要回來了,為什麽還不回來?”
他皺起眉,頗有些真情實感,“請你告訴我,她能回來的,對嗎?”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赫拉笑得不可自抑,笑得暢快非常。
她說,“她一定能回來的,蓋着聯邦旗幟回來,也算回來,不是嗎,小流?”
賀承流聽見這個稱呼,嫌惡地皺起眉。
“我已經研制出解藥了,遲彌雪帶着解藥已經出發。我來就是想告訴你這個,不要白日做夢了。”
赫拉聽言,臉上笑容一滞,“你說什麽?遲彌雪帶着解藥出發了?”
“不可能,”她搖搖頭,“她還得去救布朗家的那個老太婆呢。”
賀承流直勾勾地盯着她,“你是說布朗夫人?她已經被救出來了。”
“?!”赫拉擰起眉頭,“救出來了?不可能!”
“就你藏人的那個地方,有什麽不可能?遲彌雪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裏。”
“她怎麽可能想得到那裏!”戴着電子鐐铐的手握成拳,“不可能,她應該要去我家的地窖,怎麽可能直接找到最高議會備勤室!”
“!!”她舌頭一蜷,反應過來,整個人拍案而起,“賀承流!你在套我話!!”
賀承流舉杯喝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謝謝赫拉夫人告知。”
起身,準備離開。
他又頓住腳步,“哦對了。”
回過身來,琥珀色眼眸射出寒芒,“我母親會來見你的,想讓她披着聯邦旗幟回來,看看你下輩子有沒有那個本事。”
聯邦旗幟高高飄揚。
耳邊充斥着嘈雜的人聲和機械聲。
賀承流從赫拉那裏出來,仰起頭看随風而動的旗幟。
鼻息之間隐約聞到飯菜香,回首看去,兩名警衛一人捧着一個食盒,正坐在臺階上狼吞虎咽。
眼簾垂下,卷翹的睫毛在柔嫩的臉上投下陰影。
他再度擡眸,看那張飄飛的旗,在心裏許願——
母親,請你一定要平安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