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細節的愛情

細節的愛情

“小男朋友”這個稱呼掠過賀承流耳際, 他一開始沒有反應過來。

但遲彌雪說得鄭重其事。

他一頓,随即回味過來“小男朋友”指的,究竟是什麽意思。

短短四個字, 像小石頭似的, 落入心間,攪亂胸腔的平靜。心髒“咚”地響了一聲, 待餘韻漾開, 跳動的節奏就像草原上奔騰的猛獸, 再也控制不住,山呼海嘯般鼓動全身血液往臉上湧去。

“你, 你說什麽?”

他沒太聽清。

其實好像是聽清了。

但貪婪地想再聽一遍。

白皙的臉頰在淺金發色的掩映下, 迅速染上緋紅,顏色濃郁得像熟透的番茄。燈光掠過高高的鼻梁, 在他臉側留下陰影, 與濃密的睫毛交織在一起,輕輕動着, 仿佛輕輕振翅的蝴蝶。

遲彌雪收起臉上玩味的笑意, 神情落回認真的維度,湛藍的眸子裏映着賀承流的臉。

她說,“賀承流, 願意當我男朋友嗎?”

賀承流……

這……

這好像是她第一次喊他的名字,連名帶姓的完全稱呼!

她的語調和聲線一樣幹淨利落,像一雙殺伐果斷的手, 輕輕撫弄着小貓的神經。此時還帶了三分刻意回緩的溫柔,即使勝券在握, 也怕驚吓了眼前的人。

賀承流意識到她的聲線是刻意放柔的,喉結滾動了下, 心跳得差點撞出胸腔。

他望着遲彌雪的眼,腦海已經被有如擂鼓的心跳聲占據。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耳尖在發燙,很燙很燙。

他等不及要回應她了。

他說,“便宜你了。”

埋下頭,前額在她的肩窩裏擱淺,聲音低若蚊吟。

遲彌雪喉間發出一聲淺笑。

手掌撫上他的後腦,一遍遍順着毛。

在賀承流看不見的地方,她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氣,唇角揚起一絲清淺笑意,連帶着藍色的雙眸裏,都描繪着溫柔。

臉微微側下,在他鬓角落了一吻。

“謝謝我們賀少,便宜我了。”

不是嘲諷,不是誇張,就是稀松平常地接了他的話,順承了他的口是心非。

賀承流的心髒一邊跳動一邊膨大起來,升騰着堵住喉口。雙臂環過她細窄有力的腰身,整個人靠近了一步,毛茸茸的腦袋往她肩窩裏拱了又拱。

他覺得自己變得格外貪婪,這樣清淺的擁抱根本拯救不了他這涸轍的魚,他想貼得更緊,想融化在她懷抱裏,想和她融為一體。

他想說遲彌雪,你這麽寵我,我會驕傲的。

可話臨出口,又覺得這樣太過酸朽肉麻,噤聲沒說。

遠處的管家不知道什麽時候悄悄躲到假山石後面,抱着石頭悄悄露出腦袋,看這邊的情形。

他只看見兩個人紅唇啓阖,卻不知道在說些什麽。總之說着說着,少爺面色通紅,往前一步倒在小遲懷裏了。

……這這這!

這種情況,還要過去嗎?

正在他兩難之際,小遲同志眼尖,看見這邊有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再掠一眼,一下子就知道是誰。

她附在少爺耳邊說了句什麽,少爺就往這裏望來,臉更紅的同時,松開小遲的腰,往這邊走來。

管家恨不得當場學會遁形術原地消失,正在他懊惱空間穿梭器怎麽還沒研發出來的時候,他看見地面上一道斜斜的身影逼近。

“嘿嘿嘿,”管家笑得魚尾紋都出來了,“少爺怎麽在這兒,好巧啊。”

他雙手無處着落,食指在空中轉了個圈,最終還是指向天空,“天,天有點兒冷哈。”

可不有點兒冷嗎?

他說話,嘴裏都能哈出白氣了。

嘿嘿。

他讪讪觀察着少爺,卻見少爺鮮見地摸了摸鼻尖,說,“在這兒多久了?”

“剛到!”管家猛一激靈,“絕對是剛到!”

“嗯。”

賀承流擡腳,輕輕踢了他一下。

管家:?

哦——

“嘿嘿嘿。”

他壓下脖子側起臉,觀察少爺的表情,視線又掠了遠處緩緩走來的小遲一眼,說,“我也覺得合适的。”

臉上的姨母笑始終沒有落下帷幕。

賀承流覺得有點難為情。

心裏卻又想,有什麽難為情的,他的愛又不是拿不出手。

轉身看遲彌雪。

遲彌雪,她的愛也拿得出手。

最重要的是,管家即使八卦,也不會讓人不舒服。從小到大,他永遠向着他,唠唠叨叨,循循善誘,他情緒有什麽細微的變化,管家都能很快察覺。按理說Beta不會有這麽強的洞察力,可管家還是做到了,無聲地陪伴了他無數歲月。

名為幸福的潮水從四面八方湧來,輕柔地包裹着他。

賀承流上前一步,輕輕抱住管家,在管家錯愕而僵硬的動作裏,他也覺得好像沒有那麽害怕了。

他不是孑然一身的一個人。永遠有人陪伴在他身邊。

母親,也一定會安然無恙的。

管家的手僵了一瞬,臉上僵凝的笑容重新活泛起來。手掌落下,輕輕撫着賀承流的背,像小時候哄他睡覺一樣,一下又一下。

時間過得太快了。

少爺都長這麽高了。

以前他要彎腰才能牽到的小孩,現在已經高出他半個腦袋了。

“少爺……”

話沒出口,他驚覺自己已經哽咽。

他想說的是,少爺,遵從自己的內心,開心就好了。

“嗯。”

賀承流回應了他。

一瞬間,管家覺得自己什麽都不用說了。少爺都懂,在他陪伴着了解着少爺的日子裏,少爺何嘗不是也陪伴着了解着他。他想說什麽,少爺都懂。

“少爺,”管家壓了壓喉嚨,把哽咽的感覺往肚子裏吞,他說,“元帥沒事,她還在長西星澤,剛剛還遠程參加議會了,議會決議起訴赫拉。”

賀承流還微微懸着的心,終于完全放下。

說完全放下,其實也不盡然。長西星澤還會不會有什麽其他的事情發生,都不好說。但知道母親安然無恙,的确讓他松了一口氣,這種安全感就像整個人被吊起,現在鐵架上釋放下來,好歹腳能着地了。

“好。”他說。

“下面的居民區還很混亂,我要跟着遲彌雪下去一趟。實驗室那邊的材料配比和流程我都設置好了,你幫忙盯一下。”

“少爺!”管家一頓。

他想說我跟你一起去,想了想,便順從了賀承流的意思,說,“好,交給我,請少爺放心。”

“保護好自己。”他補充道。

“保護好少爺。”他擡起眼,同走來的遲彌雪交代。

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彙,那一瞬間心靈感應,彼此都信任,對方一定是最會保護少爺的人。

遲彌雪看向管家的眼神也染上些許溫度,她點點頭,說,“嗯,我會的。”

*

居民區的警笛震天響,放眼望去,到處都是紅藍交替的燈光。

鼻息之間都是燒焦的苦味。火災這裏一起,那裏一簇,黑色灰燼飄飛在空氣裏,洋洋灑灑,像黑暗世界的雪花。居民的喊叫聲,呼喝聲,乃至張狂大笑聲雜糅在一起,在高鳴的警笛聲中劈出一條血路,不由分說往耳蝸裏湧灌。

冉湫和尤清邁在彌薩街區,LD酒吧附近。

LD曾經出現過疑似元素人的酒客,不出意料,這裏聚集的元素人也最多。

元素人事件爆發在深夜,正是酒吧最熱鬧的時候。這裏酒客來來往往,絡繹不絕,除去元素人,還有很多正常的酒客。

此時正常的酒客都集中在一處酒艙裏。

門被元素人撞擊得一鼓一鼓的,看樣子就快壽終正寝。所有人縮在角落,恨不得都貼到牆面上去了。

冉湫和尤清邁好不容易解決完外面的元素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抵達這處酒艙的時候,剛好“挽狂瀾于既倒”,救下這道門。

體力透支太快,兩人漸漸不敵。

她們背靠着背,成犄角之勢,警惕地防備着周圍。

酒艙裏的人見門上的撞擊聲已經消失,門也不鼓了,外面隐約傳來打鬥聲,于是提高了音量問,“雪,是t你對不對!你來救我了!”

聽這道微微顫抖的聲音提及遲彌雪,不怎麽需要辨識,也知道說話的人是劉易斯。

此刻,劉易斯正把耳朵貼在門上,回頭看滿滿一酒艙的人,心裏盤算着要開門去和“遲彌雪”共同戰鬥。

被當成遲彌雪的冉湫和尤清邁對視一眼。

尤清邁吹了聲口哨,唇釘在半吊着的燈下晃出諷刺的光芒。

“是我們!雪沒來!”

好巧不巧,話音剛落,一道重機轟鳴的聲音由遠及近,在酒吧門口熄火。随即兩聲槍響,兩道身影迅速向這裏靠攏而來。

哦吼,他的雪,來了。

還帶着他的情敵。

尤清邁被劉易斯折磨得有點PTSD了,這會兒比起元素人的拳腳相加,她更害怕劉易斯默默垂淚訴說得不到遲彌雪的痛苦。

冉湫不用回頭就知道她現在面色凝重,露出虎牙笑了下,“這家夥,怎麽還沒死心?”

都被雪拒絕過那麽多次了,真就軟硬不吃是吧?

好在他是個無害的,遇到什麽事情都只會作踐自己,試圖喚醒雪的同情心,在精神和道德上對她施壓,倒也沒想着要去對誰下什麽黑手。要是像那個景家少爺那樣,雪應該也不會容忍他這麽久。

只是他的那些伎倆,每次都被雪一眼看穿。雪當然不會有任何回應,以實際行動教會他什麽叫做“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最後還是老鱿魚機靈,每次都挺身而出,要麽充當知心姐姐,要麽就圓滑地在兩個人之間充當說客。

老鱿魚尤清邁也不知道他為什麽還沒死心,嘆了口氣,沒說什麽。

她沒說自己有時候勸着勸着都想給他來一悶棍,或者幹脆給自己來一悶棍,直接物理超度算了。

解鈴還須系鈴人。

雪不作為,能有什麽辦法?

不過說這話,可能也是冤枉雪了。

她也是好話歹話都說過,奈何劉易斯總覺得她這麽多年守身如玉就是為了他,不然為什麽當年要從哪些Alpha的身下把他救下來?即使當時沒有心動,至少也是不反感才救他把他留在身邊的——

畢竟他什麽技能都沒有。不像冉湫是專業過硬的天才黑客,不像尤清邁是進退有度的人際大師,他是個Omega,身體很弱,沒什麽技能,唯一有亮點的,就是這張臉拍吧拍吧還能拍出點養眼的姿容來。

這讓他很難相信遲彌雪救他是純屬意外。

遲彌雪說,“抱歉,來晚了。”

聲音冷冷清清,幹脆利落,穿透搖搖欲墜的門,闖入劉易斯敏.感的耳朵。

冉湫一挑眉,尤清邁一拍額頭。

完了啊!

再睜眼看向跟在遲彌雪身後的賀少,只能再度閉上眼。

啧,真完了。

不是劉易斯完了,就是雪完了。

情敵見面分外眼紅,兩個男Omega見面,誰也不讓着誰,得是什麽修羅場,雪可怎麽辦?

果然,在裏面的劉易斯像被注射了什麽高亢元素,猛地往門上一貼,“雪!是你嗎?是你對吧!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

聲音柔婉,微微顫抖,帶着些許不可名狀的哽咽和欲說還休,生動诠釋了什麽叫做病弱美人。

遲彌雪擰起眉。

颔首掠了眼身後的賀承流。

被淺金色頭發擋住視線,看不清他的神情。

冉湫和尤清邁半帶着同情,半帶着狡黠地望了遲彌雪一眼,意思是:有好戲看了?

“……少廢話。動手。”

賀承流在邀游星的時候學會使用短铳,此時手裏端着一把輕型激光槍,也要參與戰鬥。

冉湫出于她對李潥的保護和關心的心情,同理心了下,對遲彌雪說,“雪,要不要讓賀少先進去?”

賀承流說,“不用。我小時候練過射擊,我能保護自己,你們随意。”

尤清邁後肘杵了下冉湫。

意思是:幹嘛?讓他進去和劉易斯扯頭發?

冉湫這才後知後覺,也不再作聲。

遲彌雪說,“随他吧。”

字句之間的寬縱,不免讓人酸到倒牙。

她朝冉湫和尤清邁扔了兩把槍支,幾包子彈,四個人迅速聚攏,背靠着背,形成堡壘的模樣,對準外部的元素人掃射。

不多時,倒下的元素人已經堆積成山,濃重的血腥味在狹小的空間內不停盤旋,讓人頭腦發懵,快要作嘔。

外面還有源源不斷的元素人聽見響動,如潮湧了進來。

沒人有時間聽劉易斯在裏面說什麽關心的話。

“砰!”

元素人心髒處爆出一個血窟,鮮血飛濺,砰地一聲倒下。

沒人在意的地方,他五指彎曲,抓着地面,拖動着整個人往前匍匐而去。

指甲與地面刮出的尖銳聲響淹沒在冗雜的槍聲中。

重量級的肌肉收縮,沙包大的拳頭砸向那扇搖搖欲墜的門。

“砰!”

一個巨大的窟窿。

門後的人緩緩彎下腰,露出一張濕.漉.漉的、驚恐的眼睛。

巨大的聲響吸引了衆人的視線。

遲彌雪眼鋒掃過,見冉湫和尤清邁早就透支了體力,此時招架眼前的元素人都來不及,更何況分身去照顧劉易斯。

凜起長眉,遲彌雪一個旋身,長腿黑靴往側邊邁開一步,踩住那截重量級的手臂,止住它繼續往酒艙縱身的趨勢,繼續端槍掃射張牙舞爪咆哮而來的元素人潮。

眼前的情況就是進退兩難。

這些中了元素的人,如果注射賀承流研制出來的解藥,或許得以轉圜。意思就是,還有得救。

他們發出的攻擊行為,也不是出于他們的本意。

有得救,且非本意作惡,是以她們開槍的時候都是避開要害射擊的,以制止對方的行動為主要目的。

但這麽做就有一個弊端。

這種情況或許赫拉早就猜到了。

“繼生長元素”的意義,就是只要神經還有一點點活性,就能延續肌肉的活性。

所以即使元素人倒地,也還具有攻擊能力,一如倒在地上試圖破門而入的這個。

遲彌雪腳下的元素人手臂還蠢蠢欲動。

她用了點力氣,踩住它。

劉易斯一張臉面色煞白,透過門上的窟窿看遲彌雪的背影,驀然間眼淚又流了滿面。

雪又救了他一次。

他們四個人背靠着背合圍成堡壘,唯獨雪放棄了她們三個,撇出身來守護他。

他捂着心口,眼眶酸澀。

就在此時。

賀承流斜前方的一個元素人如法炮制,抓着地面匍匐上來,猙獰着探手,眼見就要一把攥住他的腳踝!

遲彌雪瞳孔劇張,長腿邁開兩步側踢出一腳,足尖抵着那支手的手腕,悍然劃出很遠!

原本她腳下踩着的、要破門而入的手轉了下關節,發出“嘎嘎”聲響,同時往窟窿裏直襲而去!

劉易斯只能見到遲彌雪的身影如閃電般離開,那沙包大的拳頭就在眼前急遽放大!

血液沖向腦海,極度緊張之下,肢體已經不停使喚,他牢牢釘在原地,無法動彈分毫。

酒艙裏的群衆發出尖叫,有人上前來把他扯開。他的視線恰好透過窟窿看見遲彌雪去解救賀承流的腳踝,精致的臉上神情悍利,從來冷靜的眸色裏泛起殺意,銳不可擋!

那一瞬間仿佛成了永恒。

他聽見心髒哐當而碎的聲音,飄飛的碎片晶瑩剔透,散落在空中,無處尋根。

原來,這才是她真正在意一個人的樣子嗎?

下意識的保護。

沒有權衡利弊,也沒有審時度勢,就是要護他周全。

随着一聲激光輕響,覆蓋眼簾的拳頭驟然停下,重重摔在地上。

劉易斯擡眸,看見那個金發少年端着激光槍,歪頭開槍的姿勢,和遲彌雪一模一樣。

嗯。

聽尤清邁說,上次邀游之戰,他使用了遲彌雪從不離身的短铳,後坐力震傷了手臂。

所以這一次,她為他換了沒有後坐力的,激光槍嗎?

雪。

他慢慢轉移視線。

原來這才是你的愛,這樣細節……

細節得,他拿眼瞟過,就無法再欺騙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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