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宴園殺(一)

第016章 宴園殺(一)

勾月當空,四周靜谧。

宴閉後,李知同謝愈繞園而行。

兩人皆不言語,只是腳下邁着的步子慢了許多,李知垂頭盯着墨綠裙擺,謝愈的衣衫時不時被風掃過她的膝前。

謝五郎在堂中那話……應是同她心意相合吧。

李知快走了幾步,腦中的話演練半響,心卻如鼓般撥動起來。

但她的勇氣仿佛用盡在了撫雨堂內,現下二人獨處之時,便連唇也不敢微啓,只複又慢下步子,靜悄悄地跟在一旁。

謝愈亦是有些不知如何開口。

撫雨堂內的話已了然,他如何看不清李知的心思,讓昭九先啓齒,他便覺得實在是慚愧。

縱他如今身份匹配不上李府的門楣,卻也至少得讓昭九心安。

謝愈立住腳,望向李知,眸清如水,未言的話已在眼下窺出些方寸。

李知怔怔地瞧着他。

“如今我初入仕途,未有成就,亦不敢讓你嫁與我受苦,但我既心悅你,便是不願讓你受半分委屈,至科舉之案事畢,我将母妹接于長安,就同李公提親。”

他少有地正色下來,語調低揚,藏着些期許,也不願逼迫,“昭九,你可願等我?”

風從耳旁輕巧地拂過,連同的謝愈的話也讓她心下輕癢,而後抑制不住。

“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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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知她仰頭笑望謝愈,語氣帶着些自己都難察得甜膩。

趁着月色下漏,那姣好的容顏似披了層紗。

薄色映染在李知的面龐,如黑夜裏肆意綻放的昙花,清婉可人。

于他卻是,明豔動人。

謝愈睫羽顫了顫,眼底溢滿了笑意,心尖悸動難掩,他壓住想要擡手的沖動。

“昭九。”他低聲開口,似是勾引,眼眸笑意晏晏,“日後便喚我清讓吧。”

“清讓。”

李知聲色咬的很低,如蛇誘引吞果,乖乖地開口。

直至謝愈輕笑了一聲,李知才後知後覺的羞赧起來。

她垂眸掐着指尖,面若桃花,幸是月色清冷,緋紅并不過于顯露。

“五郎戲弄我,昭九不送了。”

李知轉身欲逃。

謝愈擡臂向前,指尖輕勾她掌心,轉而一手握住,笑得溫然。

“是我的不是,昭九別惱。”

他眸光若千山清湖,泛起漣漪,李知心似燙了一下,手指微蜷,手背上的溫度漸漸占據她的心頭。

謝愈才知道,原來喜愛之人在眼前,是顧不上禮法的。

翌日一早,謝愈收拾好便去敲王離的門。

他琢磨了一晚上,此前也曾大致相看過長安城內空餘的宅子,他原是想讓母妹離得近些,但地皮太貴一時無法。如今既是想早早接過來,便也得重做打算。

謝愈望着王離,頗為不好意思地開口,“則禹,我想同你借些銀兩。”

王離想也不想,坐下痛快道:“借多少?”

“一百貫。”

王離喉中的水一嗆,咳個不止,逼得滿臉通紅,哪裏知道謝愈張口就要一百貫錢。

“你做官一月便有三十貫,朝我借三個月的俸祿,我哪裏給得起。”他順了順氣,虛虛開口。

謝愈見他如此反應,也是汗顏,覺得似乎有些太為難王離,便琢磨了一會,“六十貫?”

王離打斷他的話,想先弄清楚緣由,“借這麽多是想做什麽?”

“我想在永安坊買間宅子,将潤州的母妹都接過來。”

王離默不作聲,在長安城坊裏一百貫如何買得好宅子,他又擡頭問:“那永安坊的宅子相看好了嗎?需要多少銀兩?”

謝愈搖頭,“還未相看好,此前有去瞧過,我是想着拿四百貫買個□□畝地的宅子,雖然離得遠些,但也好在清淨。”

王離點頭,他家雖不是家財萬貫,但也有些許積蓄,只是家中管得甚嚴,手頭有些緊罷了。

謝愈已是想另尋他法,不料王離擡頭望着謝愈,似是忍痛割愛,重重地拍他的肩。

“清讓放心,我定是幫你拿到一百貫。”

謝愈眸光閃爍,拱手道:“多謝則禹兄。”

王離擺手一笑,推着謝愈出門,“同我客氣什麽,今日是那魯郡公的桂花宴,咱們可得動身去了。”

“正是,我去取拜帖,則禹兄去樓下等我便好。”

宜陽坊內的四道坊門此刻已是熱鬧地很,長安城裏的各色郎君娘子皆聚在此處,有些個瞧熱鬧的商販行人也不由得嘆一句賞心悅目。

“哎,權貴世家就是過得比平常人舒心自在。”

一人“嗤”了一聲,插道:“這城裏頭和外頭大不相同呢,裏頭太平享樂,外頭誰知道是什麽日子。”

“可不是嗎,這些個王公貴女只知風花雪月,哪裏知道外頭的事。”

“我那妻弟參了軍,在汴宋留後手底下辦事,我那弟弟的娘子同他分離太久,寄信也想跟着去。”說到這兒,那人似乎是忌諱些什麽,聲音壓得低些,“前些日子我妻弟從兖州寄來了信,說是外面都不太平,節度使們不安分,叫我勸勸他娘子,就在長安呆着。”

“如今這大些的節度使可不就像王爺,也是聖人福氣薄,幾個皇子皆先他而去。”

另一人忙讓他閉嘴,“這話可別再提,小心被那宦官頭子知曉了順到聖人耳邊。”

幾人遠遠得盯着騎馬抱劍的金吾衛們,心中都暗嗤。

“我不求別的,這刀頭舔血的事兒,我只盼妻弟能保個平安。”

說話膽大的那人耐不住嘴,張望了一下仍說道:“那魏博節度使就在上頭,也不知道……”

李知坐在馬車裏,将這些話聽了滿耳。

聽着聲音遠了,她才掀起車簾一角望了望,窗外透進一束暖陽,照得馬車內透亮起來,也浮了些熱氣,李知半倚在那兒,盯着街上來來去去的人影。

與她而言,那人說得不錯。

李知确實不知外頭的事,只是幾年前偶然聽着阿耶提及過,各處的節度使有兵有財有民,都有些自己的主意。

她還記得自己頂了一句,“那豈非可以自己劃地做皇帝。”阿耶聽見豎眉瞪眼,好好斥了她幾句,後來便未曾再與她提過節度使的事兒了。

也不知……如今外頭是個什麽局面。

正想着,莫雨便掀起門簾,喚了聲三娘。

李知撇過頭望她,才知桂園已經到了。

她跟在李使期與陳徽仙身後,落了一步,打量了一番這桂園。

她着一襲藕荷色的軟煙羅,外披月白大袖,插着幾朵羊脂玉簪花,從那金桂枝下徐徐走來,便如玉墜仙子,看着是清心出塵。

園子裏與她相熟的幾家小娘子,被她這身裝扮吸引,紛紛過來同她行禮,她亦是笑着回禮。

“李娘子好福氣,被選入宮裏做女師。”說話的這人是禮部侍郎程美中家的六娘子。

“也非好福氣,李三娘是有些真才學本事在身,才入得了聖人公主的眼。”

那程六娘子裝作未聽見,擡步上前握住李知的手,“三娘在宮中做女師,可知今日公主是否來這桂園?”

李知笑着搖搖頭,“我并不清楚公主行蹤。”

程怡月面色微僵,很快又不動聲色道:“我原以為三娘因是同公主相熟,知道些消息。”

李知依舊面色不改,“那怕是讓六娘子失望了。”

“昭九!”

李知回身望去,就見魯南绾面上含笑朝她走來,身邊跟着的是左散騎常侍家的五娘子張白薇。

“你可算來了,我守着那門巴巴地望着,生怕沒瞧見你。”

“李家阿姊好。”

李知知道她是個活絡性子,唇色微揚向她點頭。

“昭九我帶你去前處賞景,這桂園可有個好地方。”

程怡月盯着三人離開的背影,掐了掐指尖,撇下旁人走了。

那楊士家的小女兒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小聲道:“程家阿姊,李家三娘的話是說清河公主不來嗎?”

程怡月“哼”了一聲,“你瞧她得意模樣,分明是不願透露。”

楊芸便也不敢吱聲,那李家娘子的父親是三品禦史,她哪裏敢同程怡月一般随意說道。

李知一行人走了一會兒,張五娘便時時四處張望。

似乎是瞧見什麽,張五娘臉上揚笑。

“阿姊們好好賞樂,五娘先行一步。”那張五娘頗為俏皮地朝她們眨眨眼,她年齡尚小,十分惹人喜愛。

魯南绾抿嘴一笑,望着她背影打趣道:“如今宴席還未擺起來,郎君娘子們都在園子裏閑逛呢,她呀,是巴巴地去瞧她的心上人。”

李知聞言了然,倒是反言:“聽聞魯顧兩家好事将近,長安有此二姓的人家多了去,也不知是誰?”

魯南绾一聽便臉紅得像柿子,嗔道:“貫會拿我尋樂。”

李知道:“兩情相悅,這是好事呀。”

魯南绾被她這話說得一愣,“哪裏來的兩情相悅?”明明是……她自個兒一人單相思罷了。

李知邊陪着她朝前走,邊言:“顧中丞那剛正不阿的性子,若不是真喜歡能應下這門親事嗎。”

魯南绾細想一番,倒真有些動搖了,低頭微微不語,心頭卻快敲了半分。

李知剛上了橋面,便見橋對頭迎面走來兩人。

正是謝愈與王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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