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宮毖行(二)
第041章 宮毖行(二)
李由林已将折子全理順了一遍, 又挑出些重要的遞于聖人。
艾葉的彌煙,沖得李洵眼花得很,看不得一刻,他便任其丢在一旁未理睬。
“今日還是關于朕重開女學之事嗎?”
李由林垂着手, 微彎着腰點頭。
忽而外頭傳來些動靜, 吳輝趕着步子進來, “大家, 顧中丞跪在外頭,說是為了李女師的事。”
李知便見聖人重重地擱下湯勺。
他擡手,掩着唇咳嗽不停,身子前後顫抖。
“讓他跪着吧。”聖人的聲音還帶着未止的沙啞, “看見了, 朕可為你擋下來不少的朝臣怒火。”
這是李洵讓她記着的恩。
顧宴安是為了讓她出宮,脫離這漩渦,可她既已入宮,便無退路了。
李知垂下眼眸, 行禮, “妾記下了,妾會做好聖人所盼之事。”
“去吧, 明日想來就能安排妥當了。”
聖人的喘疾倒像是更嚴重了些, 他微倒向一旁,朝李知招手, 示意她退下。
武德殿所承載的明黃燭火從李知的衣衫後漸漸剝離,迎接她的, 是微蒙的雨, 與不遠處撐傘而立的謝愈。
李知踏入傘下,小心提裙, 避開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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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眸中帶着佯嗔。
“在宮中,你還敢來接我。”
而撐傘人只瞧見了李知眸中微露的喜愕。
謝愈彎眼,望向撐于她頭上的傘檐,“我行至此,将去弘文館,巧遇李司籍無傘,遂同走一路,何來刻意接之一說。”
李知瞪他,走得微快些,聲色也壓得極低,“是這在武德殿,不是宮中旁道,我父親的話你全然忘了?”
謝愈信步跟上,“如今這般地步,我們的交集也少不了。”
細雨絲絲,宮中這條道上的宮婢甚少。
李知偏頭,“我是女官,你是外官。”
“至少,如今還是公主的女師。”謝愈垂下眼微揚唇,“不是嗎?”
見李知未答,謝愈擡颚,輕聲道:“明日就是常朝了,我原是想着不論如何也得讓聖人駁了诏令,如今你意已決,我也只可旁觀了。”
李知被風攪得有些冷,宮道沒有避風檐,她才忽覺得宮中與自己府院相比,多了太多的風霜。
“明日,我想也不缺你一人。”李知側過臉,“我還是頭一次,因為這事從文臣筆下,登上風口浪尖呢。”
謝愈低低笑起來。
而後卻也笑不出來。
李昭九本該坐于那撫雨堂下,同兩年前一般,繼續做那肆意無憂的貴女。
而不是像如今,将要被置于朝臣口中,做那被指責之人。
史館就在前處,繞過拱門,中官便漸多了,李知行出傘面,微雨沾滿她的發間,她快步丢下一句話,同謝愈分道揚镳。
“明日我便着宮服了。”
謝愈盯着她遠去的背影,指尖微觸上傘外雨絲。
宮服,又如何呢?
史館裏頭最後将走的一位典正才拜別了劉欲,李知便踏階而上。
她還穿着自府上而來的常服,雖花色淺淡,于宮中也倒引人注目。
典正瞧清,正着步子打量了一眼,便匆匆離開,他恍惚記得這位女師好像已成了尚儀局司籍。
“劉公可尚安好?”
屋外天灰蒙蒙的,史館裏頭的光才将她的眼她的衣,一點一點照得鮮活起來。
劉欲便放下筆,起身将手攏到衣袖中,闊步走來,“司籍怎麽來了。”
李知知道,他老人家是在打趣她。
劉欲望了眼天,已尚不明晰。
他又扭過頭,捏着胡子,“宮門早已落鑰,你阿耶沒攔住你?”
就瞧面前的女娘搖搖頭。
随後視線落到不遠處的桌案,她未上前,仍舊是立于原處。
“劉公在校正何書?”
劉欲一笑,胡子微微顫抖,他踱步回去,将書卷合上,裝入轶袋。
“補齊些古籍文書罷了,前朝所殘缺的歷史,找尋上不得或者關于搖擺不定的真假事實,皆要我慢慢裁奪,填補續上。”
李知恍然想來那封在此處看的傳報來。
李知四處打量了一番史館裏頭的布置,“史館裏頭所記載的各處傳報,會有纰漏嗎?”
劉欲因她這話停下手中的活兒,他的眼由于老态顯得渾濁微凹,但是尚還能看清手中的書,且并不吃力。
“來看老夫的話讓司籍誤會了。”
“既為校書手,該知道的規矩是不會忘的,就算是老糊塗了,還有旁人來接手校驗。”
李知眸中染上些無措,她上前快走了一步,案前的燭火将她的臉照地更清晰了些。
“妾并非此意,亦不是質疑劉公的校驗,妾只是……”
劉欲未等到李知的後一句,他手扶着案邊,徑直坐下,替她接上。
“只是因為那日的兵部的傳報?”
劉欲會知道,李知也并不吃驚。
史館每日書籍借閱皆有登記,加之她所問,與近日身上之事所串聯,自然不難猜出。
“是,誠太子之事,我所知不多,但那卷上記述,确實令人心驚。”
這話已沒了下文,劉欲未接她的話,李知便垂眸。
“你且去吧,史館沒有你要找的答案。”
抛下一句無頭無尾的話,劉欲便抱着書卷,徑直離開。
雨已經停了,地磚之上的水面擁着厚厚的雲,李知穿過拱門,轉角便遇上了宮婢蘇慧。
蘇慧瞧見她,眸子驀然一亮,滿眼都是歡喜,腳下的步子都輕快不少。
“李娘子!”蘇慧行至她跟前,彎眼捂嘴,“如今該叫司籍了。”
“李娘子這是要去哪兒。”
她想到些什麽,四處張望一番,便拉着李知朝外走道:“李娘子定是要去尚儀局的,不過李娘子初來,對他們自是不熟,不過我卻是熟。”
蘇慧彎眼,“我可為李娘子悄悄講述一番每位女官都是何性子。”她步履輕快,“都有何身世背景,以及在宮中都有何功績過錯。”
李知眸中訝然,輕張唇,“慧娘知曉這麽多呢。”
蘇慧揚笑,“這是自然。”
“便先從尚儀局說起。”
“尚儀局分四司,姚尚書是個心善好相處的,但是司籍司的季司籍,可不是位好說話的主。”
司籍司,李知微頓頭。
蘇慧一邊走一邊悄聲道:“季司籍是因罪沒入掖庭的婢子,原也是勳貴之女,後被故皇後瞧上才出了掖庭。”
“倒是可憐。”
蘇慧這話不駁,但卻接着言:“在宮中,她的清高勁兒可沒被磨去。自視高傲,不說我們,同她同品級的女官她可是一個也瞧不上。”
“李娘子這番過去,少不得被她無事找事地挖苦幾句。”
李知聽這話倒是無甚在意,她原也只是挂名,尚儀局她想着露個面便就好了。
只是故皇後已薨,如今掌中官的是當朝的貴妃,她身為新上任的女官往後女學諸事,也要拜見貴妃。
可李知對後宮之事,無甚了解。
她這般想着,便擡眼向蘇慧請教,“我對宮中之事不太熟稔,往後将要拜貴妃,不知道貴妃性子如何?”
蘇慧聽她這話,便知李娘子是信任她,一時心下欣喜,一股腦得同她說了好些宮中之事。
“這貴妃是聖人登寶之後,才納進宮的,與聖人的情分倒也不多,她福薄,只有一個女兒,已經入了道觀,便是嘉安公主。自先皇後薨,中宮之位便順着到了她手中,聖人雖未正式冊封,但中官的印卻是早已給了。”
蘇慧擡手,路過的枝葉上仍留着水珠,她撥動下來,濕了半邊的衣袖。
“貴妃性子雖有些剛烈,人卻是不錯的,她的父親是北都太原府刺史,宮中一有馬球投壺射禮之事,貴妃是最先準備之人。”
李知便彎眼,“貴妃在宮中倒是活得肆意。”
蘇慧點頭,“若說這宮中活得最不肆意之人,那便是”
她說道此處,忽然頓住了。
蘇慧眼中原是疑惑怪異,而後帶着不确定的驚愕,之後便只餘下慌亂。
李知順着蘇慧的目光望去,宜秋門前處,有個身量較小的內侍匆匆地穿過。
那帽子似乎不太合他,走動起來便極其容易掩住他的視線。
許是瞧望見她二人的目光過于直白,那內侍的頭更低了,腳下的步子也愈發快了起來。
蘇慧嘀咕道:“五皇子怎麽一人到前宮來了。”
她又四下張望了番,并沒有內侍婢女跟着。
蘇慧心下一緊,暗叫不好,忙快步朝五皇子行去。
瞧着五皇子的樣子,怕是迷了路,若是不慎撞上了中官,又讓給認出來,那她在陳婕妤殿中照看的阿姊,可就要遭殃了。
那日從內侍省擡出來的中官,她可是瞧見了。
掩不住的血腥味,如今想來仍令她作嘔。
那小內侍見蘇慧朝着自己趕來,一時竟飛奔了起來,生怕被逮住似得。
蘇慧大驚,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忙也跟着跑起來,五皇子身量小,步子也邁不太大,自是逃不掉,被蘇慧抓了個正着。
李知不知蘇慧到底是瞧見了誰,只得也跟着趕來。
她才看清了這位太極宮中唯一的一位皇子。
瘦瘦小小的,臉卻白淨,一雙眼睛瞧着聰明。
就見蘇慧拉着那小內侍快步朝着一處狹窄的宮道行去,又朝李知言:“李娘子快同我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