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端午賺大錢（九）
端午賺大錢（九）
姜禾真的想不到, 他們居然會因為找不到青楊而着急。
在她看來，青楊才是家裏最靠譜的存在。他是真的心智遠超同齡人，雨桑還留在攤子這裏, 他又怎麽會一個人亂跑。
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碰到什麽無法脫身的事情了。
這可就麻煩了。
姜禾輕啧一聲，将小榆交給雨桑, 準備立刻去碼頭方向找找看。
梁燕兒和梁姨在碼頭賣飯團, 梁二今天不上工, 也跟過來幫忙了。
先去花糕攤子看一眼, 要是沒看見人，就先去和他們打個招呼，幫着在附近找找。
姜禾主要擔心的是, 這江邊人流大，碼頭又有船只往來, 要是真的碰上拐小孩的, 就算青楊心智超乎同齡人, 怕也是難敵這種複雜情況。
本來還想着勸楊瑞棠回去, 姜禾這下也顧不上了，她忙囑咐雨桑和小榆：“你們守着攤子，不要亂走。”
雨桑的臉色并不比姜禾好到哪去，她知道的比姜禾還多點, 心中的憂慮也會多一重。
薛承道明明還在攤子上, 青楊若是去了碼頭, 不可能會和他碰上。
但是……以雨桑對青楊的了解。
他絕不是只會一味退讓躲避的人, 甚至是作風強硬, 一慣要将主動權攥在手上的。
他恨薛承道, 所以更要親眼去看看那推他入地獄的人，過得怎麽樣了。
青楊就是這樣, 在雨桑剛認識他的時候，他就是會一個人蹲在角落裏，一遍又一遍重複回憶着往事，把自己折磨到筋疲力盡為止。即使雨桑情緒比尋常人淡漠些，但依舊見一次被吓到一次。
後來青楊的異常被顧沛發現了，就每天拽着他往山上跑，不給他留獨處的時間。這才一點一點好起來。
随着年歲漸長，青楊好像已經完全走出來了。但那夜月光下青楊攥緊的拳頭，還是叫雨桑覺得心驚。
那恨意，叫他即使在薛承道面前像飛蛾一般弱小，但依舊有要玉石俱焚的決心。
看着姜禾腳步匆匆地往碼頭走去，雨桑能做的只有攥緊小榆的手。
她目光擔憂，暗自禱告着，希望青楊只是被別的事情絆住腳了，而不是去找薛承道了。
許是雨桑的祈禱足夠真誠，姜禾的身影尚未完全消失在人群中，她就聽見了身邊的小榆驚呼出聲。
随後便看見了青楊抱着兩盒糕點，出現在視線之中。
青楊和離開的時候并無區別，只是稍稍看起來有點失神。
在看見面前姜禾的驚訝和不遠處攤子後猛松一口氣的衆人，青楊微怔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大家是在急着找他。
“花糕攤子人有點多……”
他擡了擡手裏的兩盒花糕，解釋道。
這花糕其實就是将米粉壓進各種花朵的模具裏，蒸出來的糕點。口感紮實又甜滋滋的香氣四溢，價格不貴，是江岸邊最受歡迎的攤位。
看青楊手裏這兩盒花糕，再看看周圍這人流量，等得久點倒也合理。
姜禾一手搭在胸口，猛松了一口氣。
還好沒出事，還好還好。
看着姜禾這擔心受怕的樣子，青楊也是有些愧疚。
但他此時的心情太過于複雜，一顆心浮浮沉沉，都快要被溺死了，也不太能分出心神，去和姜禾說什麽。
一盒花糕交給了楊瑞棠。
青楊懂禮數和人情往來。一盒完整的、剛出爐的花糕，夠當楊瑞棠回去之後的借口了。
姜禾和楊瑞棠客氣了兩句，雨桑看着垂眸不語的青楊，她走過去，輕聲道：“你看見他了。”
篤定的，并沒有一點疑問的語氣。
他們兄妹一起生活了這麽久，只是看上一眼青楊那失了魂魄一般的模樣，雨桑便能篤定，他絕對不是因為排隊才耽誤那麽久。
青楊擡眼看向雨桑，他張了張嘴想要否認，但還是慢慢合上，沉沉應了一聲：“嗯。”
花糕攤子雖然人多，但也沒有多到要排隊等的地步。
他其實很早就已經回來了。
在薛承道一家，來買水晶粽子的時候。
——
青楊抱着那兩盒糕點，隔得很遠就看見了那恨之入骨的身影。
即使多年未見，他還是沒有什麽改變，脊背依舊挺得筆直，用他娘曾經說過的，這叫帶着風骨。
這一眼，就叫青楊紅了眼眶。
但那幾乎想要将薛承道挫骨揚灰的憎恨，并在第一時間就竄出來。
也是在這個時候，青楊突然意識到。雖然好像已經過去了很久很久，但實際上，他也不過還是個總角小兒。
也還沒有強大到足夠可以正面去薛承道。
青楊單手抱着那兩盒花糕，将身影藏匿在樹後，生生咬住自己的虎口，用強烈的痛感抵抗住那想要沖上去質問的想法。
他好像過得很好。
衣着光鮮，身邊還有貌美的夫人，還有一個小孩……
看起來是這樣的和諧幸福。
鼻尖酸澀，眼淚模糊了視線。
娘……
青楊恍惚地看到了那日思夜想的身影，他無聲嗚咽着，那個潮濕黑夜再次覆蓋過陽光，侵蝕着他的理智。
仇恨的火苗在眼底熊熊燃燒，怒火在血液裏橫沖直撞，恨不得沖破皮肉，沖上去将薛承道撕碎。
但胸膛裏，那顆蜷縮成一團的心髒裏，裝着的确實最柔軟的情緒。
青楊不想承認。
但是他卻是無法控制那一陣一陣沖刷着胸膛的委屈。
他是被薛承道放棄的孩子。
但那叫做薛虹的孩子，看上去不過比他小一兩歲。
娘才死了多久，他就這麽快懷抱美人，生下幼子了嗎？
他死裏逃生，摸爬滾打着，在冰冷刺骨的河水裏掙紮的時候；在泥濘裏打滾，餓到恨不得和路過的狗搶東西吃的時候；帶着一身的傷，躺在路邊發着高燒的時候。
薛承道在幹什麽？他懷裏的薛虹又過得是什麽日子？
憑什麽？！
他就活該被放棄嗎？活該被薛承道推出去做那阻擋敵人侵占步伐的工具嗎？
看着薛承道逗弄着薛虹，親手撥開一個水晶粽子，彎下腰送到薛虹的嘴邊，然後笑盈盈地說着什麽。
時至今日，他已經想不起任何和薛承道相處的瞬間了，沒有溫情，只有滔天的仇恨。
青楊狠狠閉上眼睛，他在也沒辦法在看下去着父慈子孝的畫面了。
他怕自己控制不住，要沖上去撕毀這“美好”的一切。
現在還不是時候！不能暴露在他面前，不然會牽連小桑他們的！不可以，不可以！
冷靜下來！要冷靜下來！
思緒極致拉扯，青楊只覺得腦子裏嗡嗡作響，像是下一秒要炸開了似的。
他脫力一般地靠着樹幹，緩緩蹲了下來。
薛虹……那個孩子叫薛虹。
他在叫青楊之前的名字，是薛霁。
雨後初晴，是霁。
而雨後陽光下，那架在天邊的，七色光橋，叫做虹。
不知為何，青楊有些想笑。
他扯起嘴角，眼淚滴落在泥土中。
娘，好像只有你和我，活在過去裏了。
他一點，也沒有被這段往事拖住腳步。
娘……那孩子，不僅過得很好，連在名字上都壓了阿霁一頭啊！
——
“青楊？青楊？”
姜禾伸手探了探青楊的腦門，她的掌心有點涼，激得青楊一激靈，緩緩從回憶中抽身。
他茫然地擡眼，就看見姜禾站在他面前，又捏了捏他的手，有些擔憂地皺着眉：“怎麽臉這麽紅，你是不是熱着了？”
青楊下意識點頭。
剛經歷過情緒極大的波動，他的腦袋有些隐隐作痛。
在忘我地哭泣一番後，他怕雨桑多想，匆忙擦幹眼淚往回趕。
只是眼淚容易擦，但因缺氧而造成的臉色漲紅，卻沒那麽容易消退。
青楊也沒想好借口，只好順着姜禾的話點了點頭。
他的手很涼，可若不是他鬓角沁着薄汗，姜禾都要以為他中暑了。
這麽聰明的孩子，人沒走丢，但在這裏癡傻了也不行啊。
姜禾叉着腰嘆了口氣，環顧了一圈四周後，叮囑雨桑道：“可千萬別亂走了，我去去就回！”
這天氣确實熱，已經臨近中午，姜禾也不敢讓孩子們再在外面跑了。而且她剛剛賺了一大筆錢，現在也不急着擺攤。
姜禾端着從家裏帶來的另一個茶缸，在街邊尋了個現包現煮粽子的攤子。
正值端午，攤主們圖個吉利，也會往攤位上插三五支艾葉。
說明來意後，那買粽子的婦人沒有猶豫地就應了下來。她捋了三五片的艾葉，另燒了一鍋水後，将艾葉丢了進去。
艾草性溫，有祛濕驅寒的作用。
雖然不知道對青楊這種情況有沒有作用，但喝點熱水，總是好的。
攤主硬是不要姜禾的錢，邊擺手邊招呼在一旁玩石頭的自家孩子也來喝一點。
姜禾趁她轉身的時候，放下兩枚銅板，便腳步匆匆，端着滾燙的茶水往回走。
還沒走到攤子上呢，遠遠就看見小榆在偷喝她的酸梅湯。
“小榆！”
小榆被吓得一哆嗦，看見姜禾後就要撲過來，被姜禾眼疾手快地舉着手裏的茶缸躲開了。
“是開水，別喝那冰涼涼的東西了，你剛吃了那麽多冰的酥酪，也來喝一點艾草水。”
用兩個大碗，來回倒騰着倒上兩回，艾草水涼得很快。
小榆愁眉苦臉地捧着，抿了一小口，而後誇張地皺着臉。
對他來說，微苦的艾草味道很怪，難以入口。
但姜禾暫時顧不上盯着小榆喝茶，她将茶缸塞進青楊手裏，打量着他的臉色：“喝點艾草水。”
掌心傳來一陣溫熱，沒等青楊反應過來，暖意已經沿着手臂一路傳遞了上來。
青楊下意識擡頭看向姜禾，他眨了眨有些幹澀的眼睛，沒說話。
他剛剛把看見的畫面，和雨桑說了。
雖然雨桑只是傾聽，但有她在身邊，那種無助崩潰的感覺總算是漸漸散去了。
但真正将青楊拽回來的，是姜禾。
他不過怔了一瞬，姜禾就已經疑惑的嘟囔了起來：“喝啊，怎麽還給曬得呆呆的了呢？”
青楊的嘴快過了反應，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就開口反駁道：“沒有變呆！”
往日拌嘴的畫面瞬間浮現在腦海裏，青楊那蜷縮成一團的心，在這輕松地話語間，悄然地舒展了一下。
他端起茶缸，喝了一口這滿是艾草清苦味道的溫熱茶水。
眼看青楊總算恢複了些狀态，姜禾這才松了口氣。
看來這攤子還是不能擺了，還是早點收攤，明天直接去華陽長公主的茶樓吧。
——
茶悅樓。
臨着江邊的桌子旁，坐着一個少年，他一身天青色的圓領袍，玉冠高束，頗為俊秀。
桌上擺着一盤水晶粽子，少年的目光平靜，落在水晶粽子上時，只隐隐有幾分好奇。
而少年對面的黑衣男人，卻撐着下巴，遠眺着江對面的群山。他微微眯着眼，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華陽長公主就是在這個時候穿過屏風，走到桌邊的。
她看向那少年，嘴角含着笑，屈膝行禮。
“陛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