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戒斷

戒斷

“哥,等會兒打完球去吃燒烤吧,林華他哥林葉還記得吧?在這邊開了個燒烤店,他請客,不吃白不吃嘛。”景秀滿眼的迫不及待,看着孟夏一臉的神在天外,要不是身高受限,她真想把這人拎起來好好晃一晃,把這人腦子裏的漿糊都給晃出去。

“……哦,好。”孟夏的目光終于聚焦,慢吞吞地應了。

景秀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在原地連轉了好幾圈,才斟酌道:“哥,你其實……不用總這麽壓抑自己,我知道你難受,難受就發洩出來嘛,不然要親人是幹啥用的?朋友又是幹啥用的?”

“嗯,知道了,謝謝。”孟夏輕聲應了,也不知道到底聽進去了幾分。

那天打完球聚餐的時候,其他人都是撸串撸得不亦樂乎,景秀一個大姐大帶着他們玩各種花樣,什麽猜拳賭串啊,拍七罰串啊,氣氛要多熱烈有多熱烈。

除了景秀邊上坐着的孟夏,一言不發地自顧自喝着酒。

他本就膚色白,沒想到喝酒後不是泛紅,而是越喝臉色越白,都快要和牆上的石灰融于一體了。

突然,一只秀氣而有力的手扣住了孟夏的手腕。

景秀低聲道:“差不多行了,喝酒傷身,借酒澆愁都是屁話,自欺欺人罷了。”

孟夏搖搖頭沒說什麽,甚至都沒有用另一只手去掰開景秀的爪子,而是抵抗着景秀的壓制,仰頭喝完了第3瓶。

景秀愣了愣,突然就被氣笑了,她轉頭便拍了拍桌子,大聲吆喝道:“來來來,都吃得差不多了吧,我們來玩個游戲怎麽樣?真心話大冒險好不好啊?”

她本就在這一群人中威望極高,這麽一說,衆人自然是沒有異議的。再說了,真心話大冒險麽,大多數人都會為了避免被整蠱得太慘而選擇真心話,而挖掘別人的八卦又是最其樂無窮的事,所以大家巴不得跳過游戲環節直接點人問問題。

于是杯盤狼藉的桌面被簡單收拾了一下,空出中央的一片區域,又将一個空啤酒瓶橫放在上面,規則是酒瓶轉完停下時,瓶口對着誰,誰就得選擇回答“真心話”還是做“大冒險”。

第一輪,随着酒瓶在桌面上發出“骨碌碌”的聲響越來越慢,瓶口逐漸停了下來,對準的是林華。

林華無奈笑笑,願賭服輸地選了“真心話”。于是衆人紛紛起哄道,最後是景秀拍板問道:“有沒有喜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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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華的目光閃了閃,微微垂眸,竟有些羞赧的意思,他答道:“有。”

于是大家立刻追問:“誰啊誰啊?”

林華的臉有些漲紅:“我已經答過一個問題了,再想問得下一輪再說。”

衆人唏噓一片,但轉而又興奮地投入到新一輪的游戲中。

這回是林華出手轉瓶子,他正有些腦熱,所以出手力氣大了些,導致酒瓶轉得很快,花了很長時間才停下,玻璃摩擦的聲音在小包間內回響,良久。

瓶口對準的是:孟夏。

衆人本想起哄,但看着孟夏蒼白的臉色,有些遲疑,想問又不敢問,只好向景秀投去求助的眼神。

景秀清了清嗓子,轉頭看向孟夏,問道:“真心話還是大冒險?”

孟夏:“真心話。”

“有喜歡的人嗎?”

“有。”

景秀還要繼續問問題,然而孟夏卻倏然擡眸笑了,襯得蒼白的臉愈發孤寒,他笑着說:“我已經回答一個問題了,還想問也行,老規矩,一杯酒一個問題。”

景秀這個跟一群男生混慣了的自然明白這是個什麽規矩,二話不說提起手邊的酒瓶就給自己滿上一杯,仰頭咕咚咕咚灌了下去,然後又潇灑地把酒杯磕在桌上,挑釁地看向孟夏。

這一幕可太刺激了,兄妹相殺,簡直是針尖對麥芒,男神對女王啊……

孟夏挑眉,示意景秀可以開始問問題了。

景秀毫不客氣:“有多喜歡?”

“刻骨銘心。”

景秀擡手又給自己滿上一杯,喝罷又問:“有多難過?”

“錐心刺骨。”

這兩人一問一答得幹脆利落,把酒桌上其他人都給看呆了,下巴都快合不上了。

當年孟夏和杜衡之間的事,大家或多或少都聽說過一些,但沒太當一回事,權當是青春期荷爾蒙旺盛分泌下的正常現象。都過去一年了,該淡去的早該沒影了,何曾想……

孟夏無意識地撚了撚指尖,當年十指交握的感覺好像還依稀記得一些,那人的手有些涼,削瘦白皙,總喜歡握着一根畫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稍一驚擾就會像被吓到的貓兒一樣跳起來,稍一撩撥耳尖和後頸就會泛起紅色……

當初有多少情動,今日就會有多少折磨,那是用多少酒精都麻痹不了的,也是縱然再怎麽僞裝自己,也會在不經意的瞬間被一些習以為常的生活細節勾起回憶。

自欺欺人的自如,終究只是曾故作堅強的外殼。

我們選了不同的路,意料之中的結局。

……

然而就在景秀準備再給自己滿上一杯時,林華卻攔住了她,景秀不明所以地看向林華,這會兒酒勁有點上來了,在她的視野裏,林華的桃花眼被蒙上了一層水霧,裏頭藏着的眼神看不真切。

林華:“別喝了,想問什麽我幫你問。”

說罷林華酒奪過景秀手裏的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然後毫不遲疑地一飲而盡。

景秀:“……”

其實她不是無語,是……确實還沒想好要問什麽。

她沉默片刻,突然靈光一現,反問林華道:“這杯酒你是替我喝的嗎?”

林華點頭:“對啊。”

“所以這杯算是我喝的咯?”

“是啊,有什麽問題嗎?”

“那我不問我哥了,我來問你。”

這回憨憨的林華總算是回過神來了,如遭雷劈,方才代喝酒的豪情萬丈瞬間去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丈,前些當場給秀姐跪了。

景秀:“你喜歡的人今天在場嗎?”

林華:“……在。”

衆人一陣唏噓聲,紛紛開始猜測是誰。

景秀的勁頭也上來了,還要再給自己滿上,然後又被林華攔下,代喝了一杯……簡直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自找罪受。

林華顫巍巍地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弱弱地問道:“能……能選大冒險嗎?”

景秀卻是被他的神情逗樂了,幹脆利落地答道:“行啊,你可不許反悔。”

林華預感不妙。

景秀壞壞地一笑,指揮坐在靠牆處的趙文昌關燈,一片黑暗中,她說:“其他人不準出聲,也都待在自己位置上不準動,也不準到處亂瞟,林華,大冒險的內容就是……親一下你喜歡的那個人。”

衆人紛紛嘆道:我的媽,不愧是秀姐,要玩就玩這麽大發的!

林華突然沉默了,黑暗中的每一秒都被拉長。

良久,挪動座椅的聲音打破寂靜,衆人屏住呼吸。

随後,景秀便感到自己的右手被一個寬厚溫熱的手掌握了起來,她心裏一驚,連忙往回抽手,而對方卻沒有放手,也沒有進一步做什麽,對方仿佛只是在耐心地等待她的回應。

僵持的每一秒背後,都藏着數聲如鼓擂的心跳。

終于,景秀輕嘆了口氣,合上雙眸,放松了自己緊繃的手,任由一個輕柔溫熱的吻落在手背上,景秀微微蜷起了自己的手指。

對方很克制,只是蜻蜓點水的一下,便紳士地退了回去。

燈再次亮起時,方才還在酒桌上叱咤風雲的景秀變得沉默寡言了,熱鬧的氣氛頓時少了大半。

不過還好大家都吃也吃盡興了,玩也快玩累了,又簡簡單單來了幾輪真心話大冒險,挖出了趙文昌暗戀胡松子的事兒,讓大家樂呵了一會兒。再後來,衆人各自散去,回家的回家,回寝的回寝。

……

孟夏可能真的是有些喝高了,他給餘小青發了條信息:“我回學校寝室休息,今晚早點睡,不用等我了。”

然後就轉頭去了一家鮮花店買了捧白菊,又攔了輛出租車,把自己囫囵塞了進去,對直皺眉的司機擺手道:“去永安堂。”

司機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他開這麽多年車還從沒見過這種天色快黑了還要往深山老林裏的公墓群去的,當即有點想棄車逃了算了,但他還是猶豫道:“這麽晚了,你一個人嗎?不安全吧,要不還是……”

孟夏打斷道:“師傅開車吧,我心裏有數,去那邊……看望一位故人而已,沒什麽不安全的。”

司機拗不過他,也不便管太寬,只好依言載人去了永安堂。

下車後,酒意已經醒了大半,又被晚風一吹,神智清明了許多。

永安堂依舊是那副亘古不變的莊嚴肅穆,夜色籠罩下,并沒有常人印象中墓地的鬼氣森森,反而有種厚重的寧靜,像是沉澱了萬年的河沙,能容得下世間所有的悲歡離合……

今天是杜爺爺的祭日,已經整整一年過去了。

孟夏将白菊放到爺爺墓前,他輕聲說:“爺爺,還記得我嗎?我來看您了。如果您在天有靈,麻煩……麻煩多護佑着些杜衡……雖然,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又過得如何……抱歉,我……我把他給弄丢了。”

孟夏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雙頰的淚痕已幹,久到雙腳開始發麻,一陣陣細細的刺痛從足底傳來,方才回過神,轉身托着灌了鉛似的雙腿離去。

然而當走出永安堂時,路邊停着的警車着實是讓他有些意外。——那位出租車司機到底不放心,悄悄報了警,以免這孩子真的出事。

車上下來兩位警察,走到孟夏面前,簡單詢問過情況後,便提出要送這個熊孩子回家,孟夏也不推辭,跟着上了警車。

車上,孟夏忍不住問道:“警察同志,失蹤人口這種,能找你們幫忙查一下嗎?”

警察被問得一愣:“失蹤?當然是找我們啊,不然難道去找私家偵探嗎?”

孟夏:“那我想……打聽一個人。”

警察拿出一個小本子,說道:“基本信息報一下,我們做個備案。”

“杜衡,原就讀于長林中學……”

……

那天孟夏說了很多很多,幾乎有些語無倫次,他抱着一絲微弱的希望和僥幸,或許那人只是覺得不知道該怎麽面對自己而選擇躲避,過了這些時日就該緩過來,就會有跡可循……

然而,終是石沉大海。

查無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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