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章
第 39 章
椿城那年的春季早早就來了,晚冬裹挾着最後一抹冷意終于在某一個深夜匆匆而過,初春的新芽也漸漸露上了枝頭,許子書正是在這個時候被司命給拖下界的。
他本是在天界安安分分的做個吉祥物,卻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緣由被那些個勞什子的神官給一通告發,以至于鬧到了要下凡的地步。
他們個個話語裏頭說的有理有據又讓人輕易反駁不得,說好聽點便是來下界積攢些功德福報,說難聽點,約莫也就是嫌他平日裏太過鬧騰了些,随便找了個由頭叫上面那些愛清靜的神仙們得個空閑罷了。
若是要再用天帝的話來說,他就是整日裏太無法無天了,一日日不是将嫦娥仙子飼養的仙兔給喂撐死,就是将太白池子裏那些仙鶴給拔禿了毛。
可要僅僅只是如此便也就罷了,他瘋鬧起來更是不管不顧,還時不時拎着那只剩下幾根孤毛的白鶴逢人就問,這像不像一只倒插了鳳凰毛的野雞。
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事情也就自然而然演變成了今天這個地步…
但即便是而今此番情況在眼前,許子書卻仍舊半點不慌張,誰叫他的兄長早已是這天上地下最最有權勢的人,哪怕是自己捅了潑天大的婁子也能有人給他撐腰。如此,何不幹脆就混吃等死,也好過沒撲騰出水花叫人白白笑話。
随即他又安慰了自己幾句,畢竟天界那幫子人是不會讓自己出什麽大事的,他也就姑且當這趟下界之旅只是玩樂好了。
不過…不過比起這些,眼下他更關心的卻是旁的事。
随即許子書又低頭看了看自己,而後像是瞅見了什麽一般的安心嘆了口氣,好在那司命星君也沒做得太過分,總歸是讓他有一件破布衣裳能夠避體。
要知道,前些年頭被貶下界的衆仙家們可都是直接赤身露體就顯露在人前,莫說是能有件衣裳了,便是給片樹葉子也算是好的。
他當即又掃了眼自己所處的環境,這一看不知,再看可真真是叫他整個身子都大嚇一跳,如此一尊碩大的神佛像可不就是自己嗎?
只是到底人世間的百姓們未曾瞧見過神仙是個何種模樣,故而也只能依照着畫冊子上的面貌雕刻了一個一模一樣的石像,要不是許子書正正好擡頭看見了那牌匾子上自己的名諱,他都險些沒敢相認。
這也雕刻的忒抽象了些吧!
除了能從依稀可見的面目上看出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之外,他确确實實是分辨不出這和路邊草垛子旁的崎岖石子有什麽區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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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醜些也就醜些罷了,許子書邁步繞着香火臺子又審視了幾遍,雖是看上去不太美觀,但不得不說自己這香案上的供奉品可不少,左右他現在餓着也是餓着,還不如吃飽喝足了再說,反正他們也是供奉給自己的,怎麽說也不算是犯了忌諱吧。
男人躊躇不過片刻,便拿起臺子上水靈靈的桃子張口大啃了起來,這一幕瞧着着實有些狼狽,若是叫從前的許子書看到了怕是要氣得胸中堵塞,畢竟在天界,他甚至是連仙子們送來的仙桃都不屑一顧的。
而今一對比,他一時也有些赤得面紅耳熱,還不等人噎了噎嗓間的果肉,外頭就突然響起了一陣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有人來了。
許子書瞬間豎起耳朵,不偏不倚将身子往石像後面藏,這陣腳步時而輕緩時而沉重,細聽下來竟像是如那飄渺的游絲一般,稍不留神就能夠斷命。
—這人必将短命。
都不用男人手輕輕挑算,不多時他便得出了這個結論,都說凡人生死有命,即便是再求上千萬遍神佛,到了該去的時辰也是留不得的。
一想到這兒,許子書又慢慢将自己伸出去的頭縮了回來,随即輕嘆了一口氣,眼神頗為悲憫的望了望下邊那女子的發頂,心中不由暗道,怎麽就偏偏命數如此不好呢?
還不等他肚裏再感嘆上兩句,下頭的一主一仆就先一步開始說道。
“姑娘,我們得走了,老爺還在馬車上等着呢。”
那丫鬟一伸手,攥緊了身旁女子的衣衫,許是怕她磕着碰着,所以連腳步都貼的十分親近。
女子聞言這話也緩緩點了點頭,只是向後轉身的腳步忽而一頓又停下,半響過後她才啓唇道。“阿雅,散些銀兩在這兒吧。”
丫鬟顯然有些不明所以這樣做的道理,她當即昂頭看了一眼石像,心中起了細碎的嘀咕。莫不是這菩薩在凡間久了,也沾染了一身的銅臭味,需要拿些銀子來供奉嗎?
那女子見身邊人久久沒有反應,側頭一凝,分明也看出了丫鬟的幾分遲疑,複而又垂下眼睫輕聲解釋道。“無妨,便不是獻給神佛的也算是我們給其他困難的百姓解了燃眉之急。”
說罷,二人便又如同來時那般,一前一後,腳步深深淺淺的走了出去。
只是此一番莫名其妙的動作倒是叫藏着香案後頭的許子書吓起了渾身盜汗,好半天後他才敢将身子挪出了堂外,站在自己的石像面前不言不語。
這妮子倒是眼尖聰明的很,自己都藏得這般隐秘卻還是被她給一眼瞧見了,只是再聰明又如何,還是可惜了…
男人就這樣神色莫測的靜靜看了一陣香臺上二人留下的碎銀,雖不多,但卻也夠他在人世間逍遙快活一段時間了,只是他卻依舊沒敢伸手去拿。
畢竟作為神仙來說,如此承了這凡人的恩情可是要還的,但而今自己被投下了凡界已是有罪之人,雖然天帝沒封了他的本事,可若是再胡鬧下去,怕是也沒好果子吃。
更何況,這向來人世間的生死輪回都是由那陰曹地府的閻王在管,他算是個什麽東西能插手陰間之事?本就是天上地下各司其職才能使三界穩定,怎麽還會容許有旁人輕易幹涉!
許子書越想越覺得這個買賣不劃算,立馬擡腿揮袖就要走,恰逢此刻,堂外的一陣暖風拂過,那案臺上卻早已是空無一物。
到底還是那顆慈悲心在作祟…
只是讓許子書沒有想到的是,這番恩情竟然來的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