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私家偵探
私家偵探
2016年10月3日。
沈見勻雇了一個私家偵探調查賀雲起。
2016年10月4日。
糾結了一天,賀雲起終于鼓起勇氣問沈見勻道:“你會不會覺得我不夠男人?”
“為什麽這麽問?”賀雲起把沈見勻問懵了,什麽叫不夠男人?
“我在你面前哭了好幾次,這樣一點也不男人。”說着,賀雲起緊張地攥起拳頭,他很怕沈見勻會因此鄙夷他。
聞言,沈見勻啞然失笑,“你怎麽會這麽想?”
“賀方跟我說哭很軟弱,男人應該強大。”盡管賀雲起非常厭惡賀方,但他畢竟是賀方的兒子,又一直和賀方一起生活,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賀方的一些影響,比如說,他認可賀方的這句話,因而十分厭惡愛哭的、不夠強大的自己,并一直認為這樣的自己不值得被尊重,更不值得被愛。
“可是我覺得哭不意味着軟弱,你去過醫院的急診手術室嗎?”
“沒有。”
“我去過一次,病人搶救失敗,病人的家屬在急診手術室外痛哭,你覺得他們軟弱嗎?”
“不。”賀雲起下意識回答道。
“你覺得他們不夠男人嗎?”沈見勻繼續問道。
“不。”賀雲起搖頭道。
“我也這麽想。”說着,沈見勻摸了摸賀雲起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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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哥哥。”明白沈見勻不會因為他哭就瞧不起他,賀雲起看向沈見勻的眼睛越發亮了,其中蘊含的情意若能具像化,當如啓明星一般醒目,叫沈見勻難以忽視。
2016年10月12日。
最近幾天賀雲起表現得不錯,兼之沈見勻幫他在醫生面前說了一些好話,醫生同意了給賀雲起每天兩個小時的室外活動時間。
從沈見勻口中得知這個好消息後,賀雲起立刻提出要去草坪上散步,但才走一會,他就說他累了,還跟沈見勻撒嬌道:“哥哥你能不能背我?我走不動了。”
“行,上來吧。”自前些天沈見勻跟賀雲起說他不會因為賀雲起哭就瞧不起賀雲起後,賀雲起越來越黏他了,并且這種黏不像是對朋友的黏,要不是他聽賀雲起說過‘同性戀很惡心’,他真會以為賀雲起愛上他了。
“哥哥你答應了。”賀雲起沒想到沈見勻會由着他胡鬧,很是驚喜地撲到沈見勻背上。
“你倒自覺。”吐槽歸吐槽,沈見勻還是牢牢地托住賀雲起的大腿,并囑咐賀雲起抱緊他的脖子。
賀雲起聽話地點頭,又把頭埋進沈見勻的頸窩,然後他有些落寞地說道:“哥哥,牙印消了。”
“都過去多少天了,當然消了,你不會想再咬一口吧?”沈見勻回過頭,嘴唇剛好擦過賀雲起的手臂,賀雲起的耳垂當時就紅了,但沈見勻沒有注意到。
“沒有,哥哥你怎麽這麽想我?”賀雲起連連否認,但他知道,他說了謊,他其實是想咬一口的,他希望在沈見勻身上留下他的痕跡。
沈見勻覺得自己誤會了賀雲起,立刻道歉了,“對不起。”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因為你的猜測沒錯。
“可我懷疑了你,你不會不高興嗎?”沈見勻問道。
“當然不會,這都怪我之前給哥哥留下的印象太差了。”賀雲起一臉真誠地說道。
沈見勻覺得賀雲起說的話聽起來很耳熟,思索片刻,他想到了網上流行的綠茶語錄,但他很快甩掉了這個奇怪的想法。
先不說綠茶需要讨好人、迎合人,賀雲起做不來這一套,就沖着賀雲起長了一張颠倒衆生的臉,他但凡給人個好臉色,就一定會被捧上神壇。
何必做什麽綠茶?
吃力不讨好!
2016年10月16日。
自從醫生批給他每天兩個小時的室外活動時間,賀雲起每天都要拉着沈見勻去病房外閑逛,短短幾天,他已經把占地八十畝的精神病醫院逛了個遍。
今天,他拉着沈見勻去了網球館,一進網球館,他立刻拿來兩副網球拍,要和沈見勻打網球。
沈見勻看了一眼賀雲起穿的布鞋,搖了搖頭,“哪有穿布鞋打網球的?”
“我啊。”賀雲起指着自己說道。
沈見勻還是搖頭,他覺得布鞋不防滑、不減震,不适合穿來打網球。
“哥哥你是不是不想陪我打網球啊?”想到沈見勻和女朋友是打網球認識的,又想到他邀請沈見勻打網球,沈見勻卻連着拒絕他兩次,賀雲起感到十分委屈。
“沒有,是你穿布鞋不方便打網球,要不我們去打牌?或者下棋?”沈見勻提議道。
賀雲起正沉浸于委屈的情緒,根本聽不進沈見勻的解釋,一屁股坐在地上,耍性子道:“我不要,我就要打網球。”
沈見勻拿耍小孩兒脾氣的賀雲起沒辦法,半蹲下身子,哄賀雲起道:“好吧,打網球,但只能打半個小時。”
“為什麽只能打半個小時?是我打得很爛,你都不願意多陪我打一秒鐘嗎?”
“不是,你穿布鞋,估計打半個小時腳就要疼了,”沈見勻彈了一下賀雲起的腦門,繼續說道:“你那麽嬌氣,腳疼肯定就不想走了,我就得背你回病房,打太久,我可沒力氣背你了。”
“我才沒有嬌氣。”賀雲起一邊否認,一邊站起身來,把手上握着的一只拍子遞給沈見勻。
“好,你不嬌氣,開始吧,你先發球還是我先?”
“我先。”說着,賀雲起就揮起球拍,發出了球,他的動作幹脆利落,一看就是練過的,沈見勻本來只想随便打打,見狀也認真起來,跟賀雲起打得有來有回。
但受制于腳上那雙柔軟的布鞋,賀雲起并不能發揮出全部實力,更在之後跑着去接沈見勻發來的球時,腳下一滑,整個人摔了出去。
“受傷了嗎?我叫醫生來看看。”沈見勻看賀雲起沒有立刻爬起來,以為賀雲起摔狠了,跑過來關心道。
“沒事,別叫醫生。”賀雲起摔倒時是屁股着地,并未受什麽傷,不立刻爬起來純粹是因為他滿腦子都在想他在沈見勻面前出醜了,很丢臉,還沒意識到他應該爬起來。
“沒事就好,”說着,沈見勻把賀雲起扶起來,又拿走賀雲起手上的網球拍,“今天不許再打網球了。”
“我沒事,還能打。”賀雲起逞強道。
“你還想再摔幾次嗎?我剛剛看你的鞋底,都磨平了。”
“那明天再打。”賀雲起要求道。
“你鞋碼多少?”因為精神病醫院不允許病人穿有鞋帶的鞋子,賀雲起住院的時候帶過來的鞋子都是不系帶的布鞋,一雙運動鞋也沒有。
“四十五。”
“知道了。”
翌日,沈見勻給賀雲起帶來兩雙不系帶運動鞋。
兩雙不系帶運動鞋都是牌子貨,沒個一萬五是絕對拿不下的,想到沈見勻一個月的工資才一萬二,賀雲起立刻提出要把買鞋的錢轉給沈見勻,但沈見勻拒絕了,還對他說,這是禮物,禮物不用給錢。
收到禮物賀雲起自然是高興的,但當他看向沈見勻穿的平價鞋,高興中多出幾分酸澀來,“哥哥,你的工資都給我買鞋了,你吃什麽呀?”
聽到賀雲起對自己的關心,沈見勻有些感動,但更多的是好笑,“我不缺錢,別擔心我。”
賀雲起聽沈見勻這麽說,心裏更不是滋味了,“哥哥你別逞強了,你穿的鞋子都不貴,根本不像不缺錢的樣子,你還是把銀行卡號告訴我吧。”
“我真的不缺錢。”沈見勻哭笑不得。
“哥哥你不要逞強”
“我沒有逞強,”沈見勻打斷賀雲起道,“我不穿貴的鞋子是因為我現在在做護工,穿貴的鞋子會和其他護工格格不入。”而後他拿出手機,打開手機相冊,向賀雲起展示了他家中的幾面鞋牆,全是限量款和聯名款。
看了幾面鞋牆的照片,賀雲起終于相信沈見勻不是在逞強,而後許多疑問冒出來了。
沈見勻不缺錢,為什麽要來精神病醫院當護工?真的如他之前所說是來聽故事的嗎?
賀雲起想不明白,幹脆就不想了,既然沈見勻不缺錢,又對他沒有惡意,足夠讓他确定沈見勻不是賀方派來監視他的人,那麽沈見勻是出于什麽原因接近他就不重要了。
“哥哥,謝謝你。”
“不用謝,今天還打網球嗎?”
“打。”說着,賀雲起套上運動鞋,跟沈見勻一起離開病房。
病房外不遠處是一大片草地,草地的邊緣是一堵挂着電網的圍牆,賀雲起向圍牆外看去,天分外藍,雲分外白,那是自由的召喚。
注意到賀雲起向往的目光,沈見勻摸了摸賀雲起的腦袋,“你想離開這兒嗎?”
沉默片刻,賀雲起回答道:“想。”
“你想離開這兒,說容易不容易,說難也不難,你看那堵圍牆,每天夜裏都會斷電一刻鐘,那個時候想逃出去很容易,”看着賀雲起心動的眼神,沈見勻繼續說道:“但我不建議你這麽做,你才十五歲,就算跑出去了,靠什麽養活自己呢?”
賀雲起知道沈見勻說得沒錯,他高中都沒讀完,又不滿十六歲,根本依靠不了自己,至于依靠別人,他的母親跟他失去聯系多年,即便他想投奔,他也找不着人,而他的父親先後把他送進兩個監獄一樣的地方,對他來說,這世上随便哪個人都比他父親更值得他依靠。
“所以我要怎麽離開這兒?”有那麽一個瞬間,賀雲起想問沈見勻如果他逃出去了,他可不可以依靠沈見勻,但最後他還是把話憋回去了。
是他喜歡沈見勻,又不是沈見勻喜歡他,他憑什麽要求沈見勻給他依靠?
“繼續保持友善,不要打人,不要摔東西,乖乖吃藥,尊重醫護人員,然後,我聽院長說,你父親下周要來看你,你到時候好好表現”
“憑什麽我要好好表現?”賀雲起吼道。
沈見勻被賀雲起兇了,才覺得賀雲起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就看到兩行淚水從賀雲起眼眶裏流出來,一時間,他心裏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你吼我,我都沒哭,你哭什麽?”
“你根本沒把我當朋友。”賀雲起指控道。
沈見勻更覺得好氣了,他好心給賀雲起出主意,不僅沒讨着好,還被賀雲起扣了個大帽子,“我怎麽沒把你當朋友?”
“你要我在賀方面前好好表現,你也站在賀方那邊。”
“你想離開這兒,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監護人簽字接你出院,你不好好表現,賀方會簽字嗎?還是你根本不介意一直被關在這兒,每天只有兩個小時的所謂自由活動時間?”
“哦。”意識到自己錯怪了沈見勻,賀雲起羞愧地低下頭。
“哦哦哦,說話之前先過過腦子,下次再說這種話,我們就不要當朋友了。”邊說,沈見勻邊敲了一下賀雲起的腦袋。
“知道了,對不起,哥哥。”
“這次就原諒你了,下周好好表現,争取早點出院。”
2016年10月20日。
賀方到訪精神病醫院,和負責治療賀雲起的醫生聊了聊,鑒于賀雲起最近表現不錯,沈見勻又幫他在醫生面前說了一些好話,醫生告訴賀方,賀雲起的病情趨于穩定,可以考慮出院事宜。
聞言,賀方表示他會接賀雲起出院,但不是現在,還讓醫生再觀察兩個月賀雲起的病情,确定賀雲起康複了再通知他的秘書,別讓他又白跑一趟,說完,賀方就走了,自始至終沒去賀雲起的病房看賀雲起一眼。
從醫生那兒聽到賀方的這些話後,沈見勻忽然明白了賀雲起為什麽那麽反感賀方。
正常父親知道孩子的病情趨于穩定,一定會趕緊把孩子接出精神病醫院,畢竟精神病醫院不是什麽宜居的好地方,但賀方卻能冷血地繼續關着賀雲起。
想到這兒,沈見勻實在有些同情賀雲起,接下來幾天跟賀雲起相處時溫柔了不少。
賀雲起本來就喜歡黏着他,這下更是恨不得化身一張貼畫,每時每刻都黏在他身上。
他一向欣賞獨立自主的人,過去交的朋友都擁有獨立自主的性格,沒一個是賀雲起這樣的黏人精,但他一點也不讨厭賀雲起這樣黏着他,甚至還蠻享受,或許是因為他那些獨立自主的朋友足夠獨立自主,從來不會依賴他,而賀雲起弱小無助,讓他充分體會到了被需要的感覺。
2016年11月2日。
沈見勻今天過生日,訂了一個十六寸的冰淇淋蛋糕。
冰淇淋蛋糕被送來醫院後,沈見勻把它分成了十六份,其中十四份分給了共事的醫生和護工,另外兩份被他帶去了賀雲起的病房。
“今天我生日,請你吃蛋糕。”說着,沈見勻把裝着蛋糕的紙盤遞給賀雲起。
“生日快樂,哥哥。”賀雲起接過紙盤,真誠地祝賀道。
“謝謝,快吃吧,過會化了。”
“好,哥哥你今天過生日,會請假出去慶祝嗎?”
“出去慶祝?和誰慶祝?”
“打網球認識的那個女朋友。”聽沈見勻這麽說,賀雲起估計沈見勻已經和女朋友分手了,不然不會問出‘和誰慶祝’這種問題。
“上個月就分手了。”
“分手了,”聽到這個消息,賀雲起情不自禁地笑了,但高興的情緒沒有持續很久,“哥哥會找新女朋友嗎?”
想到分手時前女友對自己說的話,沈見勻搖了搖頭。
“真的嗎?太好了!”賀雲起興奮地說道。
“太好了?哪裏好?”沈見勻忽然湊近賀雲起,直直地盯着賀雲起的眼睛,好像要從賀雲起的眼睛裏看出答案來。
“好…好”跟沈見勻靠得太近,賀雲起緊張到心跳加速,說話也支吾起來。
“怎麽不說話了?你不是覺得好嗎?好在哪?”沈見勻故意做出嚴肅的表情,想吓一吓賀雲起,但他沒能如願看到賀雲起害怕的樣子,倒看到了賀雲起羞得臉通紅的樣子。
直覺逗賀雲起逗得太過,沈見勻又坐直了,笑着說:“小屁孩,自己不談戀愛也不肯別人談戀愛是吧?”
“我才不是小屁孩!”賀雲起立刻反駁道。
“只反駁這個,看來确實是自己不談戀愛也不肯別人談戀愛,好幼稚哦,小屁孩。”在說‘小屁孩’三個字的時候,沈見勻故意加了重音,他以為他這樣調侃賀雲起賀雲起會繼續反駁他,但賀雲起沒有。
賀雲起說:“你讨厭小屁孩嗎?”你讨厭我嗎?
“不讨厭,”沈見勻看着賀雲起一臉很怕自己讨厭他的樣子,忽然想起小時候的自己也曾這樣膽怯地等待審判,心不由變得柔軟,繼續補充道:“蠻可愛的。”
2016年11月20日。
沈見勻雇的私家偵探告訴他,賀雲起已經休學一年了,賀家給學校的休學原因是‘賀雲起身體不好需要休養’,但真實的休學原因是‘賀雲起的父親賀方發現賀雲起是同性戀,覺得賀雲起丢人,不讓賀雲起繼續上學’。
沈見勻聽了不大相信,他記得賀雲起說過‘同性戀有悖人倫,很惡心’,這樣一個厭惡同性戀的人怎麽會是同性戀?
但私家偵探很确定地說,賀雲起就是同性戀。
證據呢?沈見勻問私家偵探。
私家偵探甩給沈見勻一疊照片和影印文件。
看完照片和影印文件,沈見勻把尾款打給了私家偵探。
想了想,沈見勻又打了一筆錢給私家偵探。
私家偵探問沈見勻,多給的錢是什麽意思?
沈見勻說,他要買斷這些照片,私家偵探手上不能留哪怕一張底片。
私家偵探的笑暧昧起來,然後他點頭以示同意。
下午,回到精神病醫院後,沈見勻的心情仍然難以平複。
王護工跟他交班的時候,他還是心不在焉,滿腦子都在想那疊照片和影印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