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潘妮首領

艾琳曾經以為時光是工匠手裏的尺子，一個刻度接一個刻度，精準無情地規劃着自己一成不變的漂泊流浪；又或者是風高浪急的海面，不知會是哪一陣狂風吹斷她不堪重負的桅杆，又是哪一朵濁浪終于傾覆她這艘不起眼的小船；然而遇到魅影之後，她發現時光忽然就變成了一顆任性的小樹，于每一個不經意的剎那舒枝展葉，暗自籌謀着該在哪一個陽光滿溢的清晨花開成海。

又是一個完美的禮拜七，耶稣虔誠的信徒們都安分地呆在家裏。沒有表演安排的艾琳卻沒那麽安分，她匆匆做完常規訓練就溜回自己房間，輕車熟路地掀開卧室正中央的床板，跳進了床底露出的大洞中——三年時光足以讓聰明的小姑娘成為觀衆的寵兒，從而在歌劇院裏擁有一間獨屬于自己的卧室；而這之後的兩年也足以使魅影的觸手将自己這個任性的學生緊緊包圍。

“砰”地一聲悶響過後，伸手不見五指的甬道裏忽然亮起了一星燭火，燭火朦胧之中，隐約是艾琳初具少女風致的臉龐。下一刻，甬道兩側次第燃起火光，從艾琳所在的位置開始，不緊不慢地朝着神秘的地宮深處蜿蜒而去。

艾琳忍不住翹了翹嘴角。整個歌劇院甚至只是她的小房間裏通向地宮的活門暗道就不下十處，可她偏偏喜歡這一處，就是因為這綿延的光帶看着太像是魅影的邀請，而承載燭光的男子手臂狀燭臺更是加深了女孩這一錯覺。

“還是只有這幾個感熱的小陷阱嗎？不……對導師來說，這種程度都不好意思說是陷阱，最多算是照明裝置和預警裝置罷了……導師他到底還要在歌劇的創作裏沉溺多久啊！”艾琳小心翼翼地走了幾步，姿态輕盈地避過幾個上次沒來得及清理幹淨的小機關，臉上的喜色卻漸漸淡了。最後，女孩站在甬道盡頭，怔怔地看了一會兒接替甬道迂回遠去的暗河——這是她此前費盡心思也沒能看到的景致，終究選擇順着來時的路重新回到了自己房裏。

淺黃牆壁的閨房裏，艾琳無意識地戳着克莉絲汀送給自己的漂亮花邊，眼神有點渺遠——盡管她并不贊同克裏斯汀的純潔，但融合了穿越前的記憶之後，她對這些美好的事物也不再抱有偏激的厭惡。于是，無論是為了介入劇情的方便還是為了讨好吉裏夫人，在歌劇院裏混得更開……好吧，她承認，主要是為了履行對魅影的承諾，她相當自覺地跟克莉絲汀成為了朋友。當然，并不是像梅格那樣親如姐妹的密友，而只是比普通朋友更進一層的好朋友。反正，這也足夠她保護善良柔弱的小天使不被其他“被世俗污染”的芭蕾舞女們欺負了。至于魅影，這些年來，他雖然從來不曾親口教授她機械的奧秘，卻默許了她嘗試尋找并破解歌劇院地上乃至地下機關的放肆行為。那些魅影精心布置的機關，不論簡繁，全都無聲地向艾琳傳遞着導師天馬行空的巧思與嚴謹細膩的布局，引導着她探索機械的奧秘。但最近半個月，地下的機關少見的不再變化，而她也似乎漸漸窺探到地下迷宮神秘的核心。

艾琳花了整整十三個晚上，以白天表演時昏昏欲睡差點讓火燒到幕布而被兩位經理狠狠訓斥一頓以及手掌、膝蓋多處嚴重刮擦為代價，把這條通道裏的危險消磨殆盡；而她那天才的導師似乎仍舊沉溺于音樂的世界裏，一點兒也沒有出手修補、改進這條通道防禦措施的意思。

其實，今天真的是個好機會。

艾琳無比确信，只要自己現在帶着一條小舟，不，不需要小舟，只要一截木板或者一個充氣閥，總之是能夠漂浮在水面上的東西返回地底，就有可能真正踏進魅影那豪華的地下宮殿；如果運氣夠好，說不定還能跟導師面對面地打聲招呼。

但在短暫的猶豫後，她終究放棄了這個誘人的想法。

魅影無疑是令人着迷的，也尤其讓她想要靠近。但是她想，她如果要進入那神秘的地下國度，要麽是作為被認可的學生，得到主人誠摯的邀請；要麽是作為實力相當甚至略勝一籌的對手，沖破所有關隘，高傲地等待那暗夜君王前來奉上降書；當然，如果可能，艾琳更希望自己是以女主人的身份光臨那裏，總之，艾琳覺得，他們的初遇絕不應該是以這樣潦草的模樣銘刻在記憶之中。盡管，那“初遇”或許只是對她而言。

當某位不速之客從窗口造訪時，看到的就是女孩兒認真收撿花邊的側影。

“你看上去并不十分喜歡它們。”為什麽卻要認真收藏？

“因為這是禮物啊。”艾琳清透的眼光只是輕輕掠過不速之客繡着精致花紋的左袖，便又垂落到盒子裏的花邊上。它們的用料廉價，樣式簡單而且大多是淺色，就像它們曾經的主人克莉絲汀那樣，悄無聲息地美麗着。不過克莉絲汀有魅影的悉心栽培，終将發掘出自己無雙的歌喉，并一躍成為歌劇院最閃耀的新星；而這些可憐的小家夥落到艾琳手裏，大概就只有被束之高閣的結局了吧——十一二歲的年輕女孩都希望自己是與衆不同的，為魅影而來的艾琳當然更加讨厭成為克莉絲汀的影子。何況，華麗繁複的紋飾才符合艾琳關于十九世紀歐洲上流社會的憧憬。雖說流浪兒艾琳很少對什麽東西過于執着，但類似“憧憬”之類難得的奢侈，她總是不肯敷衍的。

因為是禮物，是朋友的心意，所以即使不太喜歡也會細心收藏嗎？這可真是個可愛的姑娘。不速之客鎮定自若地拂去袖子上無意間沾染的草葉，藍灰色的眼眸裏甚至忍不住透出幾分興趣。

“日安，可愛的小姐。對于這次突兀的造訪，我向您表示誠懇的歉意。”來人的聲音還帶着點少年變聲期獨有的沙啞，卻并不影響那一絲絲與生俱來的溫柔。那是一種同艾琳極其相似的，能讓人輕易寬恕他所有罪過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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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安，先生。驚吓一位可憐的淑女可不是作為一名紳士該有的行為。”艾琳不緊不慢地把最後一條花邊疊放整齊，才優雅地擡頭，露出形狀美好的嘴唇和脖頸，當然，還有一雙波光粼粼的湖綠色眼睛。

“可您看上并不像受到了驚吓。”來人灰藍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無端地透出幾分淩厲，“相反，您看上去比在教堂裏虔誠禱告的修女更加安詳。”

“雖然不止一個人這麽說過，但還是感謝您的贊美。”艾琳淺淺一笑，那雙清透的綠眸忽然就生動起來，“艾琳.穆勒……介意告訴我您的名字嗎？”

“鑲嵌在海中心的綠翡翠？很合适的名字。”來人一愣，“菲利普.夏尼。不介意的話，您可以叫我‘菲利普'。”說到最後一句時，那雙顏色尋常的眼眸裏已悄悄揚起幾分輕佻的笑意。

“如果您執意省略一到兩年的熟識過程的話。”艾琳沒有一絲遲疑地接過話頭，眼中甚至有些漫不經心的味道，“菲利普，是什麽使你在太陽的光輝仍舊籠罩大地時就迫不及待地闖入一位陌生淑女的房間？”

“因為競争、榮譽、冒險精神或是別的什麽，你想是什麽都可以。”菲利普聳聳肩，笑嘻嘻地回答，“或許，你可以當我是天降的英雄，為所有在原罪中掙紮的信徒帶來上帝的榮光。”

“我也是其中一個嗎？”艾琳仿佛覺察不到少年的失禮，清透的眸光在他光潔飽滿的額頭上輕飄飄地打了個旋兒，又落回自己床頭，“可惜，我的天使只有一個，而他早在五年前就已經出現在我的生命裏了。”

“保佑你表演小醜雜耍的天使嗎？”菲利普順着艾琳的目光望去，惡意地嗤笑了一聲，“艾琳.穆勒，我真不敢相信，作為我計劃中最具分量的一環，一名矜持的貴族小姐，你竟然甘願在這裏像馬戲團的猴子一樣表演雜耍供人取樂！”

“雖然我不知道是什麽促使您把一個流浪多年才僥幸在歌劇院找到一碗飯吃的孤女認做‘矜持的貴族小姐'，但我願意把這看作您的贊美。”艾琳放好盒子，伸手捧起床頭那個滑稽的小玩意兒，目光溫柔。那是個小醜抛球的蠟像，只有不到三英寸的高度，小醜那五顏六色的亂發和血紅的大鼻子卻栩栩如生。艾琳手指輕敲雕像心口的位置，一段曼妙的旋律就從雕像口中流瀉出來。沒有一句歌詞，卻仿佛藏着全世界的溫柔。

“看，這是天使的恩賜。”

“呵，這可真是獨特的恩賜。”

“也許吧。”艾琳好脾氣地笑笑，腦中卻閃過克莉絲汀房裏的小猴繞钹八音盒，那是她兩年前年得到的十歲生日禮物，精致小巧，又是如此具有代表性的造型，一看就知道是魅影的手筆。而這個小醜雕塑，是魅影送她的十歲生日禮物，至今已經一年多了，仍然被保養得仿佛剛剛雕刻完成一樣。或許她該受寵若驚，導師給乖學生和壞學生的的禮物精巧程度居然不分高下。

“說說吧，關于你的計劃，以及我可能在其中扮演的角色。未來的……菲利普.夏尼伯爵。”女孩小心翼翼把雕塑放回原位，這才擡眼笑道，那聲音依舊空靈曼妙，如修女的白衣輕輕擦過少年豐潤的臉頰，澄澈的碧波卻在剎那間凜冽如淵。

“我的榮幸，潘妮首領。”短暫的失神後，少年不甘示弱，藍灰色的眼中也陡然掀起狂瀾，卻只一瞬，就又歸于沉靜，微微沙啞的聲音，依舊如靜海般溫柔。

作者有話要說： 啦啦啦，作者君終于掙脫了卡文與期末考試的雙重枷鎖，雖然考試依舊不斷，但更新應該也會漸漸掉落得更多。橘子，你愛我不？

另，菲利普是原著中夏尼子爵的哥哥，不是作者君杜撰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