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溫室外

第23章 溫室外

商業區。

忙碌十來天,潘終于得空,順路來機械店取早就訂做好的智能眼鏡。他原本那一副是在夏娃公司訂做的,之前與警衛隊發生沖突時被踩碎了,于是換了家名叫樂人機械的定制商。

向櫃臺人員報出訂單號後,潘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等候。看着展臺上名目繁多的眼鏡款式,思緒漸而飄遠。

小時候的潘視力不差,但進入桃花源後才開始視力驟減。

他父母是外艙中低貢獻級民衆,一個beta一個omega,性別不合,關系不睦。兩人在他九歲時離婚,一個再娶一個改嫁,獨留潘在外艙福利院度過了荒蕪的三年。

好在院長看他比其他小孩要聰明努力一些,在他12歲時帶他測了潛能。而老天也沒有把路完全封死,潘的潛能為A-,壓線達到了課訓門檻。

被帶進內艙那天,潘人生第一次坐上了懸浮車。

他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穿着被洗得褪色發白的衣褲,想挺直背脊,又不敢挺得太直,怕被看出局促,于是維持着一個半偻不偻的古怪姿态,哪怕整個車廂裏根本就沒人注意到他。

不過很快,潘的注意力就被車窗外的景色全部奪走了。

他望着那些聳立的建築物,那些陌生又宏偉壯麗的高樓大廈,那些流光溢彩的玻璃與鋼鐵——和外艙全然不同的新世界。

進入桃花源後,這種夢幻般的感覺更甚。豐盛管飽的飯,亮堂堂又整齊的燈,嶄新幹淨的衣物和被褥,沒有異味和污垢的屋子,甚至還有單獨的衛生隔間。

當晚,潘躺在宿舍的床上,盯着天花板睡不着覺。……這就是桃花源。

他決心要留在這兒。

——然而潘很快發現這一切都是假象。

進入班級沒多久,他和幾個工讀生beta就在走廊上被一群alpha調侃侮辱,一人忍不了出言反駁,卻被幾拳揍倒在地。潘先是一愣,上前阻攔,卻立刻挨了一腳,緊接着就是劈頭蓋臉的一頓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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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竭盡全力反抗,但根本抗衡不了alpha先天體能的優勢。其他路過的學生也只是旁觀,或者匆匆離去。

噩夢就從那天開始了。教學樓,食堂,後花園,只要有一丁點可以施展拳腳的空間,任何地方都會成為他們被反複欺淩的場所。

潘向老師告過狀,但哪怕他身上布滿了淤青和擦傷,得到的結果也是敷衍的。狀告的次數多了,甚至被拒之門外冷處理,還遭到了alpha們更猛烈地打擊報複。

“你們beta不就是天生給人打工的料嗎,現在讓我打打怎麽了?”

“我們這是在磨砺你的意志,好讓你提前适應,你應該感激我們,懂嗎?”

“體能低下,精神潛質也就那麽點,課訓資格給你們這種人純屬浪費,就算熬到畢業也沒多大用處。”

alpha拽着他的頭發,笑嘻嘻地把他拎起來。

“這樣吧,我給你指條明路,你去訓練室當個陪練沙包,那種工作最适合你們這種人了——不用體力,不用腦子,也不用你活着,哈哈哈哈!!”

等他們拳打腳踢到盡興走人,潘躺在花壇的泥地裏,臉上青一片紫一片,盯着頭頂刺眼毒辣的太陽一動不動。

原來桃花源不是桃花源。

他用幾個月的時間适應了這樣的生活,也摸索出了生存之道。只要不反抗,不吭聲,悶着頭被打,那群alpha很快就會失去興趣。看見其他beta被欺負,只要視而不見,就不會被牽連。

退讓和回避都只是暫時的。潘心想。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是為了變強才選擇隐忍蟄伏,這是理智正确的選擇。

這種日子持續了一整年,到第二年新生入學期時,alpha們才終于轉移注意力。

他們盯上了寧予洲。

沒別的原因,在整個beta新生隊列當中,就他一個人長得最着眼。

桃花源裏的alpha橫行霸道慣了,看見beta便自覺高人一等,姓不問名不問,寧予洲入校第一天就去找麻煩,最後被打了個半死,還第一次挨了重責處罰。

全校通告後,各種竊語私議不斷。潘見證了此事的全過程,但也不太關心,該上課上課,該訓練訓練。

直到他第二次遇見寧予洲。

在一間偏僻無人的自習室裏,潘剛打開燈,一只盤卧在後排桌子上的黑白野貓冒出頭。它三兩下跳下桌子,朝他拖長聲調“喵”了一句,似乎很不滿。

潘正想把貓趕出去,後排座椅上又傳來一陣細微的響動。

寧予洲半撐起身,似乎是剛醒,惺忪地看了他一眼,“是你啊……前幾天躲牆後面偷看的那個。”

聽見這話,潘深深地皺起眉頭,道:“同學,這裏是自習室,不是你該睡覺的地方。”

“沒人用的空教室,我躺一會兒又不影響誰。”寧予洲沒當回事,小奶牛貓跳上椅子,在他旁邊窩成一團,眯上眼睛。寧予洲嫌挨着熱,給它騰了半截空座。

正準備躺回去接着睡,又聽潘繼續道:“現在我需要用了。”

寧予洲頭也不太擡:“你學你的,我睡我的,我不打呼不礙眼,受不了就換間教室。”

潘冷聲質問:“憑什麽?”

“有個詞叫先來後到,沒學過嗎。”

寧予洲終于擡眼,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了起來。

“你這人可真有樂子,遇上那幾個找打的alpha只會像個傻子一樣原地罰站,連個屁都不敢放出聲。現在對着我就變得好有脾氣啊——怎麽了,我看起來很好惹嗎?”

潘臉色紅白交加:“……你!”

“這就生氣了?實話而已,再多說兩句你是不是還得哭鼻子。”

寧予洲撈起一灘奶牛貓,從他身旁經過,語氣漫不加意:“好啦,讓給你吧,畢竟還是你比較可憐。”

從此潘對寧予洲的印象差到了極致,做什麽事都避着這個人。

但在一次實戰課上,潘卻還是被随機編到和寧予洲一組。

在他之前,已有數個beta主動申請退組,因為完全跟不上寧予洲的節奏。雖然寧予洲本人從來沒說過什麽,但搭檔之間差距太大,另一方往往沒過幾天就自信心受挫放棄了。

潘也跟不上。哪怕他比寧予洲早一年時間接受課訓,但體能與精神力的各項測試成績仍遠遠不及寧予洲,只有識智考試的分數比寧予洲高幾分,這讓他難以接受。籠統上他們潛能都是A級,一個A+一個A-而已,憑什麽差這麽多?……比不過天生強健的alpha就算了,他憑什麽還比不過一個成天懶散胡混的beta?

整整兩個月的時間,哪怕潘加訓得再多,也沒有拉進和寧予洲之間的差距,甚至差距還變得更大了——他确實在進步,但寧予洲進步得更快,并且耗費的精力和時間更少。

在體能測試被寧予洲整整甩了半圈之後,他倒在場地邊上,整個人汗如雨下。

“喂。”

寧予洲走過來,丢了一瓶水給他,不滿道:“不然你還是找教練員主動申請退隊吧,老是拖我後腿,隔壁那群alpha牛得鼻子都快戳我腦門上了,看着就煩。”

潘用手臂擋着眼睛,死咬着嘴唇:“…走開。”

寧予洲發覺他的肩膀似乎在抖,疑惑地側頭彎下腰。啪嗒。

他看見一滴淚水從潘的下颌滑落。

寧予洲睜大了眼睛。

“……不是吧,真哭了?”

寧予洲表情難得茫然,蹲下來,低頭認錯道:“對不起,我錯了,剛才那些都是氣話垃圾話混蛋話……你別當真好嗎兄弟?”

見潘還是咬着牙不回話,眼淚越流越多,寧予洲簡直束手無措,直接破罐子破摔了。

“兄弟……你別哭了兄弟,我害怕。”

“我給你賠禮道歉,好嗎?我請你吃飯,吃一周的飯……不,一個月的飯!吃什麽都可以,你來定。”

“你要不要吃蘋果?我櫃子裏帶了兩個,我現在就去拿,分給你一個,行不行?”

潘忍無可忍,壓着嗓子嘶聲道:“能不能請你閉嘴?”

于是寧予洲閉嘴了。

過了好半天,又試探性地開口:“不然兩個都給你……?”潘:“……”

那天之後,兩人的關系莫名緩和了。

訓練時寧予洲會主動放緩配合潘的節奏,兩個人在戰鬥場上磕磕絆絆間漸而有了配合,私下裏也會一起上課、吃飯甚至自習。

當然一般是潘在看課做題,寧予洲在旁邊逗貓或者睡覺。

“天天看課,上課看完下課看,吃飯看了走路也在看。”寧予洲躺在後排,忍不住問:“你不怕把眼睛看壞嗎?”

潘不當回事:“看壞了我自己去做手術,再不濟還有智能眼鏡。”

“做手術不用醫療資源?做眼鏡不用精密材料?你看,你眼睛不壞就不會浪費這些,你少讀點書眼睛就不會壞。綜上所述,你少讀點書就是為基地做貢獻了。”

潘眉角突突:“……胡說八道的詭辯,這就是你天天逃課睡覺的理由?”

“充足的睡眠是保持身體健康的第一步,身體才是革命的本錢。”寧予洲撐着頭笑,“我可是很愛惜自己身體的。”

“你在這兒啊。”

熟悉的嗓音響了起來,一下子将潘紛飛的思緒吹散了。

寧予洲走進了機械店,臉上戴着一副不知道從哪兒弄來的墨鏡。池衍跟在後面,頭上也被別了一副差不多款式的,身上還大包小袋挂着許多東西,看表情似乎是被迫的。

看見兩人後,潘才徹底回過神,問:“你們怎麽在這兒?”

“喬遷新居,帶他在周邊到處逛逛。”寧予洲擡起墨鏡,回答道,“順便采購一些生活必需品。”

潘問:“……墨鏡是生活必需品?”

寧予洲又把墨鏡戴了回去,“帥的必需品。”潘:“……”

寧予洲和池衍來機械店買修理996的原裝部件材料,恰好看見潘也在,順便過來打個招呼。

拿到定制的眼鏡後,潘接下來還得回議事會繼續處理公務,三人順路走了一段,交流了一些議事會近期的情況。

到了居民區外時,潘才又遲疑道:“你最近……”

他是想問寧予洲最近怎麽樣,但話一出口就覺得多餘,能怎麽樣,精神力溶解還能怎麽樣。

見他話說到一半不吭聲,寧予洲問:“怎麽了?”

“……沒什麽。”潘閉了下眼睛,睜開後平靜道:“有事終端聯系。”

其實他不贊同寧予洲繼續把池衍留在身邊,但既然寧予洲已經決定了,也不想再争辯。他能幫寧予洲做的事已經很少,協助議事長對抗打擊叢林會算其中的一項,其他的事,就順着寧予洲的意思來。

待潘離開後,寧予洲與池衍才一同往家裏走。電梯門合上之後,狹窄密閉的空間裏只剩下兩個人。

一路沒說話的池衍終于開口:“你認識的人真多。”

潘、伊在水、阿凱、朱心蕊朱砂……還有那個叫尤加利的omega,以及陳家那兩頭畜生。這幾天見到的每個人好像都跟寧予洲很熟。這也正常。池衍想。

他們确實比自己早認識寧予洲很久。

“你羨慕了?”寧予洲慷慨地表示,“需要的話,我可以都介紹給你。”

“……”池衍的臉色更黑了,“誰需要。”

瘸了腿的996躺在家裏孤獨等待,看見兩人回來後高興得不得了,斜倒着振臂歡呼。

池衍将襯衫兩邊的袖口別了起來,配好工具和零件材料,随後将996的主系統與終端連接監控,看了一會兒,切斷電源開始上手修理。

寧予洲無所事事,幹脆盤腿坐在一邊看。

結構說明書池衍只在打開時看了一眼,随後就挂在旁邊當擺設了,他似乎更習慣直接上手操作。拆開外殼之後,對那些繁雜多樣的結構部件好像了若指掌,熟練地拆卸、裝配、調整,動作靈巧迅速,毫不拖泥帶水。

寧予洲對機械類的東西不感興趣,更不喜歡用腦和動手,桃花源內的相關課程也只是非必要的選修,他沒上過,不過現在看池衍操作又覺得有點意思。

他形容不出來那種感覺,似乎有種奇妙的觀賞性,看久了容易入神。

寧予洲的目光從那些不認識的零件,挪移到了池衍的手上。

他盯着指關節上的一處薄繭看了會兒,又略微擡頭,無聲地望向池衍側臉,看着他目不別視地專注着在自己手裏的工作。

不知道過了多久,手腕上的終端忽然震了起來。寧予洲立刻回過神,掃了一眼,是伊在水打來的通訊。

他想出去接,免得打擾到池衍修理996,但池衍放下了扳手,示意他接聽。

接通之後,伊在水的投影像出現在兩人眼前,神色嚴肅。

“兩個壞消息,一個和叢林會有關,一個和多倫有關,先聽哪一個?”

寧予洲心想這有什麽好選的,他兩個都不想聽。

但還是回答:“先說多倫吧。”

伊在水道:“死了,三小時前死在監獄裏,監察庭的人說是畏罪自殺。”

“死的真不是時候。”寧予洲皺眉,但也不太意外,把人交給卡柏時就能意料到的事,繼續問:“那叢林會呢?”

“伊甸園傳來消息,西格爾家的掌權人,卡柏的父親卡金斯·西格爾上午确認離世了。”

伊在水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

“……死因是腦梗複發,不治身亡。”

【作者有話說】

一些示好的方式寧:分享食物池:接受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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