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36章
我不想謀生;我想生活。——王爾德
英國牛津大學
“又是那個愛爾蘭佬?”兩個男生并肩走出一間樂器室,又聽到了來自樓上的鋼琴聲。
“還能是誰?聽說那個怪人(freak)這幾天老是彈一首曲子,馬賽曲。”
“哇哦,他還真狂熱啊……我聽說法國的那個‘第三個拿破侖’(the third Napoléon,應為拿破侖三世 Napoléon the third)已經被俘虜了?”
“那是老新聞了,在他被逮個正着之前,法國人就已經廢了他了。”
樓上的鋼琴聲仍在繼續,兩個人不知不覺地沉默下來,站在走廊裏默默地聽了片刻。
“見鬼,”其中一個說道:“他真以為自己是法國人嗎?”
每一年的Trinity(1)過後,新生都是最受矚目的一群。而在這一群懵懵懂懂,笑料百出的Fresh fish 裏面,又會有幾個格外顯眼的,成為一時的熱門人物。
當然,這些熱門人物一般在他們的圈子裏都不太受歡迎。
來自愛爾蘭的王爾德先生入校不到一個月,就已經奠定了他不可動搖的‘擁有最長定語的年度怪人’的地位。他的Nickname全稱是‘患有法國狂熱症又愛出風頭的孤僻愛爾蘭佬’。
當然在幾乎等同于倫敦上流社會預備役的學校裏,他被女王接見過的事情也不是秘密。如果不是這樣,那麽想必類似打開門被淋一頭番茄醬,下樓梯踩到油,吃飯被人灑一身湯之類的意外是會經常發生的。這裏的學生大都畢業于全英國有名的中學甚至大學,牛津使他們求學路榮耀的終點。被嚴苛地壓抑了近二十年的天性,終于有了盡情揮灑的舞臺。
魅影按下鋼琴上的最後一個鍵,微微向後舒展肩膀。他上一輩子幾乎都過着封閉式的生活,雖然在巴黎,卻從未想要去了解巴黎,更不要說是什麽愛國之情。但是生活在這個對法國的一切嚴重排斥的環境裏,再一次聽到法軍在前線潰敗的消息,他卻感到上一次沒有感到的憤怒。
拿破侖三世是一個拙劣的模仿者,他連自己叔叔的一成都沒有。而且這個家族和卡特家族之間的積怨幾乎可以寫成一本書。但是當四周充斥着對這個皇帝的譏笑不已,對法國的失敗大肆嘲諷的時候,魅影卻覺得自己突然想要開口反駁,只是因為他是一個法國人。(2)
合上鋼琴,他起身向聲樂教師走去。王爾德的嗓子沒有練過,唱歌的時候總覺得有些發緊。幸好他還在青春期,可以掰得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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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王爾德在巴黎的境遇,他毫不擔憂。因為上一輩子,卡特家族就在皇室的倒臺上出了一份力。他記得卡特夫人曾說過一句話:“巴黎什麽都缺,就是不缺革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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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外面的山崩海嘯,王爾德确實充耳不聞。9月4日的巴黎革命只針對戰敗的皇室,對于貴族沒有什麽沖擊。在他看來法國人不僅浪漫,還十分現實。拿破侖三世就是一面寄托着重返榮光希望地戰旗。現在它破損了,因此人民就決定扔掉它。
真正讓他頭痛的,是管家呈上來的一份份文件。
卡特家族能夠屹立至今,不僅僅是依靠高貴的血統,更是仰賴于巨額的財富。身為新任伯爵,他要做的就是理清這些財富,管理并且支配它們。
當厚厚的賬簿呈到眼前,即使它是用最好的牛皮紙裝訂,純銀包邊,每一頁賬目的含金量都可以買一顆極品寶石,王爾德還是深深地感到這是他所見過的,最無趣的東西。
他富有過,也一貧如洗過 ,但是‘錢’這個東西,對他從來都沒有非常鮮明的意義。老王爾德也算是都柏林的中産階級,他從小就不用為錢擔心。等到在倫敦寫文謀生的時候,妻子又在財政上給予他極大的支持。王爾德不在乎錢。雖然風和道格拉斯在一起後他常常舉債,不得不加班加點地寫作謀生,但是這反而讓他洋洋得意——一個人如果才華太多,那就不用擔心錢太少。為了得到美麗的事物,他可以不惜代價。
“伯爵大人,夫人說您剛接手,就從巴黎附近的幾個種植園和紡織廠開始。先說波爾多的葡萄園,今年他們的産酒量比去年低了5%,但是我們投入了八百法郎,比去年要多五十個法郎,以供他們雇傭采摘葡萄的工人。您覺得是否要更換葡萄園的管理者Davide,或是從普羅旺斯調兩名釀酒師過去?如果您想繼續用Davide,您覺得是扣除他一成的年薪合适還是讓他做新管理者的副手合适?大人請看,這是五年來的波爾多葡萄莊園賬目對比。去年葡萄園的收益主要用于收購的兩家紡織廠,今年紡織廠還沒有收回成本,廠主正在尋找更多的客戶。請問今年的收益還是按照舊例嗎?”
王爾德臉上仍舊纏着繃帶,面無表情地坐在辦公桌前。他和彙報者沉默地對視了一會兒,說道:“普羅旺斯的葡萄酒很不錯。”
“您的意思是說要從普羅旺斯葡萄園調兩名資深釀酒師過去嗎?”
王爾德轉了轉手上的羽毛筆:“卡特夫人的意思呢?”
“夫人說讓您全權決定。”
“那就派兩個人過去吧。”
“好的大人,這是根據您的吩咐起草的文書,請您在這裏簽字。”
“怎麽又要簽字?”
“大人,所有沒有您簽字的文件,都是無效文件。”
“這大概是我今天簽的第六十份文件了。”
“是第三十九份,大人。”
王爾德抓起羽毛筆,特別在下筆的那一刻注意了一下。昨天他簽暈了,有好幾次都直接寫了個大寫的O(Oscar),然後不得不把Leo的前兩個字母寫得更大,使整個簽名又怪異,又可笑。
“好了,大人,那麽請讓我向您彙報家族莊園的情況……”
王爾德默默地按了一下呼叫鈴。
他的貼身男仆史哲姆應聲而入,鞠躬後問道:“大人,聽候您的吩咐。”
王爾德用一種非常虛弱的嗓音說道:“我感覺不太舒服,請幫我把醫生叫來。”
“是的,大人。”史哲姆馬上轉身出門,長長的下擺因為急切而劃出一個飄逸的弧度。
“我真是太粗心了,竟然忽視了您的身體。請允許我告退。”
王爾德對他點了點頭,對方繼續說道:“那麽明天我再來拜訪。”
王爾德用力撐起後背,低沉而優雅地說道:“非常感謝。”
等到偌大的會客室裏只剩下他一個人,王爾德才深深地向後仰頭,整個沉進了椅子裏。史哲姆悄無聲息地站在門邊,王爾德問道:“沒有叫裏克曼醫生吧?”
“按照您的吩咐,只通知了家庭醫生。”
王爾德點了點頭,艱難地坐起來給魅影回信:
親愛的O.G.:
身為活體簽字筆和印章的日子,已經有一個月了。
我在這裏如此重要,以至于沒有一個人聽一聽我在說什麽。
他們把我當成傻瓜,遺憾的是,他們是對的。
你的, 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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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表現得怎麽樣?”在老宅的另一個房間裏,剛剛辭別卡特伯爵的管事正在和卡特夫人進行一場私人談話。
“和時下的年輕人一樣,從來沒有見過賬本。”管事微笑着回答。“他是在外面長大的,許多事都要從頭學起,麻煩您了。”卡特夫人做了一個無奈的神情。面對這個管事,她似乎特別放松。
“夫人放心,”管事說道:“您也不用太過着急。說句不該說的,伯爵的父親是那樣一位風流才子,家族上下照樣被打理得井井有條,如今也不過是和那時候一樣罷了。”
王爾德在她離開的時候動手術的事,在卡特夫人心裏是一個結。她當然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相貌堂堂,但是他如此急切地想要修複容貌,卻讓她的心頭蒙上了陰影。對于新上任的卡特伯爵來說,即使缺了一只手,一只腳也算不了什麽大事。他不用自己走路,不用自己動手做任何事情。無論是美女還是珍寶,都唾手可得。王爾德不惜冒着風險進行手術,卡特夫人只想到一個可能性,就是他獲得爵位後,急于出席與身份相符的重要場合。
有野心是好事,就怕有不合時宜的野心。
(1)牛津是三學期制,當中的三個假期分別是“Michaelmas, Hilary, Trinity”
(2)英國本來沒有大學,大家都到法國去上大學,然後突然有一天兩國交惡,英國國王把所有在法國的英國學者和學生全部召回,合并起來辦了一所學校,就是牛津大學。當然它的歷史非常古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