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全)
第58章 (全)
謹以此文,向父親致敬。——上藍若水
希瑟夫人府邸的廳堂裏燈火輝煌,但是在走廊裏轉了兩個彎之後光源就少了許多,人聲也漸漸微不可聞。克裏斯汀不得不自己掀開面紗,以避免由于視野的模糊而撞上什麽。前方的卡特伯爵和印度侍女并肩而行,愉快地交談着,仿佛已經把她忘到了腦後。
他們徑直走出了主樓的邊門,經過一條窄而長的花園小徑。在即将踏入一棟幽暗寂靜的小樓前,克裏斯汀的腳步停了下來。
夜色中,那富有希臘風情的門扉猶如張開的大口。除了已經走進去的卡特伯爵,沒有人知道她來到這裏。
她來這裏做什麽呢?
克裏斯汀心裏有一刻的迷惘。
也許她什麽也做不了——除了把自己也輸給命運之外,什麽也做不了。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涼冽的晚風,快步走了進去。
就像外面所表現出來的一樣,這裏确實十分靜谧。三人僅靠着地上小小的燈燭引路,一直走進了一個半開放式的大廳。一圈杯燭在大廳中央圍繞成橢圓形,周圍能看到一排排座椅影影綽綽的輪廓。僅憑着過往登臺的經驗,克裏斯汀就能判斷,這些椅子上坐滿了人。
她下意識地伸手拉住前方的男子,低聲道:“您說過只有……”
王爾德側身把她讓到前面,低聲說道“親愛的,因為對你的表演十分期待,那位先生舉辦了一次聚會。只要你的歌聲能夠打動這裏在座的任何一位,都将對子爵的庭審大有幫助。”
“可是——”
能夠登臺演唱是一個伶人的榮幸,卻是一位貴族夫人的醜聞。只有受皇帝或者大公寵愛并賜予頭銜的交際花才會幹出這樣的事來。
然而此刻,她的引路者卻只是低聲一笑,就轉身坐到了觀衆席的前排。
一個敷着白粉的小個子悄無聲息地湊到她身邊,低聲說道:“美麗的夫人,大人想要聽《唐璜》。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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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下而上的燭光中,那張點了紅唇的臉谄媚地笑着,他像個宮廷弄臣一樣把她扶上了圓臺。
臺下的衆多目光在幽暗中閃動着,不時傳來金銀相撞的輕響。這些人中,也許就有上一次沙龍時坐在她附近聊天的貴婦人,也許就有勞爾在酒桌上頻頻舉杯的某個朋友。
她以為自己已經改頭換面,就算卑微,到底成了這些人中間的一個。
可是從舞臺到觀衆席的距離,比從巴黎到美索不達米亞平原還要遠。那些她為之奮鬥多年,視若至寶的名聲和地位,在這些目光中如同冰雪一樣融化了。
未及等她思索一下《唐璜》中的唱篇,靜待在廳側的樂團已經拉響了琴弦。那個可笑的小個子就站在她的舞臺之下,用一種異常尖銳的聲音唱到:
“獻上菜肴,獻上少女;菜肴已備齊,少女已躺下;唐璜再一次地勝利了!”
幾乎是出自本能,她迅速地打開雙肩,調整呼吸,和屬于她的那一段音樂一起唱道:“在她腦中,除了喜悅,別無其他想法。
在她心中,除了愛情,別無其他夢幻。”
随着她開口,原本發出輕微聲響的觀衆席徹底安靜下來。連裙擺摩擦的絲綢聲也不複聽聞。黯淡的大廳被點亮了——不是被蠟燭,而是被少女滿腹柔情的甜美歌聲。
“主人?”站在她身邊的小醜插了一句。一個身披鬥篷的男子已經從另一側登上了舞臺。《唐璜》的這一段是雙人唱段,看起來那位關鍵人物還自備了男角……
克裏斯汀稍稍一退,一個低沉渾厚的男聲已經響起:“帕薩利諾,走開。因為陷阱已經布好,等候獵物上門。”
就像黎明的波濤拍打海岸,像是最昂貴的大提琴低聲沉吟,只是一句唱詞,瞬間點燃了全場!克裏斯汀的耳朵好像一個饑餓了太久的旅人,近乎貪婪地拽取每一個音節。他的歌聲——他的音調!
“你已經來到這裏,追求你最深的欲望;追求那直到現在……還一直杳無回音的願望。
寂靜啊,寂靜……
如今我已經為你帶來,我們的熱情可以融合不分。在你心中,你已經臣服與我,卸下所有的防禦,徹底地臣服于我……現在你與我在這裏,毫無退路,你已經做了選擇,你已經下定決心……”
克裏斯汀只覺得自己的每一個指尖都在顫抖,血管裏的血液在沸騰,心髒碰碰作響。
那個披着鬥篷的蒙面人一邊緩步走向她,一邊繼續唱道:“一切越過不歸點,就無法再回頭。我們的僞裝游戲已至尾聲。
越過了‘如果’或‘何時’的念頭,抵抗也無濟于事,放棄疑慮,讓好夢沉澱!
如怒火淹沒靈魂,如濃烈欲望開啓心扉,如甜蜜誘惑呈現眼前!”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臂,她幾乎是淚水盈眶地把右手送到他手裏。這個人不是伯爵:他的身材更挺拔,他的肩膀更寬闊。但是他的聲音,在她的靈魂發出回響!
在驟然一頓後,她直直地望着他唱到:“您已經給予了我,到文字枯竭的那一刻,到言語無影無蹤,化為寂靜的那一刻……我已到此,甚至不去追問原因……如今我與你在此,別無二心,我已經下定了決心……”(1)
——父親出事一月後紀念——
一陣風吹來,舞臺周圍的燭火猛地一跳。克裏斯汀踩着鼓點的節拍,和他一起繞着狹小的舞臺緩緩走動,似追逐又似共舞,似恐懼又似迎合。
“一切已經越過了不歸點,不再抗拒,我只想知道何時我們才能結合?什麽時候這熾熱的火焰才能将我們燃盡?”克裏斯汀感覺到自己的音域改變了,她的眼中只有對面那個披着鬥篷的身影,是喉嚨和胸腔自己在發出一種近乎絕望的振響。
“一切已經越過了不歸點,就不能再回頭,你我的故事已經行至尾聲。”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緩緩地應和,不知不覺間,唐璜已經繞到了她身後,猛然伸出左臂,抱住了她的肩頭。
“就這樣站在橋上,看着它燃燒……我們已經越過了……不歸點。”
他的懷抱是如此親切,克裏斯汀就像是投入了密林的飛鳥,如果沒有鋼琴的催促,就這樣沉溺其中亦無不可。
她自然而然地伸出雙手搭上他的手臂,脖頸微側,依偎在他的肩頭。那頭蜷曲的棕色長發剛被夜風吹亂,散落在身後男子的領口和胸前。
鋼琴聲停止了,小提琴的旋律低若不聞。一雙人影在燭光中交疊着,一瞬間的靜止讓所有觀者的呼吸都随之停滞。
克裏斯汀無比感謝有這一刻的停頓,讓伴奏和黑暗掩住她的失控。一串串的眼淚從她仰起的臉龐緩緩滑落,喉頭的艱澀讓她哽咽難言。
“告訴我你會愛我,陪伴我一生。只要你許下承諾,我就會跟随。”在下一輪的伴奏響起前,她握緊了那支有力的手臂,低聲唱道,整個人無法控制地瑟瑟發抖。歌手脫開劇本表演,在行內是決不允許的。何況這是決定夏尼子爵命運的關鍵時刻,他們正站在全法國最有權勢的一群人面前。但是克裏斯汀已經顧不上了,她只想要抓住這一刻。她有一種感覺,如果錯過了此時,今後再無機會。
她的心幾乎匍匐在地上等待回答。然而沉默,只有沉默。
男仆們點亮了大廳中成排的落地枝形燭臺,他們站在舞臺正中,周圍的掌聲響成一片。
“Bravo!”從陶醉中醒來的人們紛紛站了起來,他們一直是各大歌劇院的常客,所聞所見的都是業界頂端的藝術。然而剛才那一幕依然是他們見過的最好的《唐璜》,不,是他們有生以來所聽過的最有震撼力的歌聲!
三流的演員任人選擇,二流的歌唱家是裝飾上流社會的華美紋飾,然而一流的,超一流的藝術家——即使在國王面前也不用屈膝!
克裏斯汀從依靠的胸膛裏站了起來,不,不如說是被身後的男子穩穩地扶了起來。有人大步上前向他祝賀,他一邊回禮,一邊扯去了臉上的皮質面具。
那是一張克裏斯汀從未見過的,俊美而富有朝氣的面容。
“王爾德先生,我只知道您是寫劇本的天才,沒想到在表演上也如此驚人,聽了這場演出,大劇院的那些劇目就像寶石旁的玻璃一樣黯然失色。”說話的議員大力拍打着‘唐璜’的肩膀,又轉頭看向克裏斯汀:“子爵夫人還是那樣讓人驚豔,您……夫人……夫人
克裏斯汀昏了過去。
To be continued……
(1)唱段選取《歌劇魅影》中《唐璜》的唱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