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伏淵沉海(6)
第006章 伏淵沉海(6)
重朝花了半分鐘時間消化這個事實。
書桌上,已經冷掉的白開水和孤零零的藥片無聲向他強調着某種真相。
他沉默幾秒,走上前去,就着冷水吃下略帶點酸味的藥片,視線轉到破損的衣櫃上。
“所以搞了半天,我剛才是在和幻覺鬥智鬥勇嗎……”
這要不是松諾突然敲門,家裏報銷的何止是紗窗和衣櫃。
重朝又沉默幾秒,認命地找了個螺絲刀,試圖把紗窗裝回去。
窗外的風雨漸漸小了。不少樹木倒在地上,枝桠交叉,看着莫名有點可憐。
他頂着飄進屋子裏的雨水安好紗窗,順手推上了雙層玻璃窗。
……嗯,裝個紗窗搞了一身水,得先去洗個澡,免得生病。
明天要早點起床,去一趟家具城。
不知道卡裏還剩多少錢,夠不夠買一個新衣櫃?
那明天去家具城之前,先去銀行查一下餘額吧。
房間裏逐漸暖和起來,重朝想着瑣碎繁雜的小事,卻在不知不覺間露出一個輕松的笑容。
可能這就是他渴望過的真實生活吧。
一日如此,日日如此。
……
宗應谕靠在小區涼亭的柱子上,看着重朝卧室的燈光熄滅,才掐掉手裏的煙,漫不經心站直身體。
被重朝打暈的文藝青年歪在涼亭的水泥地上,還處于人事不知的狀态。
身高近兩米一的S級異化種穿過雨幕,緩緩向涼亭走來。
他有一身煙灰色的皮膚,利爪畸變放大,幾乎垂過膝蓋。他和宗應谕相似的上衣外套下,拖着一條長長的蜥蜴尾巴,幾只金黃色的豎瞳鑲嵌在尾巴上,眼珠不停轉動。
“喲,你還在這站着啊。難不成是受打擊了?也是,畢竟剛才我僞裝成你的樣子,朝朝可沒看出不對。”
形似蜥蜴的異化種咧開嘴,已經看不出人類特征的面孔上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看來,你對朝朝來說也沒有那麽不同嘛。”
就是一個走了狗屎運,被重朝允許居住在玉磬苑小區的人類而已。
宗應谕并沒有回答什麽,只是眼中流露出些許憐憫,稍微提了提唇角。
“你!”異化種莫名覺得受到了蔑視,頓時大為光火,猛地上前一步,高高舉起利爪。
“行了!這都什麽時候了,都安生點兒!”
松諾一把扯住他,細長的觸須鋪開,占據了地面絕大多數地方。
雨水被帶進涼亭裏,打濕了文藝青年的衣服。
他垂頭看了看昏迷不醒的人,從不知道什麽器官裏擠出一聲冷笑。
“宗應谕,你準備把這個家夥帶給異管局?他好像……知道的挺多。”
宗應谕拎起文藝青年,目光晦澀。
這個世界重置以後,隔三差五就有人重生。
他們有的會暴露行跡,直接被人找到,有的藏得很深,連暗中活動都非常小心。
還有一種,因為本身【特質】特殊,即便是他也不一定能及時發現。
這個人,恰巧就是這種。
宗應谕:“他還可以對朝朝更有用些。”
陰影攀爬過地面,水坑晃開漣漪,他走進風雨裏,很快就離開了玉磬苑小區。
等轉過小區外的公園,他終于開口:“醒了就別裝死。”
被他拎着的人沒有動。
又過了很久,渾身濕透的文藝青年才緩緩擡起頭。
被雨打濕的頭發黏在他的臉頰上,顯得他更加頹廢和憂郁。
“宗應谕,我不懂,你為什麽要背叛人類?”
“明明上輩子,你到死都在保護人類,這輩子你卻站在欽天司那邊……”
連人類最強的戰鬥力都選擇和怪物同流合污,這個世界,真的還有救嗎?
文藝青年用手遮住落在臉上的雨:“宗應谕,你對得起那些把你當成救世主的人嗎?”
“救世主?”
宗應谕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一樣,短促地笑了一聲,停下腳步。
“那是你們自己以為的,我從來沒說過我是。”
他淡淡注視着被雨霧籠罩的城市。
高高低低的建築裏,或冷或暖的燈光被雨絲氤氲成一片,整個城市異樣的靜默。
“再說,你怎麽知道我上輩子想保護的,就一定是人類?”
……
……
一覺醒來,天已經放晴。
重朝到鄰居家蹭了個早飯,把早間新聞當背景音,努力啃着餡料超多的包子。
“……昨晚九點三十三分左右,我市出現極端天氣……特大雷暴……鴻雪山無人區發生泥石流,截止目前沒有人員傷亡。”
“據氣象專家預計……”
“難怪昨晚下了那麽大的雨,原來是極端天氣。”
重朝吃掉最後一口包子,深深覺得有一種餓叫你鄰居覺得你餓。
他有些驚恐地推開宗應谕端過來的盤子,連聲說自己已經吃飽了。
宗應谕露出不贊同的表情,最後還是沒有勉強他,只拿了兩個蘋果過來,塞進他書包側面的口袋,叮囑說:“要是餓了,就先吃蘋果墊墊肚子。”
重朝心驚膽戰,随口答應幾句,換上鞋,飛快跑下了樓,連電梯都沒敢等。
出了小區,他拿出手機,用自帶的地圖app查好路線,連續倒了兩次車才抵達鴻雪市最大的家具城。
家具城十點開門,他正好趁中間這段時間去查了下卡裏的餘額。
8910.72元。
其中8000塊是這學期才領的二等獎學金,剩下900多塊是做兼職掙來的工資。
“三開門的衣櫃,這些錢應該夠了吧……?”重朝不太确定地念叨了兩句。
他現在租的這間房,有不少家具都是房東留下的,包括昨天弄壞的那個衣櫃。
雖然那個衣櫃有些年頭了,但單純修理肯定是不行的。
他現在又聯系不上房東,賠償也不好談,還是直接定做個新衣櫃補上吧。
重朝抱緊背包,走進家具城。
這是他第一次來定做家具,問過好幾家店鋪,才知道定做衣櫃是按投影面積算價格的,不同材質價位區別也比較大。
重朝貨比三家,努力砍價,最後選了一家900塊一平的。
三開門衣櫃高兩米七三,寬兩米四,再加上兩個300塊的抽屜,和拉手衣通之類亂七八糟的配件,整個做下來将近7000塊。
重朝:“……”
他看着卡裏的餘額,一時間竟有點兒窒息。
“得趕緊找實習了,最好是有餐補交通補貼的那種。回去就投簡歷。”
“啊?客人你說什麽?”
重朝的聲音比較小,正給他開票的店員沒聽清,不由擡起頭問了一聲。
重朝連忙擺擺手,表示自己沒說什麽。
店員也沒在意,開好票遞給重朝,又強調了一遍之前說過的話。
“客人,你定做這個衣櫃,我們看在你是個學生的份上,價格是真的給你壓到了最低。這個單子一旦下了就是不能退的哈,你想好。”
重朝:“好的,我知道了,謝謝。”
店員見他沒改變想法,就拿過pos機:“那這邊刷卡。”
……
定好衣櫃,重朝捂着自己大縮水的錢包,垂頭喪氣地回到了小區。
這時還沒到中午,宗應谕還沒有下班回來,他瞅了眼對面緊閉的防盜門,憂愁地掏出鑰匙,打開家門。
可能是開窗通風有點久,屋裏溫度稍微有點低。
重朝低頭換下運動鞋,拖鞋穿到一半,忽然覺得有哪裏不對。
他緩緩擡起頭,往卧室裏看了一眼。
衣櫃門緊緊關着,從這個角度什麽都看不出來。
但就在這一秒,重朝內心産生了一種很不妙的預感,腦中似乎有鬧鈴聲在狂震。
他拎着背包的手有些哆嗦了。
一步一步走進卧室,重朝的視線一點點挪到衣櫃上——
棕紅色的衣櫃門完好無損,櫃子左下角,兩道不太明顯的劃痕像個嘲諷的笑臉,無聲無息挑動着重朝的神經。
啊?
啊???
重朝眼前一黑。
櫃子、櫃子怎麽是好的?不會又是什麽幻覺吧?
可是那劃痕,還有衣櫃下方那有點褪色的漆,都和之前一模一樣啊!
就是衣櫃門上多了一道不太明顯的痕跡,正好和破損的位置重合。
重朝顫抖地擡起手摸了摸,挺紮實的,就是有點潮,是之前房東留下的衣櫃沒錯了。
“所以、所以衣櫃沒壞是嗎?這也是我的幻覺啊……?那我今天花了這麽多錢定做新衣櫃……”
他抱住自己,聲音都在打顫。
“難怪大家都說生不起病……這個病不但招災,它還破財啊!!”
……
“梁隊不好了!重朝的情緒波動很劇烈,玉磬苑又監測到了污染!”
在監測隊員驚恐的叫聲中,異管局攻堅隊的女隊長面色陡變。
她驀然起身,大步走到監測儀器邊上,定睛細看。
玉磬苑小區裏突然爆發新一輪的污染。
污染值劇烈波動,但污染範圍被精準地控制在4號樓B703室內,沒有一絲一毫外溢。
女隊長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不禁有些迷茫:“這是怎麽回事?”
監測隊員一邊觀測數據,一邊聯絡其他人:“不知道啊,誰知道他又受了什麽刺激?我們不是已經給他換了個衣櫃嗎?還是連夜按照之前那個衣櫃還原的,他難道不滿意——卧槽!”
女隊長敏銳地扭頭:“怎麽了?”
監測隊員沉默許久,才說:“我剛才從其他人那收到消息,重朝今天早上去了家具城一趟。你猜他幹啥去了?他定做了一個新衣櫃,花了将近七千塊。”
“這個訂單是特別優惠,所以就算我們給他換了個一樣的衣櫃,這個訂單也不能退了。”
他臉上流露出幾分真切的同情:“他身上全部存款加起來都不到九千塊,難怪這麽傷心。”
女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