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伏淵沉海(16)

第016章 伏淵沉海(16)

計朗站在樹下,遠遠望着重朝,提起的唇角略帶幾分嘲諷。

現在的【欽天司】看起來,還完全是個忌憚着社會法規、小心翼翼隐藏自己真實面目的普通人嘛。

這樣的人他見得多了,最知道他們渴求的是什麽。

這就好辦了。

計朗又拉了拉兜帽,避開重朝投來的視線。

這些天來,他費了不少力氣,才勉強說服教會成員暫時停止祭祀,讓他先來接觸一下重朝。

他給的理由很正當——

“算上最近這次,我們已經連續獻祭失敗四次了,每次都是因為祭品質量不合格。”

“一次兩次沒選好祭品也就罷了,可按照現在這個情況下去,你們覺得,以後我們還有資格繼續獻祭嗎?”

在會議上,他環顧所有人,緩緩展開雙臂。

“各位,該醒醒了。我們不是原生的眷族,想要追随那些偉大的存在,就應當拿出足夠的誠意來。”

“必須要做點什麽,來平息主的怒火。”

與會的成員認為他說的有道理,但他們還有個疑問,那個叫重朝的人到底有什麽特殊,為什麽他進入教會,就能平息主的怒火?

主教對此不發一言,計朗倒是回應了幾句。

“看來你們從來沒有認真看過我整理的資料。你們不懂重朝。”

作為重生者,計朗當然擁有信息優勢。

他不願意放棄在教會裏獲得話語權的機會,但也不希望別人發現他的特殊,提交資料時就隐瞞了不少上輩子的事情,只着重提及了重朝的人生經歷和行為模式。

根據他的調查,重朝兩年前曾和大學室友發生過一次沖突。

大一時他們寝室的關系就算不上好,另外三人總若有似無地忽視重朝。

後來,他們學校的學生們私下搞了個校草評選活動。重朝的室友成功當選校草,但很快就因為名不符實的評價破防,聯合同系的兩個人排擠起重朝。

雙方關系越來越惡劣,到了大二開學,為了平攤寝室電費的事情,兩人就爆發了争執。

那天寝室裏只有重朝和校草兩個人,計朗也不知道太詳細的情況。

他只查到,當天校草曾魂不守舍地在校園裏游蕩了半個小時,之後就像突然驚醒一樣,撥打報警電話自首了。

等警方趕到,重朝早已經離開寝室,前往校醫室包紮傷口。

計朗曾找借口去校醫室了解過情況。

以重朝受傷的部位和失血量來看,如果他沒有覺醒特質,是絕對沒有可能活下來的。

換句話說,只有成為超凡者或者異化種,重朝才能繼續活着。

後續的調查結果證實了計朗的猜測。

重朝受傷後,校草出于心虛和愧疚對他服軟了。

三個人不敢再和他對着幹,還試着補償,可惜所有努力都在第三天化為烏有。

——他們身邊發生了很多古怪的事情。

深夜徘徊在床頭的黑影、衛生間水龍頭不斷流出的長發、空無一人的籃球場上突然被投進籃筐的籃球、圖書館外不停息的歡聲笑語……

每一個異象都在刺激着他們的神經。

一開始,這種怪異的事情還只在晚上或者他們獨處時出現,但不到一周時間,即使是在大中午,身處人來人往的食堂,他們也能看到不應存在之物。

三人差點被吓瘋。

精神崩潰之下,他們壯着膽子找上重朝,質問他還是不是人。

計朗不知道重朝是怎麽回答的,那三人也早就忘記了當日的情形,只将恐懼刻入骨髓中,聽到重朝的名字都會下意識打哆嗦。

他們覺得重朝已經不是人了,但這在計朗看來,反而是重朝覺醒成為超凡者的證明。

如果重朝變成了異化種,哪裏還用這麽在意社會規則?

不過他覺得,重朝會用這種手法報複室友,又在報複結束後若無其事地搬離寝室,跑到玉磬苑小區收集了兩年異化種,已經足夠說明他對人類的厭惡。

而異化種當中又有戴興業這種叛徒在,也難怪後來的【欽天司】對人類和詭變物一視同仁,通通殺了了事。

“還是太軟弱了啊。”計朗轉過身,緩步向遠處走去,“這個世界是不會再好起來了,你為什麽還要在意人類的規則?”

說什麽全世界最早覺醒的天才,一進入夢境世界就身處【沉淵海】,結果還不是畏手畏腳,幾十年都沒走進海中心的【朝光之域】?

最後甚至畸化為詭變物,可不正是贏在起跑線卻輸在終點的典型代表?

計朗幾步走進小巷,穿過人類無知的嬉笑怒罵,融入一片沉郁的燈紅酒綠。

“就讓我來幫你找到真實的自我吧,欽天司。”

……

重朝在工地實習了一周,論文案例沒積攢多少,但好歹和造價部的各位同事混熟了。

負責帶他的預算師是位熱心人,他從對方那裏學到了不少東西,就給對方買了點水果,稍微表達了一下心意。

錢包又一次縮水,讓重朝感受到一股悲傷。

更讓他悲傷的是,建築工地沒什麽正經假期,周末往往也是要上班的。

他每周能輪休一次,本周安排在周日,周六下班以後,他直接把工作和論文都丢到腦後,打了一通游戲就舒舒服服上床睡覺了。

明天不上班,他一定要好好睡個懶覺!

宗應谕也沒阻止他,只說自己第二天要去早市,等他睡醒說不定剛好趕上早飯。

重朝覺得這安排很不錯,卻沒想到,這世界上的事情總是計劃趕不上變化。

催命般的敲門聲把他從夢中驚醒,他胡亂抓了抓頭發,拿起手機一看,才七點十分。

“這麽早啊。”

他偏頭盯着手機看了一會兒,平靜地從床上爬起來,整理好睡衣,走到門口,揚聲問:“誰啊,有什麽事?”

門外傳來一個男聲:“外賣。”

重朝緩慢地眨了下眼睛:“你走錯門了吧,我沒訂外賣。”

門外響起一陣紙袋被翻動的聲音,很快男人再次開口:“玉磬苑四號樓B703的重先生,應該沒錯吧?是一位和先生點的單,備注寫了封口費。”

重朝沒有動,只是注視着距離過遠、什麽都看不清的貓眼,淺色的眼瞳裏泛起點點銀色碎光。

十月清晨的風帶着輕微的涼意,從半開的窗戶裏吹進來,像是要趕走盤亘在腦海中的睡意。

陽光離得還很遠,高高的複合鞋櫃背着光,在重朝身上投下一片朦胧的陰影,模糊了他精致而俊美的五官。

他兩只手垂在褲縫邊,就這麽站在門口,輕緩地笑了一聲。

他說:“是嗎,那我看看。”

深棕色的防盜門很快被打開,站在門外的計朗輕易就見到了他今天的目标。

他掃了眼重朝布滿褶皺的睡衣,飛快舉起手裏的紙袋子,向前走了一步:“你好,你的外賣。麻煩給個五星好評。”

“謝謝,我一會兒就和我同學說。”

計朗嘴上說着麻煩你了,将外賣遞給重朝的瞬間,乍然暴起,一把将重朝推進了屋裏!

砰的一聲震響,703的防盜門被他狠狠帶上,他甚至還順手打開反鎖,搬下鞋櫃上的箱子,堵住了重朝出門的路。

做完這一切,他回過頭來,重朝正拎着外賣袋子站在客廳靠近玄關的位置,整個人一動不動的,表情異樣的平靜。

計朗毫不意外重朝的反應。

如果重朝被吓呆了或者大吼大叫,他才要懷疑現在這個重朝是不是他上輩子遇到過的【欽天司】。

“好久不見,欽天司。”他露出愉悅的笑容,擡手和重朝打招呼。

重朝沒有回答,只是歪了下頭,用一種很難懂的眼神看着他。

計朗并不在乎重朝的沉默。

為了今天,他從重生回來起,就做過無數次類似的試驗。

那些反社會反人類的家夥無論一開始裝得多好,最終都會被他打動。

計朗打了個響指,笑道:“你現在可能不認識我,但我對以後的你可熟悉的很。”

“我知道,你對現在的生活并不滿意,那為什麽不和我一起做些改變呢?”

重朝還是沒有說話。

計朗知道,這是因為重朝還不信任他。

但是沒關系,他知道該做些什麽。

計朗向前走了一步,唇邊笑容擴大:“我的老朋友,你不想見證一個全新的世界嗎?”

“那種混亂的、癫狂的、歡愉的、和現在這個無趣的世界完全不同的新世界。”

“在那裏,你可以做一切你想要做的事情,而不需要被虛無的規則束縛。”

“你可以享受無邊的快樂,而不需要去考慮他人的制約。”

“你将獲得你喜歡的一切,将俯瞰這片懦弱的大地,将成為羔羊的主宰,将在瘋狂裏獲得永恒的新生!”

他注視着重朝:“你不想看看這樣美麗的新世界嗎?”

來吧,來詢問我吧!

詢問我如何證明我說的都是真話吧!

計朗:“我将為你證明這一切!”

沙沙——

清晨的風好像變大了。

喬木的樹葉碰撞着,同時染上冰雪與深海的清新凜冽。

重朝盯着計朗看了許久,似乎終于确認了什麽。

他輕聲道:“你身上有一股很亂的血腥味。又苦,又辣,又酸,還充滿了潮濕的氣味。像是沒有釀好的酒,兌入了已經發黴的醋。”

計朗愣了下,沒想到重朝感覺如此敏銳,臉上笑容不由變得更深。

他誠懇地說:“抱歉,我們教會新來的成員手法比較生疏,讓你聞到了不合格祭品的味道。”

重朝:“教會?”

計朗沒有回答。

他又向前走了一步,奇異的熱力陡然從腳下升起,烘烤着周遭的一切。

空氣開始扭曲。

整個房間如同遇熱的奶油,飛快融化流淌,彙聚成一片光怪陸離的洪流。

陽光化作月光,房屋溶解成一片空曠的原野,蔚藍的天空被墨色取代,其上遍布赤紅色的星辰。

些許水塘在月光下泛着粼粼銀光,纖細的蒿草倒伏其中,絢爛的螢火正于泥沼中重生。

就像是被加上了一層濾鏡,濃郁的顏色覆蓋了全部視野。

重朝擡起頭,靜靜看向西南方。

計朗就站在那裏,身上披着一件黑色長袍,袍角繡滿青綠色的花紋。

在他身後,巨大的石質祭壇被蒿草和青苔覆蓋,苦澀發酸的鮮血充盈每一道凹槽,無數年輕的屍體被擺放在不同方位,一張張定格在驚懼痛苦上的面孔眼淚尚未風幹。

他張開手臂,語氣振奮異常。

“欽天司,這個世界不會好了!來和我一起創造一個新的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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