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伏淵沉海(19)

第019章 伏淵沉海(19)

“醫生,我的病情好像加重了。”

重朝坐在寧安心理咨詢室裏,雙手交疊放在桌面上,淺色的瞳孔被沉郁的陰影籠罩。

窗外飄着細雨,鉛灰色的天空格外陰沉。

咨詢室裏開了燈,暖白的燈光落在他臉上,卻無端凝固成一種冰冷的色彩。

連醫生坐在他的對面,熟練地垂下頭,翻開病歷本。

“你最近遇到什麽特別的事情了嗎?”

重朝:“我身邊出現了一些奇怪的人,而且……幻覺也變得更加複雜了。”

連醫生在紙上寫了幾行字:“具體描述一下你看到的?”

重朝:“讓我想想從哪裏開始說。”

他偏過頭,注視着飄落的細雨,神情異樣的柔和。

“起初,我只是以為有人想殺我。他叫我欽天司,說我有反社會人格。”

“後來,我發現那是我的幻覺。”

“接着,我好心勸說一個程序員搬家。他受到施工噪音困擾,每天都睡不好覺。”

“後來,我發現他和我一樣,精神也有問題。”

“前天,一個外賣員程闖進了我家。他叫我欽天司,說這個世界不會好了,讓我和他一起創造新的世界。”

重朝回過頭來,稍微仰起臉,一雙剔透的眼瞳重新落入光中。

“我以為這又是我的幻覺。可是,當我試圖把他打散的時候,卻發現,他是個活人,還是個精神病人。”

連醫生隐約意識到重朝想問什麽,一股涼氣陡然從心底冒起,瞬間籠罩了全身。

他不斷摩挲着手裏的鋼筆,指腹反反複複擦過筆杆上刻着的名字,試圖從中汲取一點溫度。

重朝看着他,滿眼都是困惑。

“醫生,為什麽他們都叫我欽天司?”

“我的幻覺如此,活着的患者也是如此。”

“到底什麽是真實,什麽是假象?”

“我該如何判斷自己是否身處虛幻之中?”

“醫生,你可以告訴我答案嗎?”

轟隆——

嘩——

仿佛落雷照亮海面,巨大的波浪撞碎在礁石上,濺起雪白的浮沫。

雷聲、浪湧聲從幻覺中齊齊湧來,混雜着現實的雨聲,在連醫生腦海裏交彙成愈演愈烈的海上風暴。

他眼前止不住地發黑,下意識握緊鋼筆,金屬制成的筆杆上,“鐘知非”三個字微微發燙。

溫暖的觸感激活了他的特質,一聲鯨鳴在腦中響起,倏然撕碎幻象。

連醫生肩膀重重一顫,視野重新恢複正常。

他的大腦泛起一陣刺痛,額頭上不知不覺滲出些許冷汗,很快順着眉骨滑落。

“我……”他艱難地張開口,對上重朝疑惑的目光,聲音幹澀沙啞,“我大概知道你是怎麽回事了。”

【滋滋——醫生,你還好嗎?!重朝怎麽樣?!】

微型耳機中的噪音散去,通訊再次恢複正常。

連醫生沒有理會沒用的同事,注視着重朝的眼睛,語氣十分誠懇。

“你說的那個患者,就是僞裝成外賣員的那個,應該是四院的病人吧?”

重朝點點頭,好奇道:“醫生,你認識他?”

連醫生說:“你應該知道,我經常會去別的醫院進行一些會診和交流活動。”

見重朝點頭肯定,他臉上稍微露出一點兒輕松來。

“四院是我參與會診比較多的地方,他們那裏大多數特殊的病人我都認識。”

“病人的隐私我是不能透露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他參加的那個渡生會,經常會通過一些特殊的方式來搜尋成員,還會給中意的目标取一些外號。”

重朝驚訝道:“他們還專門給別人取外號?”他有些恍然地一拍手,“醫生你是說,他們之前可能就盯上我了?可我都沒發現。”

連醫生一本正經地說:“這很正常。據我了解,他們發展新成員的一個辦法,就是蹲守在各大醫院、藥店、心理咨詢室外,看哪個病人比較符合他們需求。”

“……啊?”重朝錯愕地瞪大眼睛,“啊??”

所以搞了半天,這個崇拜飛天烤乳豬的教會,真的全都是病友啊?!

重朝難以理解。

重朝大為震撼。

他現在只想重複一句話,那就是——

“啊???”

連醫生終于笑了出來。

“所以重先生,如果你聽到有人叫你欽天司,那請不要懷疑,哪怕他是幻覺,你在現實裏也一定聽到過長得差不多的人這麽叫你。”

“而這種人,大概率都是那個什麽渡生會的會員,遇到了直接報警就完事了。”

至于會不會誤傷?

笑話!

真當欽天司是什麽常見的代號嗎?

能對着重朝叫出這個代號的,就算不是重生者,也絕對是和重生者關系極度親密的人。

像這樣的人,有一個算一個,直接交給異管局和研究院來處理就行了!

連醫生放下鋼筆,神色溫和地對着重朝一頓勸說,中心主旨就是叫他欽天司的人肯定都有病,建議直接報警處理,免得影響到身邊的人。

重朝聽得連連點頭,一把握住醫生的手,敬佩地說:“大夫,你果然是一位神醫啊!”

……

“梁隊,連元鹧已經将重朝安撫下來。三分鐘前,重朝拿了藥,離開了寧安心理咨詢室。”

地下基地裏,負責監控污染值的攻堅隊隊員放下耳機,起身向梁琤安報告。

梁琤安稍微舒了口氣:“還好還好,計朗沒有影響到重朝的情緒,我們的布置還是有點用途的。”

其實她也很無奈。

上輩子,他們攻堅隊全部任務就是進攻,每天都奔波在戰鬥一線,幾乎不接觸其他工作。

但世界重啓後,大部分重生者都出自攻堅隊,監控重朝的任務自然也就交到了他們手上。

“可惜後勤那邊一個重生的都沒有,不然也不至于這麽手忙腳亂。”她嘆了口氣,“不知道郁哥那邊問的怎麽樣了。”

對計朗的審訊還在繼續。

雖然他交代了一個足以炸翻研究院的情報,但對于異管局而言,更重要的問題還沒有得到答案。

“他到底是怎麽突破玉磬苑外部的防線,還沒有被小區裏所有住戶覺察的?”梁琤安費解道,“他的特質也沒有那種隐蔽效果啊。”

又不是人人都有僞裝成風的能力,上次溜進玉磬苑的那個文藝青年才是真正的特例。

“這個問題,我倒是可以解答。”

嗡的一聲輕響,後方審訊室的門忽然打開。

堅持穿着白大褂的沈湛從審訊室裏走出,緩慢褪下外科手套。

他臉上帶着柔軟的笑,嗚嗚咽咽的哭聲從審訊室裏傳出,郁警官神色難得有些不忍。

梁琤安目光往審訊室裏一掃,忍不住皺起眉頭。

計朗正趴在地上,看不清表情,但哭得很慘,仿佛遭受了什麽非人的虐待。

沈湛慢條斯理地洗了洗手,笑容紋絲未變。

“梁隊長這是什麽表情?好像我做了什麽喪心病狂的事一樣。”

“放心,我是個有道德的研究員,不會對俘虜太過分。他哭成這樣,不過是我用了點手段,繞開了他身上部分封口令而已。”

“真的?!”審訊室的門自動合攏,梁琤安注意力瞬間被轉移。

她急迫地追問道:“那他到底是怎麽接觸到重朝的?”

沈湛擦幹淨手,從外衣口袋裏掏出一本硬皮筆記本,翻開一頁。

“我從他身上檢測到了一種特殊的能量,經過分析和詢問,可以确定,這種能量來自渡生會舉行的祭祀。”

他在紙上記錄了一些東西,笑容有些冷。

“他就是依靠這種能量将欽天司拉入幻覺中的。連欽天司都能影響,遑論其他人?”

“這種能量的來源不一般,或許會是個突破口。可惜他身上的封口令級別很高,時間過于倉促,我只能繞開少部分,沒有問出更多情報。”

諸多隊員眼睛一亮,呼吸都變得急促。

梁琤安也很是驚喜。

她稍微定了定神,誠懇道:“能問出這些已經很好了。我們會順着這個方向往下查,審訊計朗的事情,還是麻煩你和郁哥了。”

沈湛合上本子,推了推眼鏡:“這個好說,欽天司的事情本來就該是我的事情。另外,我還問出一個情報。”

梁琤安立刻正色道:“請講。”

沈湛:“這個計朗是個重生者,他兩輩子的情報來源似乎都和我們不太一樣。”

“據他交代,上輩子異變第一次加劇,真正的原因并不在于那個潑皮無賴死亡。”

他話音落下,基地裏一片嘩然。

“這不可能!”

攻堅隊大多數重生者都接觸過上輩子的重朝。

那時候重朝早已經發生異變,過往的一切都随着知情人的瘋狂被徹底掩埋,沒有人知道過去到底發生了什麽。

異管局和研究院對此有許多不同的推測,但所有人都有個共識——

重朝上輩子突然抛棄人類社會,和他被一個潑皮無賴襲擊有關。

這個情報來源于當年重朝異化事件的親歷者,對方偶爾能從瘋狂中清醒,稍微透露了一些過往,因此大家深信不疑。

但現在,卻有人說這個共識有問題?

不少隊員面露懷疑,礙于梁琤安沒有說話,才忍住了質問。

沈湛毫不在乎他們的眼神,自顧自繼續。

“我們其實都明白,那個無賴不可能傷到欽天司。很多人覺得,是那個無賴讓他對人類失望了,他才會主動離開人類社會,獨自去流浪。”

“但計朗不是這樣說的。”

沈湛環顧四周,神色冰冷,有風暴在眼底凝聚。

“計朗告訴我和郁警官,欽天司在遇到那個無賴前,就已經受到了嚴重的精神刺激。”

“他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但他見過其中一位參與者,從對方那裏得知,欽天司後來所有遭遇,都起始于上輩子做畢業實習的公司。”

“那家公司裏,有人刺激了欽天司,導致他精神狀态極速惡化。”

“這才是一切災難的起始。”

有誰倒吸了一口冷氣,周圍迅速響起一片錯愕的議論聲。

有人急切地向郁警官求證,最終得到了肯定的回複。

空間忽然變得安靜,只剩下儀器運轉的聲音。

不知道過了多久,梁琤安終于開口:“重朝上輩子實習的公司叫什麽?”

“游鸾工程建設。”沈湛說,“他上輩子實習的公司,叫游鸾工程建設。”

……

“什麽,公司被并購了?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為什麽之前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前一天才看完醫生,周三早上,重朝正常去實習。

他費時費力完成了一項施工清單對照工作,剛準備休息一下,就聽到同事爆發出一陣哀嚎。

他茫然地擡頭聽了一會兒,才知道公司早上發布了公示,表示已經被另一家公司收購了。

對于公司的戰略布置,重朝沒什麽想法,他在意的只有——

“那我的實習證明怎麽辦?新公司給蓋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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