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伏淵沉海(25)

第025章 伏淵沉海(25)

重朝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反複回想着剛才聽到的話,花了一些時間,才從中梳理出頭緒。

“原來……我是有媽媽的?”

他站在楓樹下,有風吹過,火紅的樹葉從樹梢飄落。

“原來,我除了媽媽……還有爸爸?”

他注視着飄落的楓葉,那雙淺色的眼睛逐漸亮起。

“原來,我不只有爸爸媽媽,甚至還有……後媽和弟弟?”

重朝頓了頓,不可思議地重複了一遍剛才的結論,驀然笑出了聲。

“原來我真的是有父母親人的。”

“對啊,是這樣的。我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我有父母和親人。”

想當初他還這樣告訴過囡囡,怎麽到了自己,就忘了這麽簡單的道理?

重朝開心地在小路上來回溜達了兩圈,腳步忽然一頓。

“可是,我為什麽沒有印象?”

聽那些學弟學妹的意思,他不但見過家裏人,還應該和家裏人發生過沖突才對。可是他為什麽完全想不起來家人的樣子?

“我記得我是個孤兒,還給以前的福利院打過電話。”重朝面露疑惑,“他們也沒有告訴我,我找到了家人啊。”

他抓住電腦包的帶子,漸漸變得緊張。

大家都說他有家人,可他自己怎麽就不知道?

難道那個自稱是他弟弟的人,也像他昨天的老板一樣,不小心認錯了人?

還是說,他兩年前被室友推倒撞到頭,真的把腦袋磕壞了?

重朝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淡去,有些不安地抿起了唇。

不行,他得去确認一下,如果他真的有親人就太好了。

至于親人好不好相處……

重朝想了想,這不重要。

他已經是個成年人了,還在外面租了房子,小區的鄰居們那麽友善,家人不願意接受他,他就繼續出來住。

“問題不大。”重朝自言自語道,“網上那麽多視頻和帖子都說過,重組家庭是最難搞的,能遠離是好事,免得大家互相找氣受。”

“現在最重要的是,我要去找一下可能是我弟弟的人,确定情況。”

“嗯……讓我想想,我該怎麽找人?”

……

石見青給表白牆發完消息沒多久,表白牆就将這個炸裂的八卦挂出去了。

或許是因為涉及到很出名的帥氣學長,這份投稿傳播的速度極快。不到一個小時時間,投稿的轉發點贊就飙升了前所未有的數量,還有截圖在校內不同群傳播,大部分知道重朝的人都知道了這個瓜。

石見青見狀,又是滿意,又是不爽。

他從沒想過重朝還能成為學校的風雲人物,這麽大的關注度讓他忍不住有些煩躁。

但也是托這種關注度的福,他的投稿才能在這麽短時間內流傳開。

如今,關于重朝是個神經病的消息不說傳遍學校,起碼同班同學都該知道了。

石見青哼了一聲:“就該讓這個雜種也嘗嘗被人孤立的滋味!”

不過也是挺奇怪的。

他看着表白牆下的讨論,眉眼間短暫劃過一抹迷茫。

“現在的人都這麽容易相信別人的話了嗎?還是我發的照片太錘了,所以他們才深信不疑?”

石見青稍微想了想,沒想明白,也就不想了。

反正大家願意相信他的話,對他來說是好事,至于原因什麽的,他其實沒必要深究。

繼續刷着表白牆、BBS和校園群裏的讨論,他見有好事的人扒出重朝的姓名,還跑去找重朝的前室友們求證了一番,登時樂出了聲。

“讓我看看,還有錄音是吧……這都過去兩年了,他室友聽到他的名字還會發抖,當初得是多兇才給人家造成這麽深的陰影?”

石見青打開錄音聽了一會兒,沒想到吃瓜的人效率這麽高,連當初重朝和人起沖突的原因都挖出來了,不由啧了一聲。

“挺好的,也算是驗證了我的話。不過他改名了?重朝……那個鄉下潑婦好像不姓重吧?”

他有些疑惑地翻出照片看了看,那張診斷書上寫的名字果然是“燕雲舟”。

石見青挑了挑眉:“那他這個重是跟誰改的姓?”

感覺回去以後,可以好好和他爸說上一說。

美滋滋地又刷了會讨論,石見青的心情終于好了起來。

有路過的同校同學注意到了坐在小操場邊上的他,對比了一下他和重朝的外貌,大着膽子走上前去。

“你好,請問你是重朝學長的弟弟嗎?”

石見青沒聽到有人靠近,冷不丁被問了一句,吓得差點扔掉手機。

他惱火地回過頭,看到問話的是個學長,臉色頓時更難看了。

他不耐煩道:“是不是和你有什麽關系?”

那個學長尴尬道:“沒什麽關系,我就是有點好奇瓜是不是真的。”

石見青翻了個白眼,剛想說那你不會去找重朝他室友嗎,話到了嘴邊,卻突然頓住。

他上下打量了學長幾眼,對方手裏拎着個紙袋子,裏面裝着一個小型麥克風,上面的标記似乎和校新聞社差不多。

他的眼睛頓時亮了,确認道:“你參加新聞社了?”

學長低頭看了看袋子裏的裝備,讪讪一笑:“那什麽,我就是混點學分。我不是特意來采訪你的,就是路過而已。”

石見青一下急了:“別啊!我願意接受采訪啊!你不想搞個大新聞嗎?!”

學長:“……啊?”

他被石見青這突如其來的态度轉變打懵了,還反應了一下,才讪笑着說需要問問社長。

石見青催促:“那你快問!”

學長想了想,覺得弄個新聞也不錯,至少這個學期的指标夠了,就能拿到學分了。

他迅速聯系了社長,社長果然表示趕緊采訪,多好的機會,可不能放過。

學長拿出記錄本,在石見青身邊坐下,開始詢問這個瓜的始末。

石見青立刻興奮地說了起來,說到情緒激動處,甚至直接站了起來。

他的動作引起了附近同學的注意,沒一會兒,就有很多人湊過來圍觀,還有人看到瓜有後續,就興奮地舉起手機,悄悄拍起視頻。

石見青沒理會附近同學的目光,只是翻出之前的照片給學長看,表示這些照片都是直接拍攝的原件,他說的都是真話。

學長大概看了看,在本子上記了一筆,又問:“那你為什麽說他今天來學校是為了報複你?你應該也知道,大四今天開題答辯,他來學校是很正常的事情。”

石見青冷笑一聲:“他如果來了,當然是來找我麻煩的!”

畢竟他那會蹲了兩個多小時,答辯都開始了,也沒看到重朝。

都已經遲到了,重朝就算來,還能答辯個什麽勁兒?

那肯定是別有目的!

他沒見識過開題答辯,信誓旦旦道:“昨天他跑去勾搭我喜歡的人,被我拆穿了,以他那個記仇的性格,他真能忍住什麽都不做?”

“我可不想——”

石見青話沒說完,不遠處,忽然傳來一個略顯冷淡的聲音,直接打斷了他的發言。

“請問,你真的是我弟弟嗎?”

……

……

重朝稍微費了些力氣,才從表白牆的皮下那裏打聽到石見青的情況,又順着人流找了找,才找到當事人。

站在小操場外打量了一會兒石見青,他恍然意識到,今早碰到這個同學時,為什麽會覺得他有點眼熟。

“原來……他長得和我有點像啊。”重朝喃喃道。

內心隐隐多了點期待,他沒怎麽猶豫,就走上前去找對方确認身份。

“請問,你真的是我弟弟嗎?”

不是和我昨天見到的那個新老板一樣,一不注意認錯了人?

突然被打斷的石見青嗆了下,聽到周圍隐隐騷動起來,有人小聲說“另一個當事人來了”。

另一個當事人?

那不就是他那個雜種哥哥嗎?

石見青只覺得重朝剛才那句話充滿了質問的味道,臉色頓時一黑。

“重朝,你他媽的有病吧!你還好意思問我真的是你弟弟嗎,”他猛地回過身,惱火地罵道,“你是想裝傻,還是想倒打一耙?!難道你覺得不認我們這些親人,就能洗白你做過的惡心事?”

“我告訴你,我手裏有的是證據,你別癡心妄想了!”

他嘴裏不幹不淨地罵了兩句,撥開學長,幾步走到前方,擡起頭,滿眼厭惡地瞪向重朝。

隔着幾米距離,站在陽光下的重朝表情依然平淡,就好像完全沒被流言蜚語影響。

他有一張非常出色的面孔,五官精致俊朗,唇邊還帶着笑意,微微彎起的眼睛讓他右眼下淺紅色的淚痣更加引人矚目。

饒是讨厭重朝到骨子裏的石見青,在看他那張臉的時候都愣了下。

但很快,石見青就回過神來,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這、這個人他早上好像見過,就在教學樓附近。

他的眼睛仿佛突然恢複正常,只是一眼就意識到,重朝的長相确實和昨天照片上的一模一樣。

可是為什麽,那會兒他完全沒有發現?

明明他還看了對方好幾眼的!

石見青後心一涼,張了張嘴,表情變得茫然。

他想大聲質問重朝早上做了什麽,才會讓他視而不見,又控制不住地想起重朝這兩年來沒有回家、也沒有被他們找到的事情。

為什麽會這樣?

難道重朝早就做了什麽?

石見青拼命地回憶,但不管他怎麽努力,都想不起來重朝以前長什麽樣子。

他的記憶就像是蒙了一層紗,有關重朝的一切都被模糊。只有少數能夠清晰想起的畫面,重朝露出一張和現在完全一樣的臉。

可是……

真的有人兩年多過去了,還和之前一模一樣嗎?

石見青驀然想起兩年前,他第一次接觸重朝的室友時,那三個人曾萬分恐懼地讓他滾。

“你不要再問了,我們是不會幫你去找他的。我們好不容易擺脫了身邊那些怪事,絕對!絕對!不會再去招惹他!你想死就自己去死啊!不要連累我們!”

那時候,他沒察覺到任何不對,還覺得重朝那些室友簡直有病。

不就是一些日常生活中會遇到的小事嗎,有必要那麽害怕?

什麽寝室裏半夜出現的影子,水龍頭流出的長發,籃球場上自己跳進籃筐的球……

怕不是驚懼過度産生的幻覺吧!

但現在,他卻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石見青肩膀重重一顫,嘴唇一下失去了血色。

他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聲音卻拔得更高了。

“重朝,故意吓我有意思嗎?!你是不是很喜歡看別人被吓到的樣子?兩年前,你也是這麽吓唬你那些室友的吧?現在他們看到你就害怕,你心裏是不是很得意?”

他虛張聲勢地大喊道:“你這人怎麽這麽惡毒啊!之前為了報複我和我媽,你故意接近我喜歡的人就算了,現在還搞這種變态的事情,你真的是個神經病吧!!”

重朝愣了下,稍微一想,立刻否定道:“我沒有生病,你不要胡說八道!”

不等石見青再追問,他就用從短視頻裏學到的方法迅速轉移了話題。

“你剛才說你喜歡的人,那是誰?我這兩年接觸的主要是我們小區的鄰居,難道你喜歡的人住在我們小區?”

這又是什麽糊弄人的說法!

石見青差點氣個仰倒,火冒三丈道:“重朝,你要不要臉!你明明昨天就和他出去吃飯了,還敢在這裏狡辯?你不會覺得我很好糊弄吧?!”

涉及賀君銘,石見青簡直是一點就炸。

這一刻,他被憤怒沖昏大腦,完全忘記了恐懼,從手機裏翻出昨天朋友發給他的照片,幾步沖到重朝身邊,把手機怼到重朝眼前。

他冷笑道:“沒想到吧,我有證據!”

“我昨天打電話問過君銘家的保姆阿姨了,她說君銘見過你之後就沒有回家!你告訴我,他沒有回家,那是去了哪裏?!”

“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你覺得你還有狡辯的餘地嗎!”

周圍隐隐傳來一陣“哇”的聲音,好像有人在說“果然是有感情糾紛,正面撕胯了,好刺激”,舉起手機悄悄拍攝的人更多了。

重朝低頭看了眼石見青手機上的照片,倒是沒有生氣。

他只是露出一個非常明顯的、費解的表情,發自內心覺得石見青的精神狀态可能也不是很好。

“你喜歡的人就是他?我昨天确實見過他,但他不是我實習公司的新老板嗎?”

“昨天公司發布公示,說已經被收購,中午他就突然說要請我吃飯。我想着得開實習證明,就去了。但吃飯的過程中,他完全沒提實習證明的事情,反而說了很多奇怪的話。”

重朝誠懇地說:“我其實沒太聽懂他的話。什麽公司什麽報複的,我對你們根本就沒有印象,很難理解他想說幹什麽。”

“不過……”

他稍微頓了頓,在石見青氣得發瘋的表情中中認真道:“你要是想知道昨天晚上他在哪兒,這我還真知道。”

重朝的聲音并不算大,但在場所有人都豎起耳朵等着吃瓜,幾乎沒有人發出噪音,因此将他的話聽得一清二楚。

在意識到他說了什麽以後,不少人就震驚地竊竊私語起來。

重朝這話難道是打算直接承認,然後和同父異母的弟弟硬剛嗎?!

哇塞!刺激!好看愛看,多來點!

圍觀的同學們耳朵豎得更高,恨不得直接沖到兩人身邊,把每個字聽得清清楚楚。

巧的是,石見青也和同學們是一個想法。

他怎麽都沒想到,重朝居然敢不要名聲直接挑釁他,氣得渾身都在發抖,“你、你”了半天都沒能組織出一句完整的話。

重朝沒有直接說出賀君銘昨天的經歷,原本是想給這個素未謀面的弟弟一點緩沖時間,但他沒想到石見青能激動成這樣,只好安撫了兩句。

“你也別太緊張了,賀總應該沒什麽大事,至少肯定沒有生命危險。”

“昨天他發病的時間和地點都比較巧,隔壁包廂就是幾位正在聚餐的醫生,所以我聽我鄰居說,他一倒下,就有醫生出來給他做了急救。”

“他昨晚沒有回家的話,可能是情況還不太好,所以繼續在醫院搶救吧。”

果然,他承認……

嗯?

嗯???

什麽叫發病?

什麽叫正好遇到醫生聚餐,所以做了急救?

什麽叫沒回家是因為在搶救?

同學們懵了幾秒,禁不住大聲“哇”了起來。

反轉了!

而且是這種離譜的反轉!

一群人不禁躁動起來,之前沒有錄像的同學也默默舉起了手機。

他們有預感,這個大瓜的反轉最後一定能火上同城熱搜!

石見青也被重朝這個回答打懵了。

他條件反射又問了一遍,再次從重朝口中得到了一樣的答案。

重朝還特別善良地告訴他:“我當時已經去地下車庫了,具體情況是我鄰居和我說的。不過他應該是叫了救護車,按照原則,賀總應該會被送到最近的醫院吧。”

“如果你想要探病的話,現在去附近幾個醫院找找應該還來得及,晚了的話說不定他就轉院了。”

畢竟那是個開邁巴赫、戴百達翡麗的有錢人。

重朝現學現賣,複述了一遍新朋友告訴他的“情報”,重點突出一個“新老板仿佛豪門小說照進現實”,說不定下一秒就會把私人醫生叫來。

話音落下那一刻,重朝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但圍觀的同學們眼神都變了。

“哇哦,專門開豪車過去的嗎?好刻意哦。”

“還專門戴了百達翡麗,真的好刻意哦。”

“不知道有沒有霸總語錄,但是真的好刻意哦。”

“你們這些人真是的,一點都不尊重霸總!你們甚至都不願意說一句,鴨頭,頭像是我,怎麽,不滿意?”

有人沒忍住,笑了起來。

也有人說:“好啦別亂猜了,造謠要不得啊。也許人家平時就是這個畫風呢。”

“那不是更離譜嗎!”

同學們信得很快,哪怕重朝沒有拿出切實的證據,他們也覺得重朝說的很有道理。

而石見青這會兒已經無暇顧及同學們的反應了。

在聽到賀君銘突然病倒以後,他就想起重朝前面的話——

【說了很多奇怪的話。】

【什麽公司什麽報複的。】

他喃喃道:“所以、所以,君銘其實是為了我才去找那個……”雜種的?

難道昨天的真實情況是,君銘突然發現公司裏有個實習生像他那個雜種哥哥,想起溫家這兩年來的艱難,才決定去找重朝談談的?

“對,是這樣,一定是這樣。我就說,君銘對我那麽好,怎麽會背叛我?”

石見青露出一個混合着驚喜和痛恨的表情。

“君銘都是為了我才去找重朝談,結果卻受到了刺激,生了病……”

一定是重朝!

是重朝故意吓唬了君銘,才把君銘吓病的!

君銘都是為了不讓他擔心,才會暫時不接他的電話!

太過分了!

欺人太甚!

石見青怒火中燒,猛地擡起頭,憤怒地大喝道:“重朝!你想報複我就算了,為什麽還要牽連君銘!你就是故意吓唬他!你個惡毒的狗東西,我饒不了你!”

巨大的憤怒徹底湮滅了他僅剩的理智,他尖叫一聲,舉起手機,英勇地向重朝腦袋上砸去!

“啊——!!”

周圍人群一片驚叫,幾個男生見狀沖上來,想要幫重朝拉開瘋瘋癫癫的石見青。

重朝的動作更快。

他向後退了半步,拉開距離,一把抓住石見青拿手機的那只手,用力握住了對方的手腕。

“你冷靜一些。”

石見青怎麽可能冷靜?

心上人突如其來的維護,多年暗戀終于看到曙光的喜悅,以及心上人為了保護他而生病的憤怒交織在一起,就像一把火燃在油鍋下,在他心口劇烈地沸騰着。

他怒不可遏地仰起頭,咬牙切齒地瞪着重朝,視線一下撞進重朝那雙淺淡的眸子裏。

嘩啦——

轟隆!!

鴻雪市暗地裏的戰鬥還在繼續,游離在空氣中的【靈源】越來越濃,這一刻,終于在重朝身邊被引動。

石見青耳邊似乎響起了潮汐聲,但很快,平靜的海面就陡生波瀾。

狂風卷着暴雨侵襲而來,白亮的落雷貫穿天地,在海面上倒影出一片粼粼銀光。

海浪瘋狂撲打着礁石,暗流在海面下穿梭,最終形成令人望而生畏的漩渦。

滔天的風暴中,石見青看到一只海鳥從空中墜落,無助地在海中掙紮,沒過幾秒就被海水徹底吞沒。

他呼吸一滞,只覺得自己變成了那只海鳥,無邊無際的海水正淹沒他的口鼻,奪走他的呼吸。

幾乎要将人吞噬的窒息感湧上,石見青不禁發出一聲尖銳的啼哭。

他驚懼而無助地睜大眼睛,拼了命想要求助,卻只在重朝的瞳孔裏看到自己的倒影,和……

一抹宛如極光般絢爛的銀色。

啊。

那是什麽?

那麽絢麗,那麽偉大?

石見青有些茫然。

他無法理解那道璀璨的銀色光芒,卻像是浸入溫熱的水中,于是他脆弱的精神從永恒的風暴中脫離,為這份安穩和仁慈高頌贊歌。

“風暴!風暴是海的號角!是光的信使!是陰影與深淵的溫床!”

石見青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猝然揮開重朝的手,像是瘋了一樣,直接從臺階上跳下,沖到附近用來健身的雲梯邊,手腳并用,搖搖晃晃往上爬。

游離的靈源被彙聚、被吸收、被清空,很多人大腦逐漸清明過來。

不少同學被他吓得呆了幾秒,才後知後覺尖叫起來。

有人試圖拉住他,卻被他一把推開,得虧邊上的人伸手扶了一把才沒摔倒。

石見青對那些尖叫和勸告充耳不聞,用一種別扭的姿勢爬上雲梯頂端,站在橫杠上,繼續搖搖晃晃地舉起雙手。

他高聲大喊:“而我,我是一顆星星!我不明亮!”

“我不明亮,我沒有被冰雪覆蓋,我還沒有資格出現在天空中!”

他的臉上露出一種混雜着狂熱和虔誠的表情,前言不搭後語地喊着亂七八糟的東西。

同學們根本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麽,一邊心驚膽戰地看着他,生怕他從高處摔下來,一邊好心聯系學校老師和保安,希望能盡快把他弄下來。

重朝遠遠看着他,眼中也有着疑惑。

原來弟弟精神狀态真的不太好嗎?

難道真的是家族遺傳?

可有病的難道不是自己的媽媽嗎?

重朝想了想,沒想通,幹脆撥了急救電話,希望專業人士能趕緊來幫忙控制局面。

接線員表示附近就有醫院,很快就會有救護車趕到,并叮囑重朝不要刺激病人。

重朝應了一聲,人群忽然爆發出一陣慌亂的尖叫。

他擡頭一看,石見青不知何時開始手舞足蹈,在雲梯頂端晃來晃去。

那張和他稍微有點像的面孔上,狂熱消失了,只剩下惶恐和卑微,眼睛裏也全是淚水。

石見青哽咽着說:“我不配出現在天空中。我要怎麽結束這錯誤?”

“讓我碎裂吧,讓我墜落吧,我将如流星——”

“啊!!救人啊!”

同學們再次拔高的叫聲中,石見青聲音顫抖着,刻意将頭部朝下,直直向雲梯下倒去。

很多人都沖了上去,遠處也有保安焦急地奔來,一雙手先于他們揪住了石見青的衣領——

重朝兩手抓住石見青衣服的後領,一邊将他往起提,一邊大步後退,輕松卸掉了石見青下落的力道。

畢竟雲梯只有兩米五高,石見青體重又比較輕,沖擊力大不到哪裏去。

不過,嚴重的精神沖擊再加上剛才那一出,石見青終于到了極限,兩眼一翻,就在重朝身邊暈了過去。

同學們探頭看了看,雖然也有人覺得石見青什麽事兒都沒有,怪沒意思的,但大部分人還是松了口氣。

不管怎麽說,這都是一條命啊。

……

幾分鐘後,救護車疾馳而來。

醫護人員擡着擔架從車上走下,大概詢問了一下,就去檢查石見青的情況。

學校老師趕緊跟在他們身邊,向他們說明自己知道的狀況。

重朝眨了眨眼,有些意外、又不是特別意外地看向跟着車來的連醫生,擡手揮了揮,向他打了個招呼。

“連醫生,又是你啊。你好忙。”

連醫生點點頭,幹巴巴解釋道:“還行吧。本來今天我是休息的,到這邊來是為了看朋友,誰想到就出了意外呢?”

他很想給重朝一個譴責的眼神,但是不敢,只能暗示道,“我以為是我的病人出事了,所以就跟來了。”

原來是擔心我嗎?

重朝恍然大悟,感動道:“謝謝你,醫生!”

連醫生疲憊地笑了笑。

他給重朝打了個手勢,轉頭去看了看石見青,二話不說給石見青來了一針鎮定。

這家夥到底是看到了什麽樣的幻覺,才會直接陷入臨時瘋狂?

難道是不小心目睹了【幻夢境】裏的東西?

在這個場合裏,連醫生實在沒法多問,只能暗暗壓下疑惑,等之後再細問石見青本人。

站在邊上的老師倒是被吓了一跳,連聲追問為什麽直接給學生注射鎮定,會不會影響到學生的健康。

“他不是已經暈過去了嗎?這一針真的有必要嗎?”

連醫生立刻拿出專業的态度,說了一大堆術語,嚴肅地表示石見青昏過去也并不安全。

最後他總結道:“他這個情況,必須注射鎮定才能平複下來。”

老師非常震驚,原來石見青這個有錢人家的小孩,精神早就出了問題嗎?

她想了想,同情地看向被石見青追着辱罵的重朝,遞給他一個心疼的眼神。

重朝有點迷茫:“……?”

連醫生沒有吱聲,暗中摸摸自己的良心,詢問老師要不要陪同石見青去醫院。

老師頓時被轉移了注意力,飛快點點頭,打電話給領導說了一聲,就跟着醫護人員一起離開了。

救護車呼嘯而去,還在看熱鬧或者拍攝的同學們覺得吃到了好大的一個瓜。

大一的學弟發表白牆,指責同父異母的哥哥遺傳了精神病,為了報複他故意去搶他男友。

他哥哥的室友側面證實了他的說辭,投稿傳開,他似乎成功将哥哥釘在了恥辱柱上。

但他沒想到的是,他那位上大四的哥哥正好在學校,而且反應速度極快,發現不對就直接找他當面對峙,不但揭穿了他男友有病的真相,還讓他無法接受事實,也發病了。

同學們認真回想了一下這個瓜,感覺最炸裂的地方還不在于說哥哥有精神病的學弟才是真的精神病,而在于他喜歡的男人是個熱衷于搞鴨頭文學的奇特霸總。

“嗯……這很難評。”

懷着“這麽離譜的事情不能只有我一個知道”的微妙,以及“感覺學長慘慘要替學長澄清”的愧疚,大家自發将事實和視頻發到了各個平臺和群裏,火速收獲了一波點贊和讨論。

【沒想到那麽離譜的瓜還有後續。】

【後續比前面的瓜更離譜。】

【這可能就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大一那個瓜主自己有病,他男友看起來也有病,學長可能也遺傳了精神病,這一家人不會整整齊齊,都……吧?】

不會吧?

不至于不至于。

在現場的學弟學妹們擡起頭,偷偷窺了眼帥氣的學長,看起來又帥又正常的呀。

重朝卻沒注意到周圍人的眼神,他只是發現地上落了一只手機,想了一下才确認這是石見青那個手機。

可能是因為質量好,也可能是掉落的角度比較好,這個手機居然沒有摔壞。

而且因為停留在照片展示頁面上,手機居然沒有自動息屏。

重朝彎下腰撿起手機,想要将手機拿給保安,請保安還給石見青,起身的時候卻不小心碰到了屏幕邊緣。

照片滑動,換到了下一張。

重朝随意掃了一眼,是一張病情診斷書。

病人的名字叫燕雲舟,性別女,診斷時間是十年前,但擡頭的醫院名稱卻是“鴻雪市葉南醫院”。

他匪夷所思地呃了一聲:“葉南醫院,是臨漳路那家私人醫院吧?這家醫院不是才注冊成立六年嗎,怎麽做到診斷十年前的病人的?”

超時空問診啊??

正偷偷關注他的學弟學妹們:哇!

大家腳下動了動,不動聲色地靠近重朝,假裝并沒有在吃瓜,耳朵卻豎的老高。

那位之前采訪石見青的同學更是勇敢無畏地走上前去,直接詢問。

“重朝學長,我是新聞社的社員,想請問一下你是怎麽知道葉南醫院只成立了六年的?你之前就去過這家醫院,還是聽到過什麽相關傳聞?”

重朝疑惑地看了看他,發現他确實戴着新聞社的徽章,下意識問:“你們新聞社還負責這個嗎?”

業務範圍是不是有點寬?

“呃……”學弟習以為常地解釋說,“我就是想混個學分,恰好遇到當事人了嘛,就多問兩句。”

重朝恍然大悟,看向學弟的眼神頓時親切起來。

他認真地解釋說:“葉南醫院在咱們學校還挺有名的,可能你不是建築學院的所以不太清楚。”

學弟感興趣道:“原來是這樣嗎?那學長能具體說說嗎?”

“這有啥好說的!建院的都知道!呼——呼——哎媽呀,累死我了!”

一個氣喘籲籲的聲音打斷了學弟的話,兩人轉頭一看,原來是剛答辯完的和吉跑過來了。

可能是因為跑得太急,他滿頭是汗,好不容易停下,就叉着腰不停喘氣。

學弟眼珠子一轉,果斷上前:“這位學長,你也知道這家醫院?”

和吉道:“當然知道了。葉南醫院的住院樓設計非常典型,從幾年前就成了經典案例之一,大三的時候老師還專門講過。”

“課上老師提過,這醫院的樓六年前才蓋好,注冊成立也是六年前的事情。”

學弟恍然道:“原來如此。看來那份表白牆投稿本身就有些問題,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葉南醫院的具體情況才沒發現。”

和吉抱怨道:“知道的也沒發現啊!我就搞不懂有些人了,大家一起上了四年學,別人不知道重朝脾氣好,他們還能不知道嗎?”

“這麽明顯的錯誤,他們就和瞎了一樣當沒看見……要不是他們跑得快,我高低得打他們一頓!”

學弟幹笑道:“那看來石學弟的P圖水平還是很高的。”

和吉啧了聲:“什麽P圖,我檢查過了,那不是P圖。”

學弟一愣。

和吉壓低聲音道:“你想想他們之前的話,什麽公司什麽報複的,再想想姓石的那身打扮,有沒有明白什麽?”

學弟瞬間瞪大眼睛:“現實版的豪門鬥争?”

和吉立刻向後退了一步,擺擺手:“我可沒這麽說啊,只是說,自由心證,對吧?”

學弟抽了一口冷氣,果斷點頭:“沒錯。也許只是單純的印刷錯誤呢?我們不能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惡意揣測別人。”

和吉給了他一個贊賞的眼神:“只能說,有些事情是不能仔細推敲的。你想想看,大家都在一個學校,石見青卻說什麽兩年都找不到人,不離奇嗎?”

“就算重朝改了名,磕到腦袋忘記了他們,但他又沒換學校沒換專業,甚至連班級都沒變,這也能找不到?”

“好,就算有一萬個理由他們陰差陽錯了,那不是還有學校領導學校老師和警察嗎?重朝離家出走,他們不會壓根就沒報警吧?!”

對啊,有道理。

要是他們報了警,警察怎麽都得來确認一下,那雙方不至于兩年都不知情。

而且這位學長剛才是不是說了,重朝學長兩年前磕到腦袋,忘記了家人?

那還真是好巧啊。

同學們越想越覺得有貓膩,那位新聞系的學弟也頻頻點頭,拿起本子記了幾筆。

和吉覺得已經徹底澄清過,就搭住重朝的肩膀問:“中午要不要去一食堂吃煲仔飯?今天好多人都在吃瓜,都沒空去吃飯,剛才老吳還和我說,一食堂都沒幾個人,煲仔飯還剩了好多。”

重朝直接被轉移了注意力:“吃!那我們快去!”

兩抓起包,急忙往一食堂跑。

然而他們沒跑出去幾步,斜刺裏忽然沖出一個年輕男生。

他滿臉都是眼淚,狂奔到兩人面前,完全不打磕絆的,撲通一聲——

給和吉跪下了。

重朝:“……啊??”

和吉:“卧槽!你幹什麽,別抱我的腿!”

被吓到了的和吉下意識蹬了蹬腿,試圖把突然抱住他小腿的陌生人踢開。

陌生同學一個用力,兩手抱的更緊了。

他在同學們好奇的眼神中仰起頭,聲淚俱下哀求道:“和吉,求求你了,我也想和重朝做朋友,你就讓一點位置給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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