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是他老板
第9章 我是他老板
肌肉注射更安全,我也好下得去手。
這是唐琛給出的唯一理由。
一個殺人不眨眼的人,居然擔心自己找不到靜脈而害了顧西元。
顧西元只猶豫了數秒,因為唐琛舉着針管等待的樣子由不得人不生氣,就像吃定顧西元一定會是這樣子的別扭。
褪下褲子,顧西元斜趴在床上,露出的半截胯骨,因觸到空氣,瞬間起了層雞皮疙瘩。
一點子冰涼,唐琛用酒精棉消了毒,還說了句“放松,”顧西元有些不耐:“要打就快點。”
大夫下了重手,紮的狠,推的慢,拔針頭的時候,酒精棉在紅潤如桃的皮肉上用力地抹了一把,顧西元扭頭瞪了他一眼,唐琛慢悠悠地說:“我又不是專業大夫。”
肩上換藥需要先清理傷口,唐琛打開閣樓的門,沖樓下喊了句:“曉棠,麻煩你給送盆溫水上來,我要幫你哥換藥。”
“好的東升,這就來。”
隐約又傳來顧夫人的叮囑:“要叫唐先生。”
溫水送來了,曉棠笑着說:“媽媽說晚飯還要再遲一些,唐先生來了,要多添幾個菜,家裏好久都沒人來蹭飯了。”
唐琛先是一愣,随即就笑了。
顧西元忙道:“他馬上就走,不在這裏用飯。”
曉棠也愣了下:“啊,都這個時候了,怎麽可以餓着肚子走呢?”
唐琛接過曉棠手裏的水盆,将謊圓得滴水不漏:“第一次來就打擾,的确不好意思,我剛跟西元說是要回去的,可伯母為我辛苦,我怎麽好意思走呢,自然要留下來用晚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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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棠一邊怪哥哥考慮不周一邊跑下樓去,關了門,唐琛的臉上又沒了笑,沖顧西元命道:“脫衣服。”
肩傷比較靠後,顧西元坐起了身,面向窗背對着唐琛,這才發現,下了一天的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天色幽藍,沒有一片雲,淡淡地懸起一彎月。
“忍着點。” 聽他說話的聲音就在耳根子底下,顧西元不覺震了一震,随着唐琛的話音,一抹溫軟緩慢地拭過紅腫的傷口。
常年習武的人,皮肉緊致,從平直的兩肩到細窄的腰身,繃出一個修長的扇貝面,泛着古銅色的幽光,唐琛的手握着軟布,那一瞬間,指下的皮膚便有了一種緊縮的感覺,像是自帶了某種吸力,輕輕地往裏吸,漸漸地,扇貝泛了紅。
唐琛不禁又笑了下,幸好西元看不到。
藥粉不知是西藥還是中藥,散在傷口上冰涼刺痛,融到血液裏,更是抓心撓肺的好似有人在剜那裏的肉,顧西元瞬間出了汗,挺直了身體,唐琛的動作便更輕了些,不再用棉球去塗抹,想了下,便用嘴吹了吹堆在傷口上的藥粉,熱息順着肩頭遍布了顧西元的全身,連耳根都跟着發燙,汗水亮晶晶地綴在頸窩處。
唐琛的手搭上他的肩,滑膩膩的一片漣漪,顧西元渾身繃的更緊了,這時候唐琛卻開了句玩笑:“我只是幫你換藥,又沒想怎麽着你,你繃的這麽硬幹什麽?”
這話說的含混,又恰好戳中了什麽,顧西元想罵都不知怎麽張嘴,自制力一渙散,身上那丁點痛苦再也禁受不起了似的,一聲悶哼破碎出口,暗沉的閣樓裏跳躍出一抹桃紅色。
顧西元始終望着窗外的月,沒有回頭去看唐琛,唐琛上完了藥,又用幹淨的紗布重新包好傷口,然後輕聲說:“好了,你躺下休息一會。”
顧西元沒有轉身,拽過床上的單衣想要穿上,才發現肩頭那裏已經染了些血跡。
唐琛走到衣櫃前,為他挑了件深色的襯衣,丢過去,顧西元依然沒有回頭,接過來穿上了,依照唐琛的意思,拽過被子躺回床上,又将薄毯也壓上去,蜷着腿,只覺得難為情,又不想太明顯,那抹春意在低矮的閣樓裏四散而逃,卻又尋不到出口,只好閉上眼,任憑那裏慢慢放松下來,可是從鼻尖到四周的空氣裏,都是唐琛特有的古龍水的味道。
唐琛只顧收拾藥箱,也不去看他,似乎給了顧西元一個舛息的契機,用盆中剩下的水洗了手,重新坐下來,之前的龍井也涼了,喝了一口,依然清香。
靜寂的閣樓裏,顧西元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便又睜開了眼。
茶幾上放着煙灰缸,裏邊還有前日顧西元自己抽過的煙蒂,唐琛也不用征求誰的意見,摸出西裝口袋裏的銀煙盒,取出一根叼在唇上,随即擦亮了洋火,眼看着它跳動着順着杆燒過去,即将枯萎的時候點燃了煙,甩滅了,把燒焦的殘餘丢進煙缸裏,這才看向了一直望着自己的顧西元。
顧西元率先打破了沉默:“那件事你查的怎麽樣了?”過于暗啞的聲音,連自己都吓了一跳。
“什麽事?”唐琛緩緩地吸着煙,不動聲色地問。
“殺你的人。”
唐琛黑亮的雙目又深了深,盯着顧西元看了片刻,才道:“不用查我也知道。”
“是誰?”
唐琛淡淡地一笑,撚滅了香煙,站起身,繞過顧西元的床尾,背着手走到窗前,打開半扇,狎昵的風吹進來,他額前的細發微微晃動着,倚着窗,伸出一只手撐在窗格子上,往外看着,隔了一會,方道:“原來你窗前的景致是這個樣子的,能看到那邊街的盡頭。”
唐琛的語氣顯得有些漫不經心:“想殺我的人很多,唐人街裏的,外邊的,華人和西人,多到數不過來,顧西元,你知道了又能怎樣?”
顧西元呼吸着春風裏的酥軟,靜靜地望着他修長的手臂,一條結實有力的線條。
“為什麽選我呢?就算你知道我父母何人,家住哪裏,那又怎麽樣?你對我并不了解,不管跟着你做什麽,在你身邊的人都不能出岔子。”
唐琛轉過臉,瞅着顧西元,了然地哦了一聲:“是不了解,只是你在可以殺我的時候卻救了我,我信你一次就夠了,再說……”唐琛微微笑了下:“你對我也并不了解,顧西元,聽說你之前考過警察,卻因為是華人被拒之門外了,不如來唐人街為自己人做點事,畢竟你身上流的是華人的血。”
顧西元微微震動了一下,唐琛居然連這個都知道!
“這話我只說這一次,今後也不會再提了,給你三天的時間考慮,否則,我的新車就要給別人開了。”
“你換車了?”
“是,之前那車被打爛了,阿寶也死在裏邊。”唐琛的臉上一絲黯然。
顧西元想起那天坐在車裏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輕人,也一時沒了言語。
“哥哥,東升,下來吃飯了。”
好似過年,顧夫人張羅了一桌子的飯菜,泡菜魚從曉棠的面前移到了客人跟前,曉棠不停地伸着胳膊夾魚吃,顧夫人桌下輕輕捅了她好幾次。
唐琛只吃了兩口魚,便不再夾,掏出手帕捂着嘴,忍不住輕咳了幾聲,顧夫人替他倒了杯清水,笑問:“辣到了吧?”
唐琛擦了擦額角上的細汗,說着不妨事,白皙的臉孔還是泛出一抹淺紅來,顧西元将泡菜魚移回曉棠跟前,将兩個略微清淡的菜換到唐琛這邊,唐琛睃了他兩眼,手上夾着菜,桌下不經意地觸到顧西元的腿,一下、兩下,碰碰蹭蹭的。
因為唐琛的堅持,顧夫人不再喚他唐先生,也改口叫東升,席間閑聊着,打聽他家裏的情況,如今在做什麽事。
唐琛一副老實作答的模樣,說是家裏只剩他一個人,在唐人街那邊開了個廣告社,替人設計些招牌、印刷海報什麽的。
顧夫人聽了,看了兒子一眼,便問:“你和西元也是這麽認識的?”
唐琛笑了下:“我是他老板。”
顧西元瞪着他:“我還沒有答應你。”
唐琛面不改色,不清不楚地來了句:“遲早的事。”
顧夫人和曉棠也都停下了筷子,難怪西元對今天的客人有些冷淡,上趕着終究不是買賣。
顧夫人卻有了自己的打算,笑吟吟地誇起兒子來:“西元自小就喜歡畫畫,又去歐洲留過學,專門學的繪畫,真是畫什麽像什麽,人也勤快、沉穩,還會點拳腳,帶他出門做事,沒人敢欺負的,來,唐先生,多吃點,這個菜不辣的。”
曉棠用魚湯拌着飯,大大咧咧地說:“媽媽,哥哥向來都是自己拿主意的人,我們不好插手的。”
顧夫人讪讪一笑,又白了女兒一眼。
顧西元桌下也踹了唐琛一腳,徹底離了他的腿。
上來最後一道酸辣湯,揭開湯鍋蓋子,冒着熱氣,顧夫人親自替唐琛盛了一碗,囑咐他小心燙口。
唐琛起身接過湯,用湯羹攪動了幾下,舀起一勺嘗了,缭繞的熱氣氤氲着他的臉,朦朦胧胧好像他軟玉般的臉頰也是可以嘬上一口的。
唐琛走了,卻忘記了拿傘,顧夫人将傘細心收了,叮囑西元一定想着親自還給人家。
顧西元站在窗口往外看,雨雖然停了,街上卻濕漉漉的,水波裏倒映着一盞盞街燈,像嵌在路邊上的一顆顆散落的珍珠,路口的車輛行過時,撲啦啦地濺起白浪,碾碎了珍珠,很快又恢複了圓潤光滑的模樣。
唐琛的腳踩在一顆珍珠上,取出煙,阿江眼明手快地為他點燃,吸了口煙,唐琛轉身,擡起頭,望向不遠處早已模糊不清的閣樓方向,忽然笑了下,又習慣性地隐沒,将只抽了一口的香煙丢進水裏,一旁的阿山已經打開後座的車門。
車輪滑動,碾過水波,珍珠再次碎了又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