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游龍旗

第12章 游龍旗

東方傳統的哀樂好似人深藏在魂魄裏的悲鳴,此時由西洋樂器演奏出來,莫名地多了一份激昂,回響在橫七豎八的招牌字號串成的大道上,龍鳳祥餅、大華洗衣店、瑞福祥鐘表……

加長的靈車通體全黑,随着前面兩排筆直粗壯的靈幡緩緩而行,打幡的皆是臂力驚人的威猛壯漢,幡旗上的銀鈴被風一吹,發出嘩鈴鈴的脆響。

一張巨幅黑白照片豎立在靈車之上,照片上的人橫眉怒目,面相乖戾,自帶一股兇悍之氣,遠遠望之,依然令人不敢直視。

靈車後十幾輛車靜随其後,隊伍兩邊人人高舉藍白大旗,車上也都插滿了小旗,旗面上均繡着一條形态各異的五爪神龍,旗旗相連,迎風招展,宛如一條見首不見尾的素色巨龍,緩緩游動在人滿為患的唐人街。

走在靈車前的七八個人,一水的白西裝、黑領帶,左臂纏黑箍,唯一一個女人一襲白裙,鬓墜白花,低眉垂目,搖搖欲晃,不得不靠她身邊的年輕男人半扶半就才能繼續支撐下去,在男人的相襯下,更顯得她姿容平庸,神采黯淡。

男人依然戴着墨鏡,臉上一派冰冷,走在最大的一面龍頭旗下,在哀樂、幡旗的緩行中,偶爾将目光投向四周,藩市派來了大量的西警維持秩序,用粗繩将圍觀民衆攔截,不讓一人靠近長長的送殡隊伍,兩旁矮樓的露臺上,也站滿了人,望着靈車,望着龍旗,望着鴻聯社的這幾名堂主,都不年輕了,歲數最大的朱雀堂堂主楊啓年也已滿頭華發。

也望着他,唯一一名年輕又出衆的青龍堂堂主、白家的女婿——唐琛,身姿挺拔,微揚着下巴,神情俊冷,漂亮的宛如一只獵豹,與狼同行,邁着優雅又危險的步伐。

這是顧西元第一眼在送殡隊伍裏看到唐琛時,便揮之不去的感覺。

仿佛第六感,唐琛的目光忽然調轉過來,在擁擠的人群裏一下子就發現了顧西元,就像他們每一次的相遇,都猶如初見,猝不及防,又剎那驚豔。

在人頭攢動中,顧西元被擠到了攔截線的最前面,妹妹曉棠也趁機甩開了還有點瘸腿的張庭威,擠到了最前,唐琛平靜地收回注視,繼續踩着禮樂的鼓點,優雅的前行。

“果然是他,我就知道你們合起夥來騙我和媽媽。”顧曉棠為自己能揭穿哥哥的謊言而微微得意着。

“恐怕你肩上的傷跟這位唐先生也不無關系吧?否則他這樣的人為什麽平白無故地來咱家看你?”

顧西元扶着她的兩臂,盡量不讓別人碰到她:“我也沒想瞞你,知道你遲早會發現的。”

曉棠輕哼一聲,目光随着唐琛,扶着繩子往前蹭,對于游龍旗看來看去也失去了興趣,一路跟着唐琛,倒成了她此行最大的目的。

一名西警将繩子往裏拽,推了人群一把,曉棠踉跄了一下,顧西元連忙攬住妹妹,瞪了那西警一眼。

Advertisement

不遠處傳來幾聲哨音,幾名西警按着哨音的指揮,又将彎曲的繩子再度拉直。

顧西元一擡頭,便望見哨音的來源,一個騎在馬上的巡邏警也正望着他。

面熟,認識,是那位給了顧西元背後一警棍的喬伊,隔着老遠,顧西元都能感到他下拉的嘴角一抹譏笑。

賽伯格廣場那一帶警署的人馬居然也派到唐人街來執勤嗎?顧西元正想着,張庭威卻用手杖很不厚道地為曉棠撥開一條路,他們很快又趕上了靈車,看到唐琛正将白茹玉半落的白色頭花重新戴好。

便在此時,有兩個人鑽過了攔截繩,沖進了送殡隊伍,一個西人女記者手持麥克風,話筒杵到唐琛面前,跟拍的攝影師緊随其後,鏡頭也對準了唐琛。

沒有一個西警過去阻攔他們。

“請問你,關于白先生突然遇襲被害一事有什麽要說的嗎?”

唐琛不予理睬。

“刺殺事件已經過去了三天,到目前為止鴻聯社居然沒有一個人積極配合警方的調查,作為白先生的家人和鴻聯社負責人之一,你有什麽可以解釋的嗎?”

鴻聯社有人過來想要驅趕這兩名來自西人媒體的記者。

唐琛看了他們一眼,那幾人雖然憤怒卻很服從,又都退回了原位。

“請問唐先生,白先生的過世是否會引發唐人街未來發展的走向?鴻聯社之前對民衆以保護、安家為名收取各種費用的習俗也會随之結束嗎?新一代的鴻聯社繼承人據說是要在你們幾個堂主之間産生,可不可以透露一下這方面的信息……”

唐琛的腳步沒有停,神情也沒有絲毫的改變,身邊的白茹玉盯着那攝像頭,呆滞的兩眼忽然生出一股恨意來,當鏡頭轉向她時,女記者還沒開口,白茹玉突然向攝像機撲了過去,唐琛反應極快,一把抱住了她,一個眼神,早已有人按耐不住地沖過來,去奪攝影師手裏的機器,女記者對着麥克風大喊:“新聞自由,你們不能幹涉我們采訪報道的權利。”

唐琛陡然停住了腳步,令得靈車在內的龍頭也随之停了下來,攝像機已經被阿江幾人搶過來,利落地拆下影帶,遞給了唐琛。

圍觀的人們議論聲起,發出嗡嗡的巨響,更多的人在驚訝之餘,屏息觀看這則來自唐琛和兩名記者之間正在發生的即時新聞。

“唐先生,還我帶子,你們這麽做實屬野蠻,是在幹涉新聞報道自由。”女記者義正言辭。

幾名叔伯也圍了過來,怒目而視女記者,也在冷眼旁觀唐琛又該如何。

唐琛瞅了眼手中的影帶,又看向憤然聲讨的女記者,聲音很平靜,但每一個音節都清晰可聞,顧西元只聽他講過粵語,想不到洋文也這麽好。

“我們華人歷來都是禮儀之邦,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今天是我岳翁出殡之日,我們在為他舉行最神聖的儀式,不僅是鴻聯社的大事,更是整個唐人街的大事,我相信不管是西方人還是東方人,都會尊逝者為大,不該在這個時候打斷我們,你的新聞可以自由,但你的行徑不僅冒犯了我們的尊嚴,還傷害了我們的感情,這不是自由,而是一種真正的野蠻。”

啪——手中的影帶一撅兩半,唐琛将它丢給了目瞪口呆的攝影師,清冷地瞥了眼張着嘴巴的女記者,一揮手,樂隊再度奏樂,送葬隊伍繼續緩緩前行,唐琛依然沉靜冷峻,沒有任何表情,扶着幾欲崩潰的白茹玉,邁着穩健的步伐,走在簌簌而響的龍頭旗下。

那名女記者被擠到了路旁,眼裏燃燒着不甘的火焰,沖着唐琛的背影,忽然高聲大喊,居然是十分蹩腳的粵語:“唐琛,陳浩林究竟是怎麽死的?他可是你們華人的記者,就這麽不明不白的死了,我要向全天下人控告你,你才是真正的兇手!”

唐琛的腳步略一凝滞,又不為所動地繼續向前行去。

陳浩林?

顧西元心裏微微一沉,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裏聽說過,卻一時也想不起來了。

--------------------

關于本章內容,我按捺不住地建議,感興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尊龍先生演的電影《龍年》,影片開始便是我所描寫的唐人街這個盛大的場面(但游龍旗是我原創),我相信,看過之後,所有的畫面會生動可感起來,以彌補我筆力不足的遺憾,另外,先生之風采,也不是我的筆墨所能描繪得出來的。

同類推薦